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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尽管如此,陛下也应该小心些!”严庄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跟对方平心静气说话的机会,岂肯轻易放弃,抓住安禄山的话头,继续苦苦劝谏。
  “朕知道了,朕小心便是!前一段时间朕也打过你,你也别往心里头去。都是李隆基那老儿闹的,朕本指望抓住他,千刀万剐,给庆宗报仇。谁想到,他居然那么没脸没皮的,丢下文武百官和长安城,自己跑路了!朕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发泄不出来,心里头,心里头别提有多难受,你也知道,朕是十一个儿子里边,唯独庆宗最合朕的意.......”说着,说着,眼圈便又红了起来,提起龙袍的袖子,轻轻拭泪。
  第三章 国殇 (二 下)
  第三章 国殇 (二 下)
  听安禄山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严庄顿时觉得自己近几个月来,所挨的拳脚都值得了,也红了眼睛,低声开解道:“陛下别太难过。太子的仇,咱们早晚有报复回来的那天!”
  “那一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安禄山接过宫女们送上的丝帕,狠狠抹了把脸,将鼻涕眼泪在丝帕上抹了个一塌糊涂。“如果庆宗能活着,朕情愿不做这个皇帝。没滋没味的,连哭都不能哭痛快。好了,不说这些,咱们接着说正事儿。眼下非但西方一路迟迟打不开局面,南下的兵马,也被张巡钉在了雍丘,你看朕该如何应对?”
  “令狐潮乃一庸碌之辈,即便陛下给他再多兵马,也无济于事。”谈起南线战局,严庄的口齿顿时变得伶俐了起来,一针见血地指明要害所在。
  令狐潮乃一名降官,不似孙孝哲和崔乾佑,在大燕国里没什么根基。眼下之所以还能被“委以重任”,只是由于大燕国的战略重点没放在南边而已。一旦大燕国的兵马执意要南下,出任统军大将的,就决不会是一名降人。这一层,非但朝中文武,估计令狐潮自己心中也非常清楚。
  “那丞相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安禄山笑了笑,低声询问。
  “阿史那承庆、田承嗣、蔡希德、武令珣都可,即便是奋威将军尹子琦,论才干,也强于令狐潮甚多!”严庄想了想,直言不讳。
  安禄山又笑,却不肯给予肯定答复。严庄推荐的几名将领,的确都是大燕国数的着的人物。然而阿史那承庆性子软弱,并不适合为一方主帅。田承嗣、蔡希德、武令珣三个,平素又跟史思明父子走得太近了些。
  到了此时,大燕国人才储备不足的缺陷,便暴露了出来。如今河北老巢时刻受到郭子仪、李光弼两个的威胁,不得不作为重点关注对象。几乎拖住了大燕国一半儿以上的名将和兵马。剩下的几路用兵方向,人才调配起来,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南兵自古不堪战!”见安禄山迟迟不认同自己的观点,严庄只好换个角度来分析,“眼下国库还算充实,用兵重点没必要指向江淮。所以让令狐潮等人先敷衍着,也算个办法。反正只要将李亨、李隆基父子两个打垮,江淮也就传檄而定了!陛下不如另外派一支兵马去江淮,一方面从别处打开突破口,另外一方面,对令狐潮等人,也是个督促。朝廷留着他们,本来就是千金买马骨之意。他们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用心上进的话,也不能怪朝廷不肯给他们立功机会!”
  这个提议很滑头,却甚对安禄山的心思。后者点点头,笑着道:“也好,朕会再派一支兵马过去,打开缺口,顺便监督令狐潮。就这样吧,猪儿呢,他回来了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门口问的。话音刚落,外面立刻传来的李猪儿特有的妖异声音,“回来了,回来了。陛下,奴婢带着宇文将军,在门外求见!”
  “带宇文将军进来!”安禄山大声吩咐,然后重新正襟危坐。
  门帘被太监们用拂尘挑开,一个少年将军低头走了进来。个头中等,稍稍有些偏瘦。一双手臂却修长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摆弄弓箭之人。
  见了安禄山,也不怎么畏惧。先躬下身体,长长地做了个揖。然后垂着头说道:“草民宇文至,参加雄武皇帝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早日涤荡宇内,一统山河!”
