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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与否

  “下雪了。”姜姬看着黎明前的天空说。
  今年的第一场雪, 来了。
  宴会一直持续到凌晨, 一堆男人一起喝多了真不是一个好体验。
  不过也怪她。
  可能是这个气氛太让人留恋, 她命人搬来了许多酒, 不停的上菜, 把所有人都留在了沧海楼。
  然后, 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酒喝多了以后, 卫始他们先发疯。夺了乐工的琴瑟弹奏、高歌、随乐起舞,在殿内又蹦又跳。
  她不是第一次看这个世界的男人跳舞,但冯瑄跳的更富美感, 一看就是叫人欣赏的。
  卫始他们的醉舞就是发泄了。
  唱的歌都是纪音,呜呜喝喝,唱的最后无不号啕大哭或大笑。
  跳的舞也很“狂野”。
  先是卫始脱衣, 跑去抱住盛肉的铜鼎想把它举起来——这大概是在夸耀他的力量?
  然后卫开也跟着脱衣, 他还脱光了!拿着剑在殿里游走挥舞。
  ……如果不是殿中火炬的光不太亮,她就什么都看到了。
  卫始举鼎, 卫开舞剑之后, 莫言开始狂歌, 歌完就开始哭, 哭完也脱了衣服跑到殿外, 在已经开始结霜的地上打滚,捶地, 以头撞地。
  一边哭一边骂一边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不过估计是在骂已经死去的家人。蟠儿让两个童儿拿着皮裘站在廊下, 等他哭够睡着就给他盖上。
  卫开那一伙人可能都在心里积压了很多东西,平时也没个发泄的渠道,一直压抑着,结果今天就都发泄出来了。
  倒是姜礼几人都没有喝醉,早在卫开脱衣服时,他们就围在她身边护卫住了她。
  ……倒是没人来捂她的眼睛,请她退到室内。
  看着这一殿的裸男,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发现这个世界对她的道德要求很低啊。
  她现在都觉得看裸男是件很正常的事。周围的人都显得很正常,没有惊走退避,没有大呼成何体统,蟠儿还显得非常尊敬,一脸严肃的看卫始他们发酒疯。
  然后,阿柳她们似乎是听到这里宴会的动静后也带着一些女人悄悄溜过来,看到台阶下有裸男,殿中也有裸男后,她们欢悦的跑过来。
  姜姬看到有两个女人把趴在地上的莫言扶走了……
  她知道莫言有情人,好像就是她们。
  再然后,她看到阿柳依在了卫始身边,卫开身边也有,四个!
  其他的侍人身边也都围上了女人。
  原来他们竟然个个都跟她的宫女有染!
  姜姬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转头一看,蟠儿、龙涎,还有姜武!三人身边也有女人围着。
  不过不是她的宫女,她不认识她们,应该是被她“抢”来的女人。
  ——说起来,阿柳她们不来找蟠儿、龙涎和姜武……
  是因为她们认为这三个男人都是她的?而新来的女人不知“内情”,才敢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男人”?
  姜姬躲在姜礼身后笑。
  姜礼以为公主会生气,看到公主偷偷笑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在看好戏。
  ——这一切本该很陌生,他还以为他早就忘了这种感觉。
  他对姜温使了个眼色。
  姜温明白他的意思:公主想看好戏,就要让公主看得更开心。
  他看了看蟠大兄和姜大兄身边的女人后,示意姜良去给姜大兄送酒。
  蟠儿和龙涎对女人都很有办法,他们温柔如水,却让这些女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再看姜武,说老实话,他身边的女人是最多的。
  她坐在上首,悄悄数了一下,足有八个!
  这八个人把姜武团团围住,纤纤玉手有的按在他的手臂上,有的按在胸膛,有的放在大腿上,还有一个……好大胆!伸到他裤子里去了!
  姜姬看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可姜武还在喝酒,好像已经喝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了,周围这些红粉佳人,在他眼中还不如酒瓮吸引人。
  此时,姜良去送酒。
  有了酒之后,佳人们自然就上去敬酒,姜武这才有了反应——对她们手中的酒。
  他喝光了她们手里的酒,姜良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再送上去时,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向姜姬。
  姜姬被他看着时,像青蛙被蛇盯上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大步上前!抱起她就往外冲!
  一殿的醉鬼,没一个人想到要拦他。蟠儿慢了一步——他也没想到。
  可能没有人会提防他会伤害她。
  她被他扛在肩上,迎着黎明的初雪一路跑到了马场,轻云不知是看到她了还是看到他了,反正它跑过来了。他把她放在马上,自己也飞身上马,一抖马缰,轻云轻快的跃了出去。
  她趴在马背上,努力坐好后就看到大门近在眼前!
