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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锐娶亲(上)

  李锐今日寅时不到就起了床。
  今天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
  从此以后,无父无母的他,就要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他会和自己的妻子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就算自己的妻子长得不美,或是身材健硕,只要他用心对待,夫妻依然是可以和美一生的。想想家中的鲁娘子,不也和家将首领过的挺好吗?
  他的新宅子是托陈老大人的关系买到的。这间宅邸也在内城,离信国公府不远,原本是一位皇室宗亲的宅子,这位宗亲在京城养老,但他的儿子都在封地。后来老宗亲去世了,儿子们都不愿上京在皇帝眼皮下面过日子,就拖人把宅子卖掉。
  后来拜托到陈四清头上,他想着李钊的兄长以后要单独开府的,这间宅子还算精致,大小也合适,又在内城中,便把这事揽了下来。
  因为事关堂兄未来的居所,李钊对这宅子也十分伤心,多次上门相看,甚至在张玄来京祭拜堂祖母的时候请他看了风水。
  后来这间宅子被李锐以不菲的价格买了下来,又重新修葺了一遍,挂上了“李府”的匾额。因为宅子在信国公府的西边,便被信国公府的家人们叫“西边府里”。
  李锐得了信老国公大半生戎马积攒下来的现银和字画,还有自己父母留下的遗产。他相信李钊的能力,借了不少钱给李钊折腾,这些年来又赚了不少,加上自家奶奶留给他一半的商铺,单以身家论,他比当年最鼎盛时期的舅舅张宁府上还要富裕。
  李锐母亲的嫁妆当年是按尹朝郡主的规格置办的,在给晋国公府下聘的时候全搬了去,晋国公府知道这是李锐母亲的嫁妆后,又当做张素衣的嫁妆给抬了回来。虽然这些都算是张素衣的私房钱了,但夫妻本是一体,这么一算,小两口倒是不必过那种“贫贱夫妻”的日子。
  不然以李锐每个月三十两不到的俸禄,连家里下人都养不起。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李锐今日一早也被自家婶婶拉起来好好打扮了一番。若不是他眉毛浓不需要染眉,怕是他婶婶方氏连他的脸都不会放过。
  李锐身量本来就高,此时头戴玄冕,身着绛纱袍,更是长身玉立,说不出的英俊潇洒。一大清早,李家几个兄弟就在家庙门前等候了。女人不得进家庙,李茂又在前线,李锐便自己开了庙门,进去祭拜了祖父祖母父母祖宗,告知自己要今日成婚之事,祭祀了一番。
  李钧和李钊满心感慨,李铭更是羡慕不已。
  他今年十五,孙家燕娘才十三,要再等两年才能成婚。
  祭拜完祖宗,李锐便是正式分房立府的李家大公子了,他心中又悲又喜,最终都化为祭礼上的三杯水酒,通通咽下了肚子。
  “锐弟,回府准备去迎新娘子吧。还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李钧私定终身,心上人又是个羯人,差点没被他爹打死。好在豆铃所在的部族那年立了大功,先是报讯给汾州戒备,又拖住了意图从汾州草原南下直取京城的反贼们,这才得了左少卿大人的大媒,算是半逼迫半撮合让他的父母同意了这门婚事。
  到现在,他爹还一天到晚嘟囔着,总觉得他家庶子是被“和了亲”了。
  他官位不高,婚礼还是在汾州的都亭驿办的,豆铃的七个兄弟加上来贺喜的羯人同族们,差点没把他们都亭驿的屋顶给掀了,当时他爹和嫡母的脸色难看了几天,连他自己都大呼吃不消。
  若不是他酒量大,当天就喝死在厅里了。
  李钊和李铭还不知道娶亲当天的可怕,眨了眨眼睛,问他大哥。
  “不就是去迎亲吗?为何要说折腾?”
