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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4 恶婚难拒

  “尔等伧卒,怎敢如此无礼!我要见主上,我要……刘公救我!张公……”
  张豺等人所在营帐中,突然冲入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兵卒,率队校尉视线快速在营帐内环绕一周,而后便抬手一指席中一名中年人,中年人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已经被数人扑倒于席中,就地擒拿。
  那中年人激烈的挣扎着,但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反剪双臂押出了营帐。而那校尉则抱拳环施一礼,接着便昂首退出,留下一众随驾重臣目瞪口呆。
  一直等到兵众们退出良久,营帐内才又响起议论并抱怨声:“先是徐尚书,又是李侍中。究竟、究竟……不教而诛……”
  张豺只是在兵众们冲入那一瞬间睁开眼看了一看,之后便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帐内发生一切都与他无关。虽然也有同僚凑近过来想要与他稍作讨论,但张豺只是闭口不言,其他人见状后,便也不再靠近他这里。
  玉玦送出之后,张豺心情同样没有轻松多少,尤其在看到主上已经开始正式出手铲除重臣之后,心弦更是绷紧到了极点。
  此前当他决定截杀麻秋并隐瞒襄国军情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主上石虎的反应与反击,并也因此做出了一些准备,自信就算是主上问责下来,也有信心保全自己。毕竟这件事并非他一人出头,已经是国中相当一部分人所达成的共识。
  追从石虎多年,张豺对于石虎的了解也是极为深刻。若是此前,他纵然有这样的想法,也根本不敢擅动去挑战主上的权威。
  可是在放弃襄国、前往信都之后,他自信已经看到了石虎色厉内荏的面目,这位凶横跋扈半生有余的主上,与南国屡战屡败,国势日渐衰微,原本的壮气早已经被消磨殆尽,如今不过只是徒具其表,得过且过罢了。
  猛虎老矣,早已无力噬人。正是因为这样的认识,张豺才决定冒险试上一试。
  可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意识到他终究还是小觑了主上的凶猛,也高看了自己的信心。多年积威所带来的阴影,让他根本就不敢正面对抗暴怒的主上,如果不是眼下不得自由,也不能见到主上,说不定他早已经叩拜座前,嚎哭乞饶了。
  此前冒险托人传讯,已经是张豺在忧恐交加的当下能够做到的极限。对于主上的能力,张豺从不怀疑,否则便不会在早年局势尚不明朗的时候便下定决心选择追随石虎。
  也正因此,张豺心知主上暗中蓄势、骤然发难,是不可能再留给他们这些随驾臣子们如此明显的漏洞,让他们有机会联络被隔绝在外的各自势力而做出反扑。
  但之所以还是做了,一方面自然是不甘心束手待死,心中尚存几分侥幸;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危险的试探,若果真消息被截留,也是向主上表态他的求生意志之坚决,有着死中求活的勇气,一旦主上真的对他大下杀手,他绝不会引颈就戮。
  心内虽然已经有了决定,张豺的忧恐却是有增无减,除了多年积威带来的震慑,也因为主上所采取的反击手段从一开始便超出了他的设想,让他的一些布置变得完全无用。
  借一场假的刺杀而发动真的血腥清洗,猛虎虽老,但仍常怀噬人之欲,爪牙虽钝,余威仍能慑人胆魄。
  张豺也清楚,此夜杀戮肯定不只他所见这两起。主上至今都不见他,大概就是要让他看清楚,哪怕国中发生如此大的动荡,但局面仍在掌控之中,他所自以为的势力壮大,在主上眼中不过一个笑话而已。而他所谓的威胁,在这绝对的掌控之下,也是显得苍白无力。
  主上一出手,便令张豺所有的布置都落空,虽然眼下屠刀还没有降临他的头顶,但仅仅只是这一份煎熬,便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之后帐内又陆续有人被带走,过程中也有人受不了这种煎熬而爆发,乃至于对主上破口大骂,之后便是众多悍卒涌入进来,将余下众人尽数带离此中,分入小帐中分别监押起来。
  这一夜的时间,对张豺而言简直比一生还要漫长,单单前半生经历种种,便回忆了不只一次。只是关于后事如何,却半点不敢设想。
  一直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张豺这座小帐中才有了新的来客。
  祖青换上了一身新的盔甲,同时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原本他只是中军内的一个千人幢主,如今却成了中军将主之一。原本的中军将主武邑王石鉴在昨夜风波之后有了新的任命,一大早便已经离开了龙腾军营,而中军兵权则被一分为三,祖青幸居其一。
