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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斗场(下)

  “钱多钱少不重要好吗?重要的是输赢。”姬央向来都是很有游戏精神的。
  却说安乐公主先才那般“大出风(yang)头(xiang)”, 想叫人忽略都不可能。
  卢氏三兄弟恰好也在人群中, 张耿第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姬央, 全程看下来简直目瞪口呆, 便是心比比干都多一窍的何敬仁都看呆了, 谁也没想到安乐公主会是这样的安乐公主。
  张耿虽然觉得姬央有些夸张, 可见她眉如远山, 眸蕴星辰,唇瓣因为激动而呈樱桃红,雪做的肌肤, 玉做的骨头,身着男装又别有一股韵味儿,便又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好看了。
  这等举动若是别的女子做出来早被鄙视了, 唯在姬央身上, 似乎又觉得天经地义。
  张耿对姬央的心思很复杂,一面觉得她是妖后之女很是不喜, 一面又觉得她乃冀侯之妻, 不能亵渎, 可一面又总忍不住去看她、想她, 见不着的时候还好, 这一见着就有些着魔。
  先才听她嘴里叫着“晋真”时,张耿就有一股冲动, 想让安乐公主嘴里也那样欢快热烈地叫一叫自己的名字。
  没开过荤的小子就是冲动,张耿下一刻已经跳进了斗场, “在下凉州张耿, 向雷壮士讨教。”
  斗场内有管事出来应话,“咱们斗场有斗场的规矩,壮士还请出去吧。”
  张耿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斗场的规矩,雷鸣今日已经连斗两场,若想攻擂,可就得等明日了。
  但张耿哪里等得了明日,明日安乐公主又不来。
  “我知道斗场的规矩,只是刚才看了雷壮士和晋真一战,有些技痒。这样,我只用一只手,一只腿应战如何?”说完,张耿很有大家之风地往后退了退,做出个金鸡独立之态,又将左手背在身后。
  那管事的朝场外的某人看了看,似乎得了指示,这才又转过头来看向张耿,“咱们斗场的规矩不能乱。”
  “那我们再出一千两银子做赌资如何?”卢铁山自然要挺自己的兄弟,哪怕张耿的举动再不对,回去以后再教训他就是,当着人面却绝不会下他脸面。
  一千两银子是极大的数目了,那管事又朝场外看了看,最后道:“既然张壮士如此心诚,那好,雷擂主应下了。”
  一时众皆哗然,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一场恶斗,所有人便开始摩拳擦掌,没有一个人肯离开,而无数的人还在往这圈子里挤,想看一看新出来的“张狂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敢那么自大。
  姬央自然也认出了张耿的,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低头吩咐玉髓儿,“去,咱们也押一千两给张耿。”毕竟是熟人,肯定要支持的。
  不缺银子,却来出这个风头。李鹤仔细打量了张耿一番,见他的眼神一直追着姬央在走,心思浅白得让人想看不清楚都难,这是对安乐公主起了绮思。
  李鹤心里有些愤怒,姬央在他心里是天人之姿,别人即使只是肖想她一下,他都觉得那是冒犯。
  “公子,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去吃点儿东西?这东肆除了斗场之外,天南地北的各色小吃也是一绝。”李鹤想将姬央劝走,任张耿在那儿出乖卖丑。
  姬央虽然食量不错,但还不算大吃货,她还是更喜欢热闹一些。“不要。我要看张耿比斗,我还没见过单手单脚是怎么比武的呢。”
  “公主认识那人?”李鹤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姬央点点头,想起大陆泽畔张耿“临死”前吼的话就想笑,不管怎样,女儿家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总是会关注的。
  只不过姬央也知道卢氏三兄弟如今投到了沈度手下,她可以对着素不相识的晋真狂喊,但对张耿却不能如此,省得叫人误会。
