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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听风雨

  龚獠伤了鼻子, 暂时没办法出现在人前。他现在怀疑这是龚香的阴谋了……
  因为他没办法出现啊, 大王也不出来啊, 公主……跳过她。总之, 现在能做主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处于失踪状态。
  时间短还好说, 时间一长, 乐城的人难免就要嘀咕了。
  城外确实是合陵的兵, 这个是没有疑问的,人家也扯了很大的招牌:勤王护驾,目标直指樊城……外冒出来的流民。当然, 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拿流民当借口,光明正大的在乐城附近驻军。
  但……这九十九步都走了, 龚家怎么不出来个人接收胜利果实啊?
  大王装死, 这个大家都是能体谅的,毕竟现在大王显然是输了, 一个输家, 又是大王, 除了龟缩在莲花台等胜利者走进去宣布胜负, 别的他也做不了。
  龚大夫装死就没道理了!
  你怎么可以装死呢?你知不知道旁观的人等得很心焦啊!大家都以为你赢定了, 都已经调整好心态了准备跪了,你你你连门都不出, 上门求见也不见人,你到底几个意思?
  龚獠也很心焦啊, 可他现在这张脸不能见人啊!每当他对着镜子看鼻子旁那一条深红色的、还在渗血的肉虫时都疼的心肝直颤……天热, 汗水一渗到伤口里就是蛰心的疼!特别是他一说话,一笑,一哭……不管做什么表情,只要脸皮一动,不知哪根筋不对,伤口就又又又裂开一个鲜红的口子……又要再养五六天!
  他不能吃饭,嚼饭会痛到裂;于是他喝汤——张嘴也会裂;于是取中空的芦苇当吸管,总算可以吃东西了!
  他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但这也不代表着他可以出门见人了!伤在脸上,又明显是刀剑伤,再加上目前乐城的传言,他只要敢出现在人前,他就会立刻成为杀害姜氏的真凶!而且这个帽子一旦扣上就永远也别想摘下来!
  这么说吧,当年朝午王时,田、蒋、赵三家斗得你死我活也没有真刀真枪的碰朝午王一根指头,那还是朝午王得位不正的前提下。
  如果他带着刀伤出现,那龚氏就会立刻超过田、蒋、赵成为鲁国第一大奸臣,第一大恶人,第一……
  也算前无来者了。
  如此名传千古,他是不愿意的。
  于是他也只好龟缩了。在他没有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来解释脸上的这道伤前,他……暂时不打算见人。
  可眼见事态开始向另一个不太美好的方向滑去,他就天天催黑叔:“黑叔,让我爹来吧!”黑叔是他爹忠实的传声筒,摇头说:“你爹的意思是,等你成功后,你再以大王的名义请他到乐城来。”
  很简单嘛,龚屌是要脸的,就算一切顺利他们龚家当定欺压大王的权臣了,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名正言顺。
  到时大王对大家说“我们都是小辈,做事不成熟,见识短浅,急需一位长辈从旁辅佐才能安心”。这个人选是谁呢?正好八姓上一辈都死光了,冯家白板一个略过,就剩下他龚屌了,舍他其谁?
  大王派人去请,他辞,大王再请,他再辞,如是几番后,他勉为其难的舍下合陵的基业,再到乐城来,方水到渠成。
  “这老东西!”龚獠忍不住犯上了。他终于察觉到他爹的险恶心思!反正就是他这个儿子把恶事都办完了,他这个爹再清清白白的出现接收一切。
  这是亲爹啊,他怎么能怎么办?认了吧。
  黑叔就当没听见。
  龚獠继续龟缩,一边在心里感叹公主果然是死了,看,到现在莲花台连个屁都不敢放,果然没了公主,大王和太子都不足为惧啊!