  “门!”话音未落,轻云一个腾空飞踢,把门栓给跺断了!它再一踢,门开了。
  姜姬:“……”
  她小看轻云了!
  大门外空无一人,远处是低矮的、成片的房屋,羊肠小道延伸向远方。
  轻云的速度很快,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离杨府很远了。路两旁的房屋很低,骑在轻云身上,好像他们比房子还高。
  她的脸被风雪刮得冻得发疼,索性藏到他怀里,把鼻子埋进去前她庆幸:幸好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了,用的洗澡水是黄老特意调配的,能有效的杀虫止痒,对骑马骑上半个月的骑士尤其有效。
  靠近他的胸膛,就能听到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砰,像一串激越的鼓点,低音鼓,在耳边响着,让人觉得安心。
  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一点都没想过他会害她。
  他就是喝醉了,醉得有点深。不过他醉了以后带着她就跑……
  这里面的含意让她不敢去想。
  一想,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蟠儿让姜礼带着人用井水把卫始几人给浇醒,再去喊屠豚。
  “此事不宜张扬。”他道,“大兄酒醉,带公主出去游乐,我们赶上去保护好公主就是。”
  姜礼虽然是刚回来,对卫始等人还有些怯意,但此时此刻也容不下他客气,当下答应:“蟠大兄放心,此处交给我,必不会出事。”
  ——不会让卫始他们将此事宣扬开来,离间姜武与公主。
  他听得出蟠大兄话中暗含的意思,这让他不由得去想:卫始几人似乎也是公主信任的人,可蟠大兄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有戒心?
  一定有什么让蟠大兄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他们。
  蟠大兄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只能这样暗示。
  龙涎留下帮姜礼,指点他这些人都哪个是哪个,免得姜礼不认识。
  卫始已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可是站不稳,看到小童提着水桶进来,一把夺过来浇到自己头上,头顿时炸裂般的痛起来!刺骨的冰寒带来剧烈头痛的同时也让他清醒了。
  殿中东倒西歪的人也能看清了,其他人都醉了,姜蟠龙不见了,大门已经关上,龙涎在……姜礼身边,而其他姜姓兄弟正把他们一个个扶到墙根坐好,然后拿水浇他们。
  看到卫始站起来,姜礼立刻过来,扶住他道:“姜大兄带公主出去骑马了,姜司官已经带屠豚赶上去了。太守,你还好吗?”
  卫始想挥开姜礼,可他醉得太深了,此时手脚都不听话,使不上劲。
  他说:“牵……马来,我也要去!”
  公主……他不能让公主离开视线,他们所有人,都……只有公主,只剩公主了……
  没有家族,没有姓氏,没有子孙后代。他们只有公主。
  卫始恨自己喝得太多,他冲到卫开身边,狠狠的踢他,夺过小童手中的水桶,哗啦一声浇到卫开头上。
  卫开没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被水浇醒,仍不知其所以,先大喝一声:“是何人?”再看到是卫始呼哧呼哧站在他面前,迷迷糊糊的问:“阿固?你干什么?”他再左右一望,才反应过来,捂着嘴改口:“阿始,太守,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被浇醒后也慢慢醒来了,几乎都发现殿中少了公主和一些人,气氛不大对。
  姜礼此时笑道:“公主与将军骑马出去看日出了,姜司官跟着去了,当时诸位酒醉,大概不知道,只是天已经亮了,城中的事还需要诸位操持,这才不得已冒犯了各位,某在此向各位赔罪。”他施了一礼,身体却挡着大门。
  卫始扶着卫开,发现每一扇门都有人把守。
  他与姜蟠龙一直是貌合心不合。倒不是看不起他的出身,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蟠龙的忠心,他毫不怀疑。但他担心的是,姜蟠龙的心性。
  姜蟠龙,心性不正。
  他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他不会劝诫公主,不管公主想做什么,他都能当公主手中的刀,为公主出谋划策。
  不管是下毒还是杀人,不管手段是善是恶,是邪是正,他都不在乎。
  可公主不可能永远是对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劝告她,让她回到正途。
  公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卫始自负才学,也看不透公主。
  她占辽为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一展抱负。
  她的心没有边界。
  如果她想偏安一方,他会想办法为她在商城站稳脚根。
  如果她不想回乐城,他会去打听乐城谁对她有善意,谁对她有恶意,他会帮她讨好有善意的人,对付有恶意的。
  如果日后她嫁人,想将商城变成她的封地,不管大王有没有给她。那他就会帮她守住商城,让商城成为她的后盾。让任何一个被大王派到商城来的人都成为傀儡。
  可是……
  公主对乐城的兴趣并不大,她只让人盯住乐城,随时把蒋、冯、龚三家的消息传回来。
  公主想插手燕国燕王与漆家之间的博弈,她甚至已经决定投资漆鼎,认为他会是未来的燕王。
  ——但是,燕王?如果商城想交好,一个燕贵就足够了,比如白家。
  公主关注魏国,让人把魏王后在魏国受苦的消息在晋国大肆渲染。
  ——她想破坏魏晋之间的联盟!