  “哼哼,你们是没见过厉害的。”李钧为官五载,也参加过几次汾州当地乡绅官员邀请的婚礼,新郎被打的嗷嗷嗷乱哭都有过。还有准备了三首催妆诗,结果新娘家硬要作十首,傻在当地下不了台的。
  晋国公府是何等的大族?拉出来的姑姑婶婶阿姨姐姐说不定上百人都有的,一个人刁难一会儿,就有的李锐受了!
  李锐头皮也是一阵发麻。熊平成亲娶柳家姑娘的时候他正好出孝,陪着一起去迎过亲,那阵仗到现在也忘不掉。
  谁规定一路“杀威棒”的?
  这不是折腾人吗?
  李家兄弟们骑马赶回了西边的李府,门口的门子一看到主子回来了,立刻点了路边的主子丢在火盆里焚烧。
  随着爆竹噼啦噼啦的声音,李锐进了前厅,他的“伴郎团”们立刻一拥而上,摩拳擦掌,准备着一起出门去了。
  迎新娘的时候,通常有诸多闺阁女眷在房里陪着新娘子,更有新娘的家中亲戚在外刁难伴郎们。伴郎都是未婚男子,能在后院陪伴的女眷又大多是未婚的闺秀,这一来一去,倒是传出过不少看对了眼,回去提亲成就好事的佳话。
  李锐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身边结交的不是世族高门子弟,就是勋贵权臣之后,他的伴郎,自然也是诸多人家心目中的“东床快婿”人选。
  而晋国公府的女亲戚或新娘子的手帕交,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
  李锐等着漏刻先生算着时间,待漏刻先生一声“吉时已到”,李锐立刻拜别后厅里在正位上坐着的方氏,带着一干伴郎们出了府。
  此时李湄迈着小短腿跑上来,一把扒住李铭的大腿,李铭以为妹妹是要跟着自己的马走,笑嘻嘻的正准备把她抱起来,谁料妹妹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张玄。
  “哎呀,以前还说除了大哥,就属哥哥最英俊了,这张道长一来,立刻就不要哥哥了……”李铭伤感的摇了摇头,“张道长是世外高人,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就他穿着的那个鞋,抱起妹妹会不会摔跤哟!
  他一点都不放心。
  李湄来和哥哥通知,而不是商量的,和哥哥单方面沟通完毕以后,就立刻吧嗒吧嗒的跑回了张玄的身边,伸手要抱。
  张玄摇摇头,一把抱起李湄,放在自己的马上,再翻身上马,坐到她的身后。
  李湄年纪虽小,但也有一匹小母马,是会骑马的。坐在马上不叫不闹,还知道自己调整下位置,让自己做的更舒服。
  李家的仪仗先行,而后是敲锣打鼓、吹奏喜乐的队伍,再然后才是骑在白马上的新郎官李锐,以及后面极其豪华阵容的伴郎团。
  张玄在队伍的正中,后面是准备接回新娘的八抬大轿。
  张玄骑了一路,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亲亲,天君现在是在哪儿?”
  无量天尊!不会是他骑着马,天君却步行在旁边跟着吧?
  “啊……奶奶不会骑马,跑到后面去了。”李湄一指后面的轿子。
  张玄难以置信的回头望了望。
  这里除了马,能坐的只有一样……
  不会吧?!
  顾卿先开始也是准备跟着轿子后面走的,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个阿飘还会觉得累,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高头大马她爬不上去,叫张玄带她她又没那个脸,最后一想,索性仗着别人看不见她,爬到后面新娘子的轿子里去了。
  不过顾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坐在轿子的座上,而是在轿厢的底板上坐了。若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有没有重量,其实她是想坐最后面装着铜钱的箱子的。
  李锐迎亲的队伍刚到门口,路边就已经有手持着裹着红绸的秸秆和棍棒来“下婿”的新娘亲戚们了。
  李锐只是盯了一眼,差点没掉下马去。
  为什么别人家来“下婿”的都是女性长辈或者少年子侄辈的孩子,张家派出来的是一大帮膀大腰圆的汉子?
