人心异亦
云重住在王家别院, 虽然是个客人, 却比主人的来头更大。他身上有圣旨, 来之前也命人打听过河谷四姓, 所以才头一个就选中王家。
因为王家占地最多, 人最多, 年头最长, 跟其余几姓的关系牵连最多。
更因为王家占的地方好。
如果想拿下河谷四姓,对王家下手是最快的。
所以云重来了以后,先和颜悦色, 王家叫他娶王家女,他立马就应了,当晚就做了新郎, 对王家女珍重宝爱, 亲自取名为知心。
等王家自觉他已经入巷,就开始大肆举荐王家子弟。
云重全都应了。
之后, 王家见云重如此好说话, 都以为他傻, 就开始打起云青兰的主意, 王家女也开始推荐自己的妹妹。
云重还是答应了。
等王家开始做梦了, 云重提出了建王城的要求。
河谷四姓,王家独据一城。不过说是城, 城墙并不高大,城中也没有宫殿。其实就是王家聚族而居的小城镇。
城中“官员”都是王家自选自任, 族长就是“太守”, 皇帝赐下的头冠、笏板、官印等物都在王氏嫡脉族长的屋里搁着。
此城最大的建筑,是王家祠堂。
这样的城,当现成的王城肯定是不行的。但此城的好处在于,它选址极妙,与其他三城的距离都不算远也不算近,恰恰好。前可攻,退可守。
云重自生以来还没上过战场,但军书读过不下百卷,身边也有识战懂兵之人,他们在看过此城在此地的位置后,都认为这里是王城的不二之选。
前提是,必须要王家将此城让出来。
这就意味着,王家要全族迁出。
云重再如何,也不至于认为能凭一道圣旨就让王家乖乖把城让出来,更别提他们还要推到王家祀堂。从王家到此,这供着祖先灵位的祠堂就在这里了,推到它,那不管是谁开的口,在王家是遗臭万年了。
云重与随从商议过后,认为与其强来,不如让王家自己乖乖入瓮。
所以云重舍下自己,亲自住进了王家。
王家,祖宅。
王光是王家如今的族长,他的排行并不靠前,在王家叔伯多得很,他会当族长,乃是因为他的父亲和祖父是族长。祖父去后,父亲跟着就去了,他就只好当了这个族长。
虽然成了族长,但在族中服他的人不多。
外面是他叔叔、爷爷的人多得是,他这个小辈哪怕顶着个族长的名头,也管不住什么人。
所以,王光上任以来,学了一身和稀泥的本领。他自己家里还有祖母、母亲两重长辈,又有几个叔叔在,这都是嫡嫡亲的亲人。
可他自己也已娶妻有子,子又生孙。一大家人住在一个屋子里,怎么可能和睦?
更别提他们这一脉坐在整个王家的顶端。
王光坐在屋里,正在教儿子读书,两个儿子下头就是他的小孙子,小娃娃正在长牙,一张口就流口水。已经当了爹的长子只好一边读书写字,一边照顾儿子,时不时的给儿子擦擦口水,叫他乖乖坐着不要动,认识几个字了?这个字念什么?
次子年纪不大,看上头的爹在读书,趴在桌上逗侄子:“屁屁,屁屁,看这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只纸叠的花。长子,王显一巴掌呼他头上,看儿子没受影响,虎着脸对弟弟说:“你的文章写好了?拿来我看!”
王光坐在上首,就当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直到外面响过钟了,屋里的人才陡然放松。
王光放下书,对他们说:“今日事毕,回去用饭吧。”
王显带着弟弟起身长揖,“儿子告退。”一抬眼,见好不容易坐了一早上的儿子一摇一摆走到门槛前,脱裤子,掏小-鸡-鸡,放水。
哗啦啦的水声击打在门前石阶上,清脆得很。
当爹的王显瞪儿子,儿子看着他,看着他,尿完抖一抖才穿上裤子回来,软软一揖,乖乖道歉:“孩儿无状,请爹爹责罚。”
当叔叔的已经捂着嘴笑起来了。
王显正要义正严辞的教儿子,上首的王光说:“好了,坐了一早上,也该去尿尿了。你们也快去吧。”说罢,王光起身往后面去了,一边道:“我也去尿了。”
王显见爹不见了,立刻抱起儿子,轻轻拍他的小屁屁:“教过多少回了,出去后在墙根尿,怎么总记不住?”旁边还有一个坏叔叔:“屁屁,我又看到你的屁屁了!”小孩子捂住脸藏在爹怀里,嘴角翘起,笑得咧开了。
王显:“你别老叫这个小名!叫完他更记不住了!”次子,王占说:“大哥,屁屁小时候就这习惯,还不都是你教的?”
王显:“我怎么知道他改不过来了!”他也很冤,“我也只那么说过一回!他怎么就记得这么牢?”
两人一路回去,在中途就分开了。王占还未娶妻,跟母亲一起用饭,王显已经娶妻,自然是回去找妻子。
王显的妻子姓祁,乃是祁连山的幼妹,嫁给王显时带了大笔的嫁妆,平时夫妻感情很好。
祁氏见王显抱着儿子进来,立刻过来迎接。
王显放下儿子,扶着祁氏:“你身上沉,以后不用这样。”
祁氏小腹微显,笑着说:“还早呢、快进来,今天我拿那云食和鹿肉炖了一锅汤,鲜极了!这云食还真是什么都能配,配什么都好吃!”