  “抬起头来!”安禄山是武将出身,最讨厌繁文缛节。摆了摆手,沉声要求。
  宇文至也不做作,直接抬起头,目光仰视安禄山。只见御书案后,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看上去足有九尺高,六尺余宽,活像一头吃饱了血肉的雄性狮子。
  有严庄先前的铺垫在,安禄山心里对宇文至也起了一些兴趣,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御书案前这个年青人。
  修眉俊目,猿臂狼腰,阴柔中不失雄武。雄武中,又充满了沙场男儿特有的沉稳。如果安禄山麾下的将领都可以比做虎狼的话,宇文至就堪称一头混迹于狼群中的豹子,凶猛不亚于周围分毫,机敏更胜周围一筹。
  “好个军中男儿!”越看,安禄山越觉得对方顺眼。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句,随后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听右相大人说,你对大宛都督府了如执掌?此言可否属实?”
  “启奏陛下,大宛都督府乃王明允一手打造。草民在最初,便被其视为左右臂膀。所以不敢说对大宛都督府了如指掌,至少,不会误导陛下,令陛下作出错误判断。”宇文至拱了拱手,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闻听此言,安禄山对年青人的好感顿时又加深了几分,笑着点点头,继续问道:“日前西京道节度使孙孝哲与伪唐大宛大都督府王洵交战的事情,你可听说了。能在朕面前点评一二么?”
  “回禀陛下。草民只是风闻此事,却知道得不太详细。不敢妄加点评!”宇文至想都没想,迅速出言拒绝。
  “你没看到相关军报么?”安禄山没料到宇文至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眉头轻皱,问话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怀疑。
  “草民只是右相府里的侍卫统领,没资格看朝廷的军报。而右相大人,平素律己甚严,亦不会向草民透漏朝廷里的事情!”宇文至的回答滴水不漏,让旁边正准备给他使眼色的严庄暗自松了一口气。
  “哦?”安禄山又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转头看了眼严庄,又仔仔细细盯着宇文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料定二人没胆子联合起来欺骗自己。突然展颜而笑,“那倒是朕难为你了。猪儿,把军报取出来,给宇文将军看!”
  “诺!”李猪儿连忙答应着,急匆匆书案旁的架子上翻拣军报。找到永乐原战斗相关的那一格,一股脑全给捧了过来。
  宇文至起身向李猪儿致了谢,接过军报,逐个翻看。很快,便找出了其中最重要的几份,把其他无关的交还回去,然后指着自己挑出来的,缓缓说道:“回禀陛下,草民斗胆说一句,孙将军这仗,输得一点儿也不冤枉。”
  “此话怎讲?”安禄山有心考校宇文至的真本事,笑着追问,“你把话说明白些,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想听听旁观者的意见!”
  “陛下恕臣斗胆!”宇文至站起来,向安禄山施礼告罪,然后侃侃而谈。“凡用兵打仗,最忌讳对敌军情况两眼一抹黑。其次忌讳疏忽大意,轻敌冒进,。再次,忌讳将帅失和,上下不能同心。孙将军把这三条全犯了,若是能打得赢,才是老天没长眼睛!”
  “是么,何以见得?”安禄山的脸迅速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虽然宇文至的一些话,与他自己的分析判断非常符合。但被一个外人,特别是安西军的旧将,当面揭露自己人的短处,还是令他有些下不了台。
  严庄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大急。赶紧偷偷给宇文至使眼色,示意对方不要说得太直接。谁料宇文至虽然别的事情上机灵无比,一点就透。涉及到行军打仗,则立刻较起了真儿。竟然直接忽略了严庄的好意,拿出一份军报,大声回应道:“陛下请看,这是战后孙孝哲弹劾其麾下将领阿史那从礼的折子。作为一军主帅,连自家旗下的将军都约束不得,需要把状子告到您这里。战场之上,他岂能做到上下齐心,如手使臂?!”
  说着话,他拿起第二份军报,继续点评道:“此乃孙孝哲将军战后总结,认为自己之所以战败,是敌军中有一支完全披着重甲的陌刀兵突然杀出,阵斩了征南将军周锐,而阿史那从礼在关键时刻又带领着所部兵马溃退,进而导致全军失利。问题是,作为主帅,难道他连对方的实力都没探听清楚,就敢领军决战么?!”
