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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虐之主

  往日处处良田, 今日遍是焦土。
  乔小君坐在车上, 不忍往车外看, 和他一起走遍郑鲁两地的从人自从回到郑国起眼泪就没停, 现在两只眼睛哭得都看不见了, 肿得只剩一条缝。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队伍中的郑人都消沉得很, 鲁人都惊讶极了。
  “不是说, 郑国到处都是粮食吗?”
  “我十年前来,这里还是田呢。”
  “听说……”
  明明是白天,太阳高悬在天空上, 周围没有一丝绿荫,旷野上寂静无声,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一个鲁国的士兵伸头往天上看, 张望了几天, 看不到一只鸟,“还想射个野味打打牙祭。”
  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城池, 这一行庞大的队伍也引起了城池的注意, 很快就有一队士兵向这里来。
  乔小君面目严肃的下了车。
  队伍停在不远处, 一个小将快马过来, 看到乔小君就认了出来, “原来是乔大人。”
  乔小君点头,问:“禀报你家主人, 就说我回来了,还带来了鲁国送给郑王的礼物。”
  小将回头看那些高辕马车, 还有车上被遮得严实的东西, 看不出是什么,他道:“不是小的冒犯,只是如果不知车上是什么东西,某是不能让大人带人进城的。”
  乔小君一怔,问:“出什么事了吗?连我都不能通融?如果不信,让何必自己来看。”
  这是鲁王送给郑王的大礼,难道要当成奸细之物在城门口让人搜查吗?那就太过分了。
  小将摇头,“何大人挂冠求去,已经走了。”
  乔小君万万没想到何必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忙问:“几时走的?大王允了?”
  小将笑道:“大王自然不允。可是何大人的脾气,乔大人也清楚。何大人留下大王所赐之物,只带着自己的行李和从人,悄悄走的。大王闻之气怒也无可奈何,现在城里是许大人当家作主。”他拱拱手,“所以,实在不是小的难为大人。”
  乔小君被何必突然走了的事扰乱心神,匆匆摆摆手,:“好吧,这是鲁王送给我王的神像,你去看吧。”
  小将叫人过来,把车队团团围住,石像都被盖在草席之下,士兵想把长矛刺进去看看是不是有隐藏的人,乔小君气得不得了,连连喝止,小将也为难,道:“那总要露出来叫我等瞧瞧到底是什么神像。”
  负责押车的鲁国士兵没有二话,爬上石像把上面的草席都给揭了,深褐色的草席重重的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巨大的头、肩、足等石像部位。
  不管是小将还是随行的士兵都看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东西!看这个头,都比人高,鼻子都比人头大。
  “原来是一个神像……”小将喃喃道。他还以为这几架车上都有一个神像,原来不过是神像的一只手!
  这样的礼物,确实百般贵重!
  小将不敢马虎,一边催促士兵们赶紧再把草席裹上,一边请乔小君稍等,他立刻回去报信,请城中太守出来主持此事。
  太守匆匆而来,把乔小君和礼物都珍而重之的请了进去。
  但等无人之后,太守对乔小君说了实话。
  “如果这王城之中可是王不似王,臣不似臣啊。”许太守摇头道,“实不相瞒,我都是逃到这里来的。继续留在王城,只怕性命不保。”
  乔小君忙问:“到底出了何事?”
  许太守道:“大王某日突然发怒,命殿前武士拿下了刑天香,人已经投下了大狱,刑家人人自危。然后朝中许多人开始历数刑家之罪,唉,刑家也确实得罪了很多人,远得不说,玉术城就是毁在他家手里,那玉术城主可不止一个儿子,一个上次告完自尽了,这次是老母带着幼子告状,大王上回庇护刑家都是看在刑天香的面子上,现在刑天香得罪了大王,刑家没了他护身,大王可是不再留情了。”
  乔小君倒吸一口冷气,刑家树大根深,大王突然发难,想连根拔起,这太莽撞了。
  只抓刑天香一个可不行,刑家其他人还在呢。
  许太守说:“而且,听宫中有人传说,大王对鲁王似乎也有恶言。你替鲁王送礼,大王不见怪还好,如果大王因鲁王之事恶你,你要怎么办?”
  “这……”乔小君也发愁了。
  许太守说:“我看你还带了许多鲁人。”
  乔小君忙道:“这些是负责护送神像的。”
  许太守说:“你孤身在外,要鲁人护送倒也罢了,既然回了郑,怎么还用鲁人呢?”
  “要赶他们回去?”乔小君犹豫,“会不会不太好?”许太守说:“多送些礼物也就罢了。”
  两人议定,许太守替乔小君准备了钱,不想这些鲁人竟然都很高兴的接了钱走了。
  “倒很识相。”许太守很高兴,乔小君却觉得不安。
  许太守说:“我这城里也有人手,就让他们送你回去,唉,如果大王息怒了,还忘贤弟给我送个消息回来,我好回去。”边镇固然远离纷争,但太远了,许太守也怕自己在这里久了,就被王城中的人忘了。
  乔小君答应下来,再三谢过许太守,继续往回去。
  一路而去,这鲁王的礼物倒是引起很多惊叹,路过的城池大多都会派上一两个人一起护送此物,或是送上一些礼物,倒显得这鲁国不止送了一个石像,还有很多丰盛的礼物。
  乔小君发现这些城的太守都很紧张,有些惶惶然,他们都想得到王城的消息,知道大王现在和刑家的纷争结束没有,或者说,到底是哪边占上风?哪边可能会赢?
