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蓝如海当殿接了玉笏、袍服、冠带等, 下殿就被蓝家人给抬上了, 好不容易回了家, 家门口已经被其他被下大狱的世家给堵了, 等着拿蓝如海“偿命”。
蓝家只得匆匆带着蓝如海找姻亲躲起来。
姻亲也不怎么想收留这一大家子, 主要是他们犯众怒了。
但没办法, 还是要收留啊, 于是开了后门,让人抬着蓝如海进来,再煮上几碗好汤药, 救一救看起来已经快没命的蓝如海。
大王的兵围了街,抓上殿好些人,最后就蓝家一家逃脱, 剩下的全都被抓了要赎罪银。虽说不伤性命吧, 但伤脸面啊!
何况这赎银又不是好出的,一家总有个受宠的和不受宠的,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家里的钱自然要先把重要的和受宠的赎出来, 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的命硬不硬了。
之前姜御史为什么那么招人恨?就是因为被他抓走的每一家都死了人。不是打死的, 不是受刑死的, 全是冻饿而死,受惊而死。
蓝家就是当年的姜御史, 人家还姓姜呢。
好汤药喂下去,蓝如海醒了, 睁开眼睛听说一家人都在姻亲家, 自己家被围了,幸好他们还不曾为难女眷幼儿,当机立断:现在就出发!
喂药的子侄都惊呆了,“叔叔,现在就走?”“不能耽搁,速速!晚一步,被人堵了门,只怕就要抓我们爷几个去给那些人抵命了。”蓝如海想得很清楚,他们家必须立刻走,马上走,一步都不能拖!
蓝如海的堂亲兄弟们也都过来了,说起来也要多谢姜将军抓人抓得齐全,蓝家男丁一个没落下,这样他们走也能走得干净点。
“如海,何至于此?”他一个堂叔道。
蓝如海道:“不走,我怕他们下一步就要夺蓝家的钱了。”
在座的人全都是一震。
他们马上听懂了。那些被抓了的家族大概都打着从蓝家挖钱出来赎自家人的主意。
如果这些人找到这里来,他们不能不见;见面了,就不能不赔礼致歉。因为确实是只有蓝家一家逃脱了,全家都没吃苦头不说,蓝如海还替家里接下了一个世袭的官职,蓝家子弟日后只要不死绝,就能永远在凤凰台有一席之地。
蓝家盼了许多年,竟然在这种可笑又可悲的时候梦想成真了。
既然是盼了许多年的,那叫蓝家现在去辞了这个官是不可能的。哪怕这个官当了以后要被许许多多的人记恨,但记恨……就记恨嘛,日后总会有弥和的机会的。
蓝如海道:“如今我蓝家已经经不起一丝的风雨,既有官职在身,还是尽快上任去吧。”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蓝家现在家底太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权没权,经不起别人来要账,还是等他们日后在凤凰台有权有势有钱之后,再回来跟这些家族讲和的好。
有人担忧道:“但是留下家中女眷……”这个就不太好了吧?另一人道:“那些人总不至于对女子动手。”
蓝如海道:“正是。你我都走了以后,女眷正好可以关起门来,谁都不理会,如果有人问起,她们尽可以推到我们身上来,就让那些人追着我们去凤凰台吧,山高路远,他们未必有那个功夫。我们留下才是给她们招祸。”
这么一说也确实有道理,那些人毕竟是不会撕破脸的,不然就不是堵门,早闯进去了。
蓝家商定后,对着姻亲也不敢说出实情,只是以“出去打探消息”、“探亲访友”的理由把家中子弟一个个都送了出去。最后剩下仍卧床的蓝如海,就光明正大的说要回家,请姻亲派车相送。等姻亲家的车到了蓝家门前,被人掀开车帘后,蓝如海已经不见了踪迹。
蓝家的男人玩了这一手金蝉脱壳,当然招来许多骂名。
龚香听说蓝家男人都走了,就对姜姬说:“姜御史近日可好?”
姜姬点头:“好吃好睡,胖了一些,头发也变黑了。”原本花白的头发竟然又养回来了,新长出来不少黑发,不过看着还是比姜武大了一辈,眉眼下垂,嘴角下吊,看人总是阴森森、恶狠狠的,倒添了几分威势。
龚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姜姬懂了,现在是把姜奔放出去吸引火力的时候了。一个朝堂,如果没有一个千夫所指的人物,那剩下的人就会对着大王群起攻之。
她点头,起兴要替姜奔新封个官,“御史也不能当了,就让他当……”
龚香:“博士,如何?”
“不行。”姜姬摇头。博士之官一设,很快就被人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提升社会阶级、声望,但又没有具体要求的“空衔”,随便什么人都能封,封完以后要干什么再兼任。
田分和席五都是这样,是博士,但又兼着其他官。
但她是打算把“博士”给打造成学术上的至高成就,就算是名誉,也是王冠上最高的那颗明珠。
这样一来,她当然不可能让姜奔来败坏博士的风气。
“就还是大夫吧。”她道。
大夫是没有定员的,御史大夫等于是拔高了一阶,不然普通的大夫就只是一个可以上殿,可以问政,但事实上也是没有实职的官。
“等他去蓝家回来之后就让他继续当大夫。”她道。
龚香觉得这个官还是太高了,底下人可能会有不平之音。
最好的做法还是让姜奔担一个虚职,不给实权。大夫是可以问政的。
只好想办法压制一下了。
姜奔在屋中坐着,面前摆着十数盘炖、煎、烤、炸的美食佳肴,一旁还有两瓮美酒。侍人都在门外,由着他自己大吃大喝。
姜奔像跟这些吃的有仇一样,不停的往嘴里塞,然后把骨头吐得到处都是。
这时一个侍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不免面露嫌恶,他站得远远的,好像不愿意靠近,嫌姜奔太脏一样。
姜奔故意把嘴里嚼烂的东西吐到这人脚前。
侍人往后退了一步,一揖:“公子,公主说你明日可以去蓝家一趟,道愿意替蓝氏妇孺主持公道,回来以后,便可重任大夫。”
姜奔一愣,半晌才不敢相信的问:“……我还可以当官?”