  “第三,一直到战败逃回,他都没在这份军报上写明白,安西军里面到底有多少陌刀兵,战斗力如何?优势和弱点在哪里?下次再遇上同样的对手,难道还可能赢回来么?恐怕,又要让陛下失望一次吧?!”
  “第四......”
  一边翻捡军报,宇文至一边分析。既不夸大,也不因为考虑安禄山的面子而故做保留。安禄山开始还气得脸色发青,到了后来,越听越惊讶,越听越佩服,忍不住频频点头。
  作为从底层捉生将爬上来的老军伍,安禄山打仗本事丝毫不比哥舒翰、封常清这些同行差。只是作为大唐的敌人,形象被刻意贬低了而已。当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宇文至说得句句在理,几乎每一条,都指在了要害处。
  第三章 国殇 (三 上)
  第三章 国殇 (三 上)
  只是,这种**裸的现实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不是针对宇文至坦诚,而是针对自己麾下的一干心腹爱将。原来他们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没跟朕说实话!原来他们心里都有一本各自的小花账!那在他们眼中,朕这个皇帝又算什么?当朕是李隆基那个丝毫不懂军的务糊涂蛋么?还是觉得朕人老耳聋,已经没力气再约束他们了?!
  想到自己当年在范阳节度使任上,如何利用李隆基的昏庸糊涂,而虚报战功,进而拥兵自重。安禄山心里就一阵阵发苦。果然是六月债还得快,安某在洛阳连龙椅还没坐热乎呢,倒有人准备学安某当年的手段了!该死,朕绝对不能纵容这种苗头继续下去!
  “嗯,嗯!”几声咳嗽,及时打断了安禄山的思绪。放眼整个洛阳朝廷,论及对安禄山的心思把握,无人能及得上右相严庄。如果大燕国皇帝陛下因为今晚宇文至的话,就要生起整顿军纪的念头,他可就成了所有手握重兵武将们的公敌了。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严庄绝不肯做。见宇文至还在滔滔不绝,赶紧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插嘴:“宇文将军不愧为封节度的高徒,单凭着几份军报,就把整场战斗分析得如同亲眼目睹一般。然而严某却有一处关键点还是不太明白,请宇文将军不吝赐教!”
  “严大人客气了。赐教的话,草民不敢当。如果哪个地方大人认为草民刚才没说清楚,请大人直接指出来,草民一定会重新推算,以免误导了陛下和大人,进而耽误了军国大事!”宇文至微微楞了楞,看向严庄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不解。
  在最早于丞相府中分析军报时,严大人可是没这么说过。宇文至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也是把局势用同样的说辞分析了一遍。严庄闻听之后,立刻怒不可遏地拍案大骂孙孝哲轻敌误国。誓言要将真相奏明圣武皇帝陛下,及早作出处置,防患于未然。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又突然改变主意了?莫非这几天跟孙某人之间,又有什么新协议了不成?
  看到宇文至眼里的询问意味,严庄将脸轻轻别偏一些,尽量不与他的目光相接,“你刚才说孙将军的战报里边,一直没弄明白安西军中到底有多少陌刀手。作为大宛都督府的副都督,这个数字肯定瞒不过你。但严某却认为,光凭着一伙陌刀手,不足以左右正战局。毕竟孙将军麾下,也有近千曳落河在。同样是精锐中的精锐,同样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这个,草民开始也很是不解!”宇文至心思转得非常快,见严庄开始把重点往战场细节上扯,便明白刚才自己有些话可能说得太直接了,也赶紧顺着对方的语风开始做补救。“陌刀手乃安西军专门为克制大食骑兵而设立,算是重甲步兵的一个变种。制式兵器为一杆陌刀,杆长三尺,刀刃却长达六尺半。甲胄为镔铁重铠,从膝盖起一直包裹到头顶。每名陌刀兵在出战时,连兵器带甲胄,一共有五十余斤。临战时要求排成方阵,踏准鼓点,如墙而进,纵使前面有刀山火海,没听到主帅的命令,亦不能旋踵。因此非勇气与体力俱佳者,不可充任。故而整个大宛都督府,总计也只选出了四百余人。平素根本舍不得投入战场,一旦投入,则意味着全军上下已经被逼到了生死关头!”