  这让乔小君离王城越近,心中越不安。
  终于,在他离王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听说刑天香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刑家举城白幡,竟致郑国南边十四个城全都挂上了白!
  原来刑家竟然手握十四个城吗?
  他们是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多城的?几乎占去了郑国的三分之一!还是产粮最丰富,百姓最多的城镇!
  踏进王城的乔小君茫然的想:现在这个郑国,还是郑王的吗……
  姜姬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刑家松口了,几乎是半买半送的方式往外卖粮。
  她的意思是:都要!不管用什么手段,全吞下来!
  姜武不得不临时赶回了安城,亲自看着造-钱。
  龚香也手忙脚乱的,他还要打听一下郑国刑家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卖粮。
  这也很好打听,回来的商人说城中挂起了白,“这样的丧事,只有城主死了才会这么隆重。”
  不止一个商人这么说,也不止一座城。消息汇集起来,姜姬在秋天结束前知道了郑国有十四个城在挂白,她眼前一亮,“原来这刑家竟然有郑国半壁江山吗?”
  龚獠在下面一哆嗦。
  龚香说:“我观刑家,似乎并无造反之意。”
  联想起刑家卖粮之举,姜姬也看出来了,就难掩失望之色,“怎么这么没胆色!”刑家祖先创下的大好基业,都叫没胆的儿孙们给葬送了!
  刑家如果想造反,手中有粮,有城,据地为王,跟郑王叫板啊!
  如果是她的话,她能叫郑王在一年之内逊位!
  可惜!
  姜姬深深的叹息。好运气,好局面都是别人的,轮到她就只能自己一城一城的慢慢盘算。
  现在公主的大胆发言,他们都听习惯了。
  龚香发现公主似乎不知不觉间,“胆子”也变大了。她开始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野心。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龚香:“公主,刑家卖粮,这是打算跑了。”
  刑家现在在郑国是众矢之的,上到郑王,下到各世家,都想把刑家砍倒,聚而分尸。
  刑家如果想打,除非推翻郑王自己当大王,不然没有生路。
  但显然刑家是不想打的,他们想跑。要跑,就不能带着如山般的粮食跑,他们需要把粮食尽快的变成钱。
  “随便他们吧。”姜姬多少有点可惜,“没想到郑王倒长进了。我们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吧。”
  刑家不战而逃,那他能给郑王造成的损伤就微乎其微了。他留下的城,自有别人去占。
  至于郑国会不会因此元气大伤不重要,只要郑王的王位是稳的,郑国就是稳的。
  对周边各国来说,郑粮日后不好买了倒是真的。
  所以,姜姬想把这次的粮食全吞下来,也不再往燕国卖了,自己留着吃吧。
  龚香见公主神色不郁,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笑话道:“公主,杀鸡取卵何解?”
  “滚!”姜姬随手拿起榻上一物掷过去,龚香偏头躲过,接住一看,原来是一个八宝香囊,里面装着药物,除虫除瘟。
  他大笑道:“多谢公主赐物!”笑罢大步离去。
  姜武抬头,看她气呼呼的,把她搂过来问:“你气什么?”郑国被玩得元气大伤,刑家的粮食也到手了,在他看来,她算策无遗,该是大获全胜,为何生气?姜姬坐在他腿上,半天才气闷道:“我气刑家,不战而逃,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姜武这才明白过来,无话可说,半天后才摸着她的头发说:“……这世间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聪明。”
  ——不是人人都想做大王的。
  郑国,逍遥台。
  “竟敢玩弄寡人?!妖妇大胆!!”
  乔小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没料到大王只是看了一封从鲁国送来的信就大怒失态,把案几上的东西都砸了,最后把案几也给踢翻了。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他拼命缩小自己,跪在那里,还想偷偷退出去。
  不料,他一动,倒被郑王发现了。
  感觉到大王看到了他,乔小君一息之间就如刀斧临头!
  刑天香为何受辱不过,只能自尽?
  听说郑王一日去看刑天香数回。
  大王……已经不是以前的大王了……
  现在国中不少人开始怀念先王。至少先王没有这么残暴……
  郑王因为想要刑家的城,想占刑家的粮食,就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一个公卿大臣问罪下狱,刑求致死,这是何等的暴虐无道?何等的残酷?
  “拖下去,砍了。”郑王冰冷的说。
  虽然害怕郑王会杀他,但乔小君想不到真的会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直到被殿前武士拖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当日刑天香是不是也是这样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乔小君悲惨的呼喊在逍遥台上回荡。
  郑国的街道上,开始流传起刑家的恶名。
  “听说了吗?刑家占着全国七成的粮食!”
  “我听说九成!”
  “结果他们家有这么多粮食,之前却不肯卖给百姓吃!”
  “我家人都饿死了!”
  “我爷爷……”
  “我爸爸……”
  “我弟弟……”
  “我奶奶……”
  “都是刑家!!”
  “刑家如此恶毒!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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