  既然公主死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再等两天也没什么嘛。
  他安心龟缩,城外的合陵兵却被打了。
  打他们的不是别人,就是以刘氏兄弟为首的士子村的诸位士子和士子的爹、爷爷、叔叔、儿子、娘、奶奶婶婶婆婆太太。
  八万合陵兵里,仅有两万是正兵,余下六万都是军奴。如今自觉改天换地的日子来到了,行为上难免有些放纵。
  龚獠给他们的命令是围着乐城,但不能打。可再说不打,抢关卡不能不动手吧?赶流民游兵不能不动手吧?打上瘾了以后,哪能分清哪些是普通百姓,哪些是流民游兵呢?
  何况流民村就在士子村附近!
  流民村的人要去士子村干活,还负责修建这附近的道路,运个砖石木料粮食什么的。
  合陵兵就把流民村的人给抓了。
  他们属于没人管的。
  抓上瘾之后,顺着路把士子村的人也给抓了。
  马蜂窝就这么被捅了。
  龚氏这么乱来,士子村的士子中不乏想冲进合陵兵中间大骂一通的有志之士,不过大半的人都比较理智(没胆),他们会在士子村的同伴中间慷慨激昂!出了村子照旧把脖子一缩。
  不过人多力量大(?),出于一种错觉,当身边的人有很多的时候,人总会把自己代入到群体中,群体越大,自己就像膨胀一样变得一样大。危险感像是被稀释了,好像做同一件事所冒的风险,一个人时和一堆人时,分配到自己身上的就少了。
  当合陵兵连士子村都敢染指之后,他们像被碰到衣角的处-女一样蹦起来,带着所有能找到的人跑到合陵兵的军营前叫骂,轮番的,从早骂到晚。
  合陵兵分了两个营,挨在一块。被他们骂的这个营,也龟缩了,闭营不出。
  毕竟是士子啊,还不止是乐城一城的士子,听说这些人哪儿的都有,碰了他们那这名声可臭到全鲁国去了,听说还有外国的呢……
  营中将军想出来赔个礼道个歉,又怕被人当面揭穿龚氏的短,比如无王令围乐城啊,无王令让兵出合陵啊,无王令……好吧,龚氏的短比较多,一时揭不完,真被问到脸上,他丢脸是小,龚氏的脸丢了就完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闭营不出。
  另一个营见势不好,趁一天夜里偷偷拔营溜了!行动果决,迅速直接,龚獠得知后大骂:“怎么这个就知道跑,那个不知道?你不会也跑?换个地方扎营不就行了?非要站在那里让人骂才舒服吗?”
  骂完捂住脸倒抽一口冷气,尼玛又裂了!
  龚獠颤声唤道:“叫五娘来……叫五娘来给我裹伤……”
  那个替他裹伤的,手最轻的侍女,已经成了他最宠爱的小妾。
  挨骂的营听到主家的指示,也趁着一天深夜,拔营溜之大吉,为防被人追击(被骂出心病了),此营将军索性将这一营的士兵拆成三个队伍,分头溜走,这样如果真不幸又被抓到了,那好歹有两个营的人逃出去了不是吗?多么机智!
  龚獠听说后觉得虽然有点没面子,这个将军也有点胆小,临阵靠不住,但事情解决了就行。
  但很快他就接到了分出去的其中一队遭到了洗劫,六千多人,无一活命。
  龚獠急忙命人去寻,只寻回来漫山遍野的尸首。明显的,这一群人是被人包围后,不受降,不要俘,一个个杀掉的。
  这是怎么回事?
  乐城附近几时有了这么一股人他却不知道?!
  “是姜武回来了吗?”龚獠瞪圆双目跳起来,“他在哪儿?他的人在哪儿?”
  没人知道。
  甚至没人知道是不是姜武。
  但偷袭的这一队士兵藏在哪里却很好猜,就是城外的流民村。
  早在龚獠与龚香密约前,流民村已经超过十万人了。但他们都散落在附近的野村中,衣食都靠施舍,手无寸铁,这样的一群人,龚獠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合陵兵来了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还进去抓军奴呢,也没遇见反抗。
  但现在龚獠发现问题很严重了。因为合陵兵进流民村抓过人,流民村的人就一轰而散的全跑了,现在流民村的人和樊城附近冒出来的流民、游兵汇集到了一起!