  再定睛一看,他那已经年近而立的大舅子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对着他龇了龇牙。
  想那么简单娶我妹妹?
  先挨一顿打再说!
  “他娘的,这也太狠了吧!”仇牧身量最矮,体格又瘦弱,看到这阵仗首先腿软。齐邵脸色也难看的紧。
  新郎的从者应该是要替新郎“挡灾”的……
  可这么多棍子……
  他只是个文臣,真挡不过啊!
  “新姑爷上路了!咱们上啊!”
  早看他那俊脸不顺眼了!
  “哦活!”
  打着玩!
  “揍他!”
  居然娶了我家表妹,揍扁他!
  “上啊!”
  哎呀他瞪我我好害怕,你们先上!
  孙燕妮的两个哥哥立刻护上前,一左一右挡着如雨而下的棍棒,李锐拿出和宫中宿卫比武时的小心,又要当心头上的帽冠不小心落地,一边小心翼翼的避让,一边不动神色的抓着棍棒往旁边拨。
  他力气极大,一旦握住别人的棍子,那人必定是拔也拔不回来,反倒被他抢了过去。齐邵和七八个从者一拥而上,推着李锐往前走,没一会儿就冲到了晋国公府的大门口。
  顾卿笑嘻嘻的跟在李锐的身后,看着他左支右躲,被一堆人推入门口。
  此番穿越,能看到一场原汁原味的古代婚礼,也不枉她回来一次了。
  李湄被张玄抱在身上,紧紧跟着李锐。
  自从张玄知道他穿的衣服不对,立刻就脱了外面的白色长袍,但鞋子却是无法,如今抱着李湄站了片刻,还觉得脚有些累。
  李湄敏锐的察觉到了,拍了拍张玄,示意他放她下来,她自己会走。
  大门前,张素衣的另外一个哥哥带着几个同辈堵在门口,要李锐做催妆诗。催妆诗是催促正在准备的新娘赶紧梳妆打扮好出门的,只有新娘对新郎的诗满意了,才会拜别父母出门。
  李锐不善作诗,但他身后有齐邵这位金榜状元,来之前一气背了十来首,昨晚又反复念诵了几十回,如今已是滚瓜烂熟,张口便来。
  “晋阳张氏女,出嫁公侯家。慈母亲调粉,曰卿莫忘花。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好!再来一首!”
  “即是公侯家,怎么也要来个七、八首!”
  齐邵在李锐身后傲然一笑。
  ‘早知你们不会轻易放过李锐,小爷我半个月前就连做了五十首催妆诗。便是十七八个兄弟成亲,也是足够了。’
  果然,李锐背了十四五首催妆诗,这群好事的张家人堵在门口一下子说“新娘子还在擦脸”,一下子说“新娘子还在上粉”,逼着李锐一首又一首的出。
  李锐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对齐邵悄悄地拱了拱手道谢,齐邵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成亲这般可怕,所以他才死都不成亲啊。
  不过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他家二弟年纪也大了。
  新娘子房内。
  张素衣还未出门,但大妆已成,如今正坐在椅子上,听着母亲和曾祖母的训示。
  她祖母早逝,其后祖父再也没有续弦,如今晋国公府里最年长之人,便是这位年过八十的老太君。
  张家老太太年纪太大,耳聋眼花,人也有些糊涂,从前几年开始,连宫里皇后主持的大朝会都不再去了。
  但曾孙女出嫁,她还是要来告诫几句的。
  “李锐的父亲李蒙是你爷爷的弟子,他家人都很忠厚,李蒙从小聪颖,想来李锐也不会愚笨到哪里去。你既然是张家女,就要时刻记得不要堕了张家的名声。”老太太正儿八经的说了几句,而后画风一转。
  “不过我们家把你下嫁与他,本就是看他家不纳妾的好风气。若是这小子浪荡,你也别客气,你是国公之女,就该拿出高门女的气度来!”