  听到帐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原本正在榻上合衣假寐的张豺蓦地睁开眼坐起身来,看到祖青后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便稍作拱手:“恭喜祖将军,攫升肱骨。”
  听到张豺的道贺,祖青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昨夜剩下的时间他也没有入眠,细思种种之后心内同样不乏后怕。
  特别今日入帐接受新的任命之后,出入之间发现一些熟悉的中军兵长面孔已经消失不见,而大帐外那长长一串血淋淋的人头更让他意识到昨夜自己曾是多么的危险。
  祖青始终铭记家仇,乃至于不乏死志愿以一命洗刷家门耻辱,心迹决不可称纯洁无瑕。他也未尝没有借着自己中军将领的身份做一些暗室之谋,但如张豺这种真正的元老重臣并不会将他这个祖氏余孽放在眼中,平时也根本就懒于接触。
  至于那些怀揣异志的河北世族,因知祖氏乃是南国叛逆门户,再加上祖青之父祖约本就是与江东的庾氏为敌,而庾氏则是南国重要权门,自然也不愿与祖青过于亲近。
  同时祖青心中自有底线,不愿真的与羯国那些将领们沆瀣一气。如此一来,原本覆及整个内六军的大清洗,反倒让他有惊无险的渡过,成为羯主石虎看来忠贞孤直的少壮战将,引作心腹重用。
  至于石虎将张豺的信物转交给自己,同时对他说要给他一场富贵,祖青苦思半夜也是没有什么具体的思路。
  今日奉命来见张豺,倒让祖青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也实在不敢确定并妄动。他看到张豺须发杂乱,两眼血丝密布,仅仅只是过了一夜,但是较之昨日相比,似乎老了数岁,心中也不免感慨石虎手段之阴狠。
  入帐之后,祖青并没有直接宣告石虎的命令,而是示意随员送上清水、餐食,自己则静静的站在帐内,看着张豺洗漱用餐。
  “让少辈见笑了。”
  虽然这一夜饱受折磨,但张豺也不愿在这些国中后进面前失了气度,故作从容的洗漱用餐完毕之后便站起身来,望着祖青微笑道:“主上有何嘱令,张某恭候训教。”
  祖青上前一步,一手按住佩剑,一手自怀中掏出张豺的玉玦,轻轻放在了张豺面前小案上。
  张豺看到那枚送出后又返回自己面前的玉玦,瞳孔蓦地一缩,神情复杂的长叹一声,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祖青说道:“主上将此信物赐我,言是并赐一场富贵。末将愚钝,苦思竟夜未有所得,不知张公可有教我?”
  “这、这……”
  张豺听到这话,双肩已是蓦地一颤,脸色剧烈变幻,两眼死死盯住祖青,想要从其脸庞上看到一丝端倪,但所见只是一张平静且带着疑惑的脸庞。
  “主、主上真是如此告你?”
  关乎到自身性命安危,张豺再无表面的从容,一脸忐忑发问说道。
  祖青微微颔首,继而又说道:“昨日昼夜扰乱,主上多有震怒。今日着令末将转告张公,不必再侍御前,暂且还家休养。另主上有意传召章武王归国辅事,请问张公可有荐选使才?”
  虽然祖青话语不多,但当中所蕴含的意味之多,却令张豺一时间都消化不了。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背过身闭目沉思良久。
  首先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没有出现最恶劣的结果,张豺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很显然,他想要有惊无险、无伤无损的渡过这一危难也不可能。章武王归国,本也正是张豺想要促成的一个结果,只是特意询问自己有没有推荐的使者?
  一念及此,张豺脸色又是变幻不定,隐有冷厉流转。
  如是过了足足一刻多钟,张豺才缓缓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祖青几眼,继而便露出一些赞赏之色:“祖将军不愧名门之后,英姿卓然,远迈同侪。我这个老家伙,旧年冗务遮眼,竟不见国中如此俊秀少勇。不知将军可有婚配?”
  “不、不曾……我、末将刑家少劣,既不能重肃家风,又未有尺功报效君王,纵有良配,不敢取辱,无谓累人。”
  听到张豺这一问话,祖青一时间心弦一颤,继而更生一股羞怒。他终于明白了这所谓一场富贵是什么,原来石虎是打得这样一个主意,先将他收作心腹,而后再安排他作为一个棋子嵌入张豺的势力范围之中。
  可是,他家门虽然败坏,且自身也是碌碌无为,但却真的耻于同张豺这样无论在南在北都可称贼逆武宗的门户有什么密切关联。一旦与张豺这样的人有了亲密联系,且不说会被卷入到怎样诡谲的权斗之中不得抽身又凶险无数,他想要洗刷家门旧罪骂名只怕要更加希望渺茫。
  但如果这是石虎的意思,而张豺也已经有所领会,他又有拒绝的可能吗?
  很明显石虎并没有彻底铲除张氏的打算,但也不会再信任放纵,那么就需要一个可以信任并操控的心腹作为他的耳目以及与张豺沟通的渠道。而张豺为了能够保住自家势位不失,同样也需要这样一个人选来安抚主上。
  一旦祖青拒绝这样的安排,只怕即刻便要大祸临头,更不要再说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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