  公主听说了郑王的事,虽然没对他说得太清楚,但他猜测,公主一定想在其中掺一脚。
  ——郑国离商城太远了,它跟商城的兴衰安危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想要郑粮,也不必插手郑王的事。
  卫始发现,商城太小了,装不下公主的心。
  而公主的心太大了,他不知道公主的心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如果,公主有非分之想时,在她……不肯掩饰之后,卫始会劝公主不要去做某些事时。
  姜蟠龙会是他的敌人。
  他们会不死不休。
  如果只有一个姜蟠龙,他还不怕。
  但看看眼前的姜礼,他是忠诚于公主另一个姜蟠龙。他身边的年轻人,他们都是。
  他们只有公主,而公主不止有他们。
  卫始点点头,按住想站起来的卫开——他也发现不对了。
  “那么,我带着人去前面,阿开,你带人去找公主,找到公主之后,保护好公主。”他说。
  卫开站起来,走到门前,看着姜礼,说:“好。”
  姜礼让开一步,道:“郎中将,请。”
  卫开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卫始才带着其他人出去,他看到姜礼一直跟在他后面,目送着他跟卫开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怎么回事?”走在路上,莫言突然说,“我们跟他们是仇人吗?我们都是公主的人,为什么突然要翻脸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刚才姜礼露出的警惕之意,他们愤怒,但更奇怪。因为奇怪,他们都没有在沧海楼发难。
  那是公主的地方。
  莫言看卫始,“阿始,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卫始轻哂:“没什么。不过是争宠而已,这些人刚来,又是公主的旧人,我们让一让又何妨。”
  莫言道:“只有你跟在公主身边,我们都时常在外,不常跟公主在一起。如果公主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你一定不能隐瞒。”
  其他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卫始的话骗了。
  “公主对我们没有任何不满。”卫始皱眉,“公主对我们有多信任,你们难道还在怀疑这个?”
  莫言说:“那就是姜司官不信我们?”
  卫始不发一语。
  “你说啊。”莫言问。
  卫始不说,被问急了,气得踢了莫言一脚,骂道:“就你最多嘴!闭上嘴!带上你的人出去!”
  莫言被踢也不生气,拍干净灰尘,“你不能瞒着我们。”
  “……如果真到那一天。”卫始叹道,“我一定问你们。”
  问你们对公主的忠诚到底能到哪一步?
  改天换日,仍不改初衷?
  红日初升,杀气腾腾。
  天地本来一片黑暗、死寂。当光线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慢慢浮起时,霸道至极的光明刺破黑暗,把所有的一切都占据。然后是鲜血一样的红色,刺目的红色,刺得人眼睛发痛、流泪,不得不避开它。可就算是扭开了头,光的温暖也会照在身上,耳朵、头皮、哪怕是穿着皮裘的背都能感觉到炙烤一般的热度,光的力量。
  直到它渐渐升高,渐渐远离,光线不再刺眼,红色也渐渐消失。
  姜姬觉得光线不刺眼了才从姜武的怀里把头抬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远处,屠豚带着人和蟠儿站在一起,望着他们。
  她把手伸到姜武的怀里,贴着他的皮肉,揪起一块皮,狠狠的拧了一把。
  他的肉一颤,胸背手臂都是一僵,他哼了一声,沙哑的问:“……怎么了?”
  “醒了?”她轻笑,醉到现在,都带她跑出快十几里了,终于有点醒了。她指着天空说,“看,太阳升起来了。”
  他唔了一声,摸摸她身上穿的皮裘,把自己身上披着的也解下来给她裹着。
  “你也披着。”她说,“喝酒热,一会儿汗落了就该冷了。”
  “一会儿再披,热。”他抱住裹了两层像个大毛团的她,看了看周围,“……这是哪儿?”低头问她,“我们怎么在外面?”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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