云食无味,色白而纯,似凝冻而生,遇水不化,软而不散。
它随鲁国公主传过来后,已经不下数百篇赋专为颂这云食了。不过以前王家觉得这是贱物所制,那黄豆食之有气生,不好,所以一直也不曾在王家这里流传开来。
直到祁氏有孕,害喜非常严重,什么都吃不下,连水都喝不了,说水里有腥味。
祁连山就让人送来了这云食的方子,王显命人试制,制出的东西雪白可爱,看起来挺招人喜欢的。
王显不敢立刻让祁氏食用它,先让家里的厨子做。祁连山是连做法都一起送过来的,但就算他不送做法,那上百篇赋里都已经把做法给列出来了。
总结就是,这云食乃是天下第一神奇之物,不愧是神女采云而生啊。
其物贱,所以贫者可食。制法简单,不需能工巧匠也可制成。而这云食,生吃可,熟吃亦可;与荤同食可,与素同食亦可。
王显就记得有一篇赋说它有君子之道,禀君子之德而生。说它跟什么肉做到一起,既带了这肉的香气,又不失自己的气味,两者并不混杂,也不叫人恶心。这不正是君子吗?
哪怕是赤辛苦辣之物同煮,照样可食!
王显就拿花椒煮了一回,发现竟然是一道相当不错的佐餐之物,或花椒拿油煎过后再浇在云食上,更是美味!
祁氏吃了它煮的汤后,竟然真的慢慢恢复了胃口。从此就日日吃它了。
那一鼎的鹿肉炖云食,肉全进了王显的肚子,祁氏与小儿只吃了云食喝了汤。
不等吃完,外面就有人来叫了。
王显只得匆匆出去。
祁氏抱小儿进屋午睡,她的陪媵担忧道:“不知公子出去是不是又是为了丁口的事。”
祁氏:“只怕正是这件事。”
陪媵道:“要建王宫……到底需要多少人啊?”
祁氏:“怎么着,也要几万人吧?”她也不知道盖一座王宫要多少人,她只知道王显已经为此忧愁很久了。她说她愿意把嫁妆全拿出来。王显搂着她叹道:“一家一户的钱怎么够?只怕我王家倾尽内囊也盖不完一座大殿。”
她吓了一跳,“要那么多钱吗?”王显笑道:“所以,才要大家都来掏钱啊。你也送个消息回家,让家里早做准备。此事要小心仔细才行。钱,要出得不多不少,要出得恰到好处。不然出得多了,让人以为家里有钱,逼着出得更多怎么办?出得少了,又被人记恨;时机不对,这钱出了也是错。所以要刚好、恰好才行。”
祁氏半懂半不懂,她是带着交好王家的任务嫁给王显的,只好再表白一番心意:“我的,总是你的。只要你不凑手,只管对我讲,我哪怕只有一分也都会给你!”
王显叹气:“我知道。唉……要真是掏钱就能了结,那真是省事多了。”
王显匆匆赶过去,见王光不在,只有七叔爷爷和九叔爷爷在,两位叔爷爷正在见人。
来人一个姓王,是王家人,一个姓张。
两人来意还不一样。王家这个,是来送钱的,不是送给大公子,而是送给族长。
所以王显才被叫来“收钱”。
王显收了钱,送走了人,回来就见七叔爷爷和九叔爷爷都一脸不耐烦,想让他赶紧走。
王显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回到堂上也只是特意来告退的。但那姓张的不肯叫他走!
“大公子稍等!稍等!大公子来看此物!”张毛扯着王显过来,指给他看。
这人是来献宝的。
王显近一个月也是见惯了这种人,闻言就很给面子去看那箱中的“宝贝”。
是一个生得奇异的巨石。此石立起来有五岁孩子那么高,形似巨蛋。它稳稳的立在地上,从上到下,身怀五彩奇光。摆在堂前阳光照到的地方,光能透体而出。
王显夸道:“果为奇珍啊!”这么一大块玉石确实少见了,最奇特的是,玉层叠而生,层层分明,皆是清透的上佳好玉,颜色干净、鲜艳、明亮。
他这一夸,张毛就高兴了,谦虚起来:“此乃我家中珍藏之物,一直未敢显于人前。今得知庆王大公子在此,特来献宝!”
他这么说,就是想到庆王大公子那里去露个脸。
王显笑眯眯的,转头问上首两位叔爷爷,“我是个小辈,怎能发言?我这双浊目也只能用来赏赏宝贝了!七爷爷,九爷爷,您二位看呢?”
两人不说话。
张毛也发现王显说话不管用了,转头继续去捧上面的两人。王显趁机出来了。
他一面走,一面发愁。
不过一个庆王大公子,就已经把家里的人心都给搅散了。爹闭门不出,装聋作哑,不过是碍于上面长辈的颜面。可再这样下去,是祸非福啊。
可他一个小辈,更不好去“教训”几位叔爷爷了。
叔爷爷们也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怎么到如今却看不透了呢?
正想着,前头过来一个人,叫住他:“显哥,快随我来!”王显抬头,连忙问好:“卢叔!”卢有为是王光的从人,两人曾是师兄弟,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卢有为家无恒产,为他求学家里已经是空无一物了。等他父母去后,他就熄了闻达之心,转而投到王光门下,成了他的从人。
卢有为:“快来!那个商人,被抓来了!”王显立刻加快脚步!
早就听说族里有人从外面带回了两个商人!还是鲁商!如果此话是真的,那他们眼下的困局至少可以稍解一二了!
听说鲁商什么都能卖出去,什么都能买得到!乃天下第一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