  “祖母!”
  “老夫人!”
  张素衣的娘亲江氏和宫中皇后派来的女官都被老太太的话吓了一跳。
  谁说张家老太太糊涂了的!这不是精明的很吗?
  张素衣嘴角含笑,轻声答应了自家曾祖母。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素娘要是说什么“我一定会温良恭俭让”之类的话,那她才真是失望呢。
  宫中的女官随即跟在张家老太君的后面说了宫里娘娘祝福的话,也说了一些告诫之语,然后是江氏,再是张素衣的其他女性亲眷。
  只是直到张素衣的姨母都已经告诫完了,外面也还没催促新娘子快出门。
  照理说,新郎到了门口,最多半个时辰,新娘就要出门了。
  “出去个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别误了吉时!”
  江氏比女儿还急。
  没一会儿,出去打听情况的婆子飞快的跑了回来。
  “夫人夫人,二少爷堵着门口不让姑爷进呢,一首又一首的做催妆诗,都做了八首啦!”
  “这小混蛋!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去和他说,要是误了他妹妹的好事,让他以后就站在门外不要进来了!”
  一屋子女眷扑哧扑哧的笑了起来。
  那边张家老二接了亲娘的训斥,也不敢再玩了,连忙放新郎进来。
  李锐正了正衣冠,亲自进门迎接。
  另一边,张素衣被自家亲姨母牵着走出了院子。
  她头戴九树的花冠,面前有珠帘遮面,身穿正红百鸟朝凤的翟衣,身影袅娜曼妙,一步一步的向李锐走去。
  李锐只觉得一抹红云被前簇后拥着飘至他的面前,傻乎乎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素衣的姨母嫣然一笑,将素衣的手放在新郎官的手里,轻轻地拍了拍他们的手,笑着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新郎官,牵好你的新娘子。”
  李锐只觉得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被放进了自己的手里,再一看,这只小手上的皮肤白若凝脂,香软的他恨不得咬上一口。
  太好了!没有茧子!
  新娘子也是正常体型!
  看着只到他肩膀的结发妻子,李锐差点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天知道他都已经做好新娘子“虎背熊腰”的心理准备了。
  他还安慰自己,管她多“健硕”,反正没自己“健硕”,这就够了。
  李锐自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奶奶正站在他们的身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执手傻笑。
  顾卿抬起手,也像刚才张素衣的姨母那样,将手在一对新人的手上拍了拍,由衷的祝福着:“我养了好多年吶,现在交给你啦。你要替我好好待他啊。”
  李锐转过身,牵着妻子的手,一起从顾卿的身上穿过去了。
  只留下怔怔留在原地的顾卿。
  “奶奶要做什么?”
  “什么?”张玄听见李湄的话,赶紧开了天眼。
  然后李湄和张玄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邱老太君笑眯眯地拍了拍李锐和张素衣的手,又带着动人的微笑喃喃的说着什么。
  若不是邱老太君的情况十分特殊,这本该是非常感人的一幕的。
  当李锐和张素衣从顾卿身上穿过去的时候,张玄和李湄的心头都升起了一股压抑的情感。张玄更是难过的偏过了头,不忍不看此刻天君的表情。
  就算这里只是凡世,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也有了感情了吧。
  视若无睹什么的,也太锥心了。
  小李湄拉着张玄的手,望着不远处的奶奶,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张玄哥哥,我这里,怎么那么难受呢。”李湄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大哥和大嫂,“大嫂看起来大概很漂亮,我应该高兴才对。”
  “啊。我也好难受。”张玄握紧了李湄的手。
  “为什么会难受呢?”李湄的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奶奶看起来太可怜了吧。”
  张玄忍住胸中的酸楚,凝望着有些呆愣的邱老太君回过了神,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回复了原本的笑容。
  一个疯狂的主意,就这么突然钻进了张玄的脑子里。
  他要让李锐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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