  “哦?!”严庄偷偷看了看安禄山的脸色,见后者没有责怪自己乱打岔的意思,继续笑着把话头往战场细节上引,“那说明,安西军的王采访使,也就是你过去的上司,当时也没有必胜把握喽?!”
  “右相大人说得极是!”宇文至越听,越清楚严庄的意图,笑着点头承认,“岂止是没有必胜的把握,简直就是在赌博。只是孙孝哲将军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从‘疏忽自大,误判敌情’,到‘因为运气不太好而战败’,其中的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安禄山纵使再糊涂,也听出点儿味道拉了。皱了皱眉,低声喝止:“严右相,你是文官,就别不懂装懂了。孙孝哲此战,肯定不是输在运气上。朕过后自然会给他应得的处罚,免得他恃宠而骄,糊涂误事!至于你,下去后以私人身份给各地节度使提个醒,告诉他们不要把朕当李隆基那糊涂蛋来哄骗。老子不是不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只是一直念着他们跟老子一到造反,把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的情分,不愿意深究而已!”
  “臣,遵旨!”严庄自我保护的目的已经达到,躬了下身子,长揖及地。
  “你接着说!”把目光转向宇文至,安禄山继续命令,“孙将军在此战中和战斗之后,还有哪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尽管一并说出来。朕保证,这里没人胆敢把你的话传到外边去!”
  “草民谢陛下厚爱!”宇文至也微微躬身,感谢安禄山的器重,“重点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些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属于可探讨范围,臣不敢胡乱指摘!”
  “哪些?”安禄山皱起眉头,狠狠横了严庄一眼,继续问道。
  “比如最近安西军步步紧逼,孙将军却不敢应战。便属于可探讨范围。臣不知道孙将军是迫于手中兵力不足,还是故意示敌以弱,所以不敢胡乱剖析!”宇文至想了想,不慌不忙地回应。
  “嗯!”安禄山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念在对方初来乍到,难免要夹起尾巴做人的份上,还是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好吧,朕就不难为你了。咱们换个角度。刚才你说王洵凭着四百陌刀手,逆转乾坤。到底有几分把握?朕和右相同样不敢相信这一点,毕竟,朕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些曳落河,也不是纸糊泥捏的!”
  这已经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无非是为了找个面子。宇文至猜得到安禄山的心思,想了想,非常郑重地回应:“陛下明鉴,如果孙将军一开始就把曳落河投入战场,恐怕绝不是现在这个结局。臣估计,恐怕孙将军最近打仗一直打得很顺,没真正把安西军放在心上。而待他发现情况不妙之时,再投入曳落河,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这样?你试试说给朕听!”有心考校宇文至的真实用兵本领,安禄山笑着吩咐。
  “请陛下赐臣米筹木图!”宇文至也不客气,立刻要求当面重新推演永乐原之战的过程。
  “米筹木图?朕的皇宫里边就有,猪儿,去把朕的米筹木图取来!”安禄山在当皇帝之前,几乎天天都与幕僚们一起用米筹木图推演各地战局。此刻突然听到有人提起,登时心痒难搔,当即摆了摆手,命令心腹太监李猪儿去取相关工具。(注1)
  “是!”李猪儿惊诧地看了宇文至一眼,快步跑出御书房。一边跑,心中一边暗暗惊诧:“哪里来的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居然胆敢在陛下面前卖弄?!陛下今天也真怪,居然一再宠着他。不是看他长相可人了吧,那可是不妙。咱家......”
  安禄山可不知道自己突然好转的脾气,给底下人造成了多大的误解。趁着木图没取来的功夫,笑呵呵地试探宇文至:“朕听丞相说,你之所以离开安西军,是为了给封节度报仇?”