  他分不出哪些是乐城原本的流民,哪些是外来的。
  他也没办法找到这里面藏的敌人了。
  万般无奈之下,龚獠只好命人围剿流民,可现在乐城外的流民粗略估计也差不多近二十万人,在这里找哪些是姜武的兵,无疑是大海捞针。
  偏偏姜武的兵和别人的兵还不一样!他的兵跟流民没有分别!都是不梳头不洗澡不骑马不好好穿衣服的!
  龚獠命人追剿,没找到正主,倒是每天都能听到有队伍又被围杀了。没办法,他下令围剿流民,流民又不会全都聚成一堆给他杀,流民都是这边几百人,那边几十人的一小撮一小撮躲着,合陵兵也不可能每回都是一两万人一起出动去追几百人,势必要分兵,于是……
  但被杀的次数多了也未必没有好处。
  情报也多了。
  “你说真的?”龚獠问眼前的探马。
  探马的什长肯定的说:“绝对没错,那一队人往樊城去了。”
  “原来是樊城的人!”龚獠紧紧握住拳头,面无表情。
  姜武坐在地上,周围的人或躺或坐或歪着,都在地上歇息。
  屠豚就坐在姜武身边,有些害怕……因为他把公主给将军的话一说,将军的脸色就很不好看……最近将军已经换了六个矛头了,前五个都把矛尖留在尸体上的,有戳到骨头缝里拔不出来的,也有杀的人太多,矛尖扎断的。
  看着将军新换上的闪亮的矛尖,屠豚不禁有点冒冷汗,他喃喃道:“……公主是关心将军,不想让您有危险,公主说您只需要隐在暗处,等樊城的兵马尽出,与合陵兵分个胜负后,您再带人去把他们打一顿就行了。”
  姜武扫过去一眼,屠豚抖了一下,又蹦出来一句:“……公主真是关心您的……”
  那她呢?
  就以为他不会担心她吗?
  她独自在城中,身边还有姜旦和姜扬,她要保护三个人,要与他们周旋,他就不担心吗?
  他听说她中毒了……也听说她又有了亲的情人……
  他只想快点回去保护她!
  ……
  她却让他不要回去。
  摘星楼中,顾釜听说了合陵兵围城的事,还听说合陵兵与士子村的人发生了冲突,不得不避让。
  他已经明白公主所指的时机了。
  就是现在!
  樊城顾家想要洗刷身上的污名,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攻击外面的合陵兵!
  顾家与樊城的其他家族并不想谋反,他们真的不想!但整个鲁国的人都以为他们要谋反,要打乐城,打大王。
  他本以为顾家再也没有希望了。
  没想到合陵龚氏竟然就这么送上了门。
  当然,他很清楚顾氏再加上樊城其他家族所有手中的兵马未必是合陵龚氏的对手,如果蒋家还在,或许会是另一番局面,但换成顾氏,却不敢说大话。
  顾氏不需要打赢合陵,只需要做出姿态就可以了。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无法释怀。
  这一切早在公主的算计之中吗……如果是真的……
  他手中一顿,弦断了。他仰头,摘星楼二楼上栏杆处垂下了一条红色的丝带。
  他抱起琴走进了摘星楼,拾阶而上,来到二楼,看到榻上倚着的少女,她通身穿着白色的纱衣,只在腰间系一条红色的腰带。薄纱轻透,仿佛能看到她的肌肤,她的肌肤比白纱更白。
  顾釜没有再走近,他席地而坐,放下琴,对着榻上少女伏首,“顾氏观澜,愿为公主拂琴。”
  那双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朝他一望,把他的心肝都冻成了冰。
  “靠近些。”她轻声笑着说。
  顾釜压抑住激跃的心,抱起琴,缓步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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