侍人点头:“公主说可以,当然可以。”
姜奔茫然的放下手中的鸡,两手在胸口抹去油,这时侍人嫌弃的目光也没办法刺激他了,他先站起来,迈步就要往外走,侍人连忙拦住他道:“公主说,大夫明日再去。”
姜奔一把推开侍人,“某要去沐浴!闪开!”
侍人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等姜奔出去后,门外的侍人们才赶紧进来扶起他,一个个都嫌弃道:“不知礼仪的野种!”
那个传令的侍人是龚香用的,平时常在公主与龚香身边听使唤,闻言摆摆手,嘱咐他们:“对大夫要更加恭敬,小心不要落到他手里,就算嫌他,也不要当面说他,免得被他记恨。”
一个年轻的侍人道:“这种人竟然一直住在宫里……”另一人道:“他曾是先王养子,公主和大王都念旧情。”
那个侍人也不反驳,点头道:“你们不要去得罪他就行了,如果不想侍候他,就多多给他酒食,平时躲远点吧。”
那些侍人都笑道:“我们正是这么做的。”
“只是不能给他女子。”
“现在宫中女子多数都到宫中纺织局去做工赚钱,攒了钱到宫外卖块地盖房子,哪里会来理他?”
侍人回到摘星楼复命,却看到段青丝在公主面前,弹琴奏曲。
侍人也不进去了,转身出来,找到其他侍人,笑问:“里面那个是几时来的?”其他侍人笑道:“你前脚出去,他后脚抱着琴就来了。”
“绿玉他们可是气坏了呢!”
“听说是因为弹了一着好曲子,大王听着喜欢,特意让他来弹给公主听。”
楼上,姜姬闭目听琴,竟然当真从中听出了流水、轻风、繁花与鸟鸣,睁开眼后都有点惊讶了。
段毛毛坐在角落里,离她八丈远,说弹琴就只弹琴。
“你可会折腰舞?”她问。
段毛毛的琴音一顿,停下道:“会,公主可愿一观?”“……算了。”姜姬摆摆手,“你回去替我谢过大王。”
段毛毛就起身行礼,抱着琴出去了。
段毛毛当殿搞了那么大一出,事后也确实升了一个官,叫值日。值日按所属位置、时辰不同而有着不同的意义。他这个值日,是御前值日,就是守着姜旦寸步不离的官员,可文可武。
如果把所有的值日放一起比个高低,段毛毛的值日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所以当时跟着去的人虽然也有进封值日的,但段毛毛却从中脱颖而出,小升一阶。
而且,比起陪大王踢球当官,这回的值日含金量可大多了。
在当上值日后,段毛毛回家挨了顿打,躺了两天,又被姜旦召了回来。
这样一来,段家倒是出人意料的成为了继龚氏之后,第二个有望摸到实权的家族了。
全家的希望都在段毛毛身上,他也开始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段毛毛抱着琴从摘星楼回去的一路上,心里不停的在想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公主。
跟在大王身边,就算不想知道一些事,也会慢慢察觉出来。
大王背后的人,不是龚四海,而是摘星公主。
那个在众人口中只知享受、沉迷美色的摘星公主。
刚知道的时候,段毛毛下意识的就开始保密,并避免其他人也发现这件事。于是,不知不觉间,他就把其他人从大王身边挤走了。虽然并非本意。
而且,他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帮”他一臂之力。
他曾担心大王会不会拉着他们反对摘星公主,还考虑过到时要怎么躲开此事。
后来就发现大王对摘星公主心悦诚服,别说反抗了,公主说什么他做什么,公主不说的,他一样也不做。
段毛毛不免有些复杂,有些替自己、替大王难过。不过也只是在心里闪一下就消失了。
公主并非滥用权力的人,也一点都不贪图享受。他住到宫中后就慢慢知道,公主那里的美男更像摆设,公主喜欢了,逗一逗,不喜欢就推到一边,偶尔也会拿他们取乐,比如白清园,他可一点都不相信公主心折于他,只是他的反应,让公主对他不免残忍了些。
正想着,就看到白清园抱着琴从一处小径上走出来,两人刚好撞见。
白清园就站住,等段毛毛过去他再走。
段毛毛也抱着琴,看到他就招呼:“以前倒是没听过啾啾的琴声,何不同奏一曲?”白清园刚要答应,突然往他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他,道:“段兄从何处来?”段毛毛:“从摘星楼来。我在大王面前弹了一首曲子,得大王盛赞,大王要我去摘星楼弹给公主听,我就……”他话没说完,白清园就冷笑一声,抱着琴转头走了。
段毛毛还真没被别人这么甩过脸,一时愣了。
他的童儿不满道:“公子,你就不该给他面子!这种人……哼……”段毛毛笑道:“不要乱说,你又不了解他,说不定他心里有很多苦楚。”
童儿道:“公子也不了解他,又怎么知道他心中有许多苦楚而不是别的?”
段毛毛刚要说什么,又停住。
童儿见他不说话,“公子?”
段毛毛回过神,敲了一下童儿,“不许再多嘴了,不然晚上的糖糕不给你吃,我一个人全吃了!”
童儿连忙噤声,乖乖巧巧的跟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