  “正是!”提起当日的选择,宇文至的眼睛就又开始发红,胸膛里仿佛憋着一团火,随时都可能喷射而出。
  “跟着王明允,就不能给封常清报仇了么?要知道,此刻李唐正处于穷途末路,你们这一万精锐,对他们君臣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以李隆基老儿的秉性,为了换取你等的忠心,抛一两个太监和权臣出来让你等出气,还是不会吝啬的!”
  “陛下明鉴。从大军进入疏勒那日起,王明允那厮其实已经猜出封帅遭遇到了不测。却始终不愿意相信,并且刻意向属下隐瞒消息。直到亲耳听到了小太监证言,还兀自想着如何把李隆基父子从里边摘出来!只针对奸臣贪官,不反皇帝!”宇文至咬牙切齿,双目含泪,“殊不知,下旨杀害封节度的,就是李隆基本人。若没有昏君的首肯,几个太监,又岂敢冤枉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草民知道跟在王明允那厮的后面,永远不可能替封帅报得了仇。所以,所以一怒之下,才弃之而去!”
  “做得好,快意恩仇,才是我辈男儿所为。若是一味地瞻前顾后,又能成就什么大事!”安禄山拍着手,大声喝彩。“你不必难过。想报仇,朕给你机会便是。边令诚那厮此刻就在长安,朕之所以留着他,取的乃是千金买马骨之意。但人头算是寄放在朕这里的,待明年开了春,你随时都可以拿走!”
  “谢陛下恩典!”宇文至直挺挺跪下去,用力叩首。
  “起来,起来!”安禄山从御书案后走出,双手搀扶起泪流满面的宇文至,“其他几个仇家的头颅,你就得自己去取了。朕给你两万骑兵,一千曳落河。让你去将王明允驱逐,替朕打开西进的门户,你可愿意?!”
  注1:米筹木图,古代沙盘,用于推演军情。
  酒徒注:前几天病了,一直没力气写字。抱歉。
  第三章 国殇 (三 下)
  第三章 国殇 (三 下)
  给你两万骑兵?外加一千曳落河?仿佛从天上掉下一个大炊饼,瞬间将宇文至砸得头晕目眩。从小到大跟在王洵身后当影子,在长安时如此,在安西军中时如此,一直到了药刹水畔还是如此,要说他心里没有半点不甘绝对是假的。然而当安禄山将一个反客为主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时,他却开始泛起了犹豫。
  我要带兵跟二哥对决疆场?我真的要跟二哥走到这一地步么?不把二哥踢开,怎可能灭得了大唐,替封帅、周大哥他们报那比海还深的冤仇?可以二哥的性子,真的被我击败了,又怎可能独自逃走?瞎想,我怎可能打得过二哥!
  坐在宇文至身边,右相严庄也被安禄山突然抛出的好处砸得眼冒金星。他答应过向大燕朝廷举荐宇文至不假,却没想到会让对方一步登天。要知道,目前整个大燕国只有二十万幽燕骑兵和七千余曳落河,宇文至一下子就分掉了那么多,其未来的地位,岂是一地节度所能满足?而当此子真正可以与孙孝哲、崔乾佑等悍将比肩而立,又岂肯像现在一般对严某唯命是从?!
  想到这儿,严庄忍不住有些后悔。正懊恼间,却又听见大燕国皇帝陛下对自己问道:“严卿,此子在你那里做个侍卫统领,的确有些屈才了。朕不能让人说我大燕国上下都没长眼睛,硬拿宝剑当劈柴火的斧子用!所以准备委他镇国将军之职,不知严卿能否割爱?”
  即便借给严庄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给安禄山留下结党营私的印象,立刻俯下身去,大声回应:“不敢,不敢。陛下客气了。微臣之所以将宇文将军带在身边,就是准备为国举贤。陛下能重用他,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岂敢再横生枝节,耽误国家大事和宇文将军的个人前程?!宇文将军,还不赶紧谢过陛下!”
  “草民,末,末将谢陛下洪恩!”听到严庄的提醒,宇文至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对着安禄山长揖及地,“但是末将自知才疏学浅,当不起如此大任。所以领军西进之事,还请陛下仔细斟酌!”
  “宇文将军过谦了!”安禄山笑着摆手,正准备慰勉几句,却又见宇文至躬下身躯,再度重复,“末将并非过谦,末将的确不是王明允的对手。所以西征军的主将,还请陛下另选他人!”
  “你,你说什么?”安禄山的眉头登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脸色阴得宛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你,你可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有种再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宇文将军,你可考虑清楚了。严某追随陛下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过,陛下如此器重一个人!”右相严庄也被宇文至的莽撞举动吓了一大跳,心脏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冲过去,狠狠给宇文至两个耳光,以便让对方彻底清醒,‘皇帝陛下是什么性子,临来之前,严某又不是没提醒过你。就连手握数万大军的史思明,在陛下面前,都没胆子说半个‘不’字。你这小混蛋可好,居然连番扫陛下的颜面!’
  “末将刚才说.......”宇文至顿了顿,抬起头,直视安禄山喷着火的眼睛,目光平静如水,“末将本领低微,不是安西军王明允的对手。末将并非有意辜负圣恩,正是有感于陛下的器重,才越要实话实说。那王明允与末将自幼相交,从小到大,凡事都压着末将一头。如果陛下此刻就让末将领兵去征讨他,没等交手,末将这边气势上已经输了三分。况且安西军那边的众位将领,当年都跟末将一道出生入死。末将对上他们之时,不敢保证自己心里头会不会念几分香火之情。所以,末将斗胆,请陛下重新考虑西征军主将人选!”
  说着话,他缓缓跪下去,深深俯首。
  “你,你.......”安禄山手指宇文至后脑勺,先是恼怒,后是震惊,到最后,通红的眼睛里,居然又涌出了几分激赏,“你这小混球,气死老子了!该杀!老子从一镇节度使做到大燕皇帝,从没被人如此直接地拒绝过。”
  话说得虽然是咬牙切齿,却没真的命人进来,将宇文至拖走。而是弯下腰去,双手将其拉起,然后又轻轻踢了一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打不过就打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朕相信,只要给你时间,你早晚会把他拉于马下。你不必拒绝,朕说的不是现在。朕现在不勉强你,朕派别人去征讨他!你只需在出战之前,在旁边帮着谋划一二,讲清楚安西军的长处和短处,让朕的人做到知己知彼即可!”
  “末将谢陛下宽厚!”宇文至后退半步,诚心诚意给安禄山做了个揖,感谢对方能接受自己的推辞。
  “不必客气。朕欣赏的就是你这种肯说实话的年青人!”安禄山大度地摆手,把微笑写了满脸。
  严庄在旁边暗暗纳罕,没想到安禄山还能放过一个再三令他自己下不来台的人。按照严庄的了解,平素像宇文至这样不知道好歹的家伙,早就被拖出去,不知道打死多少回了。莫非人长得清秀就是能带来好运气?!早知如此,严某也将头发和胡子好好摆弄摆弄啊,未必能讨得陛下欢心,至少能少挨几顿胖揍!
  正百思不解间,监门将军李猪儿,已经带人将安禄山专用的米筹木图送到,在御书房中央支开,几乎占了大半个屋子。
  “西征的事情,咱们稍后再说。宇文将军,你替朕将当日两军交战的情况,推演出来!”安禄山久不弄此物,心痒难搔。立刻拉着宇文至的手走过去,笑着吩咐。
  “陛下请恕臣僭越!”宇文至笑着客气了一句,然后迅速抓起粟米,开始模拟永乐原战场的地形。
  他一入白马堡,就做了封常清的亲兵。随即被后者当做安西军未来的将种来培养,手把手教导各项军中技能,基本功打得扎实无比。转眼间,便将永乐原的地形模拟了个七七八八。然后拿了十根代表兵力的竹筹,九黑一红,放在自己面前。又数出十五根竹签来,十三黄紫二,双手举起递给安禄山,“末将斗胆,请陛下暂且模仿一回孙将军如何用兵。毕竟,他是陛下的假子,俗话说,知子莫如父!”
  安禄山原本就有此意,因此毫不犹豫地接过竹筹,在木图一端依序排开。每根竹筹代表一千人,左右稍稍靠前,中央拖后,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倒品字大阵。
  宇文至也将自己手中的竹签排好,按照对王洵用兵习惯的了解,排成了一个横阵,左中右齐头并进。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向安禄山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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