  因此这一回雷鸣和张耿对上时,姬央的铙钹自然是没用上,姬央也很淑女地没有跟着众人高喊张耿的名字,可斗到那险象环生,张耿眼看着就要双脚着地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握拳惊呼一声。
  那张耿却是游刃有余,众人都道他下盘被雷鸣扫中,重心不稳就要跌倒,只要双脚着地就算输了,结果他却还有空闲朝姬央抛去一个“媚眼”,原地单脚陀螺似地一转,又站立了起来。
  众人齐声喝彩。
  李鹤看得出来,张耿那真的是高手,即使雷鸣前面没有经历那两战,也打不过单手单脚的张耿。
  美貌女子见着另一个美貌女子时总忍不住比一比,而习武之人见着另一个高手时,也会心痒地想比一比,甚至比女人更甚。
  张耿和雷鸣这一场比试,其精彩程度并不比上一轮高,完全是他逗着雷鸣在玩。那雷鸣连赢了这么多场,也有了气性,被张耿如此戏弄,到最后甚至拼上命了,可惜实力悬殊巨大,张耿轻轻松松就赢了。
  姬央看张耿的眼神已经是满脸崇拜了,她自己打架不厉害,所以就格外崇拜高手。当初初见沈度时,说不得也是被黑甲卫给沈度烘托出的“高手风范”给征服的。
  就连玉髓儿都在姬央耳边道:“没想到张耿还有这等本事。”
  连玉髓儿都肯夸奖张耿,那张耿就是真厉害了。因为玉髓儿就算称不上狗眼看人低,也可以说是眼高于顶。因为她家公主太平易近人,她这个头号侍女就必须得高傲一点儿,要不然真是什么人都能靠近她家公主了。
  周遭的姑娘都跟姬央一样,完全被张耿刚才的英姿给迷住了,更何况张耿生得又高又瘦,模样也不差,这世道无论是小姑娘还是年轻妇人都喜欢英雄好汉。
  大概是先才那一轮姬央表现得太疯狂,带动了气氛,这回虽然姬央没替张耿吆喝,但那群娘子军却自发地开始呐喊张耿的名字了。
  说不得这感觉真是好极了,张耿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如此多的姑娘喜欢过呢,何况他心仪的安乐公主也正看着他。
  张耿也是那藏不住心事的人,人又有些憨直,赢了这许多银子,他一不吃花酒,二不养婆姨,就寻思着想请安乐公主吃一顿。虽说地位悬殊很大,但张耿就是知道安乐公主肯定很乐意,当初她不就死乞白赖地要跟他们三兄弟同桌吃饭么?
  只是张耿才走到姬央跟前,就被李鹤拦住了。
  姬央道:“李将军无妨的。”
  李鹤闻言往旁边微微让了让,但依旧遮住了姬央一半的身子。
  张耿往旁边走了走,总算能看到姬央全貌了,他眼里就只有姬央,哪有李鹤的影子。“你怎么来这里了?”张耿见姬央男扮女装也知道她不愿泄露身份。
  却说李鹤也是权贵之门出身,何曾被一个无名小卒忽视过,心里本就恼火,何况张耿居然还觊觎安乐,不由又往旁挪一步道:“大胆,什么你你我我的的?”
  张耿的脾气也是火爆,他见李鹤处处与他为难,心里也是不高兴,“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李鹤,职司公子侍卫。”李鹤自报名号道。
  张耿一看李鹤那弱鸡身段,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不由笑道:“就你?”
  李鹤心中大怒,但他毕竟不是鲁莽之辈,也不可能像草莽般无礼,“怎么?张兄有什么意见?”
  张耿也不看李鹤,转向姬央道:“我得向侯爷说一声,下回得给公子找个更靠谱的侍卫。这样的小白脸,我一手就能撕三个。”
  “是么?张嘴说大话谁不会啊?”李鹤讥诮道。
  “什么大话?不服来比一比啊。”张耿道。
  也不知这两人怎么就不对盘了,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剑拔弩张。约莫情敌之间都是有心灵感应的。
  只是眼前这情形说不得有些可笑,这两位可都不是正主,却先杠上了。
  却说安乐公主姬央也有那不善的一面,她这一辈子就毁在爱玩爱热闹上面了,先才本是想上前劝一劝的,结果一听这两人已经说到要打一架上面了,她就起了看戏的心。
  要说怪只怪这两人都不在小公主的心上,若是换做沈度,姬央早就出来维护了。
  “行啊,我也想看看张兄的真本事。”李鹤道,他心里其实早存有掇战之心,要不然也不会如此锋芒毕露,他是有心要在姬央面前露一手,而且对付张耿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其最得意的时候将他踩在脚下。
  场中一时又沸腾起来,看戏的人都说今晚这斗场是来值了,简直是高潮迭起,看得人欲罢不能。
  李鹤将身上的大氅递给旁边的侍卫,转头看向姬央道:“公主这次押谁赢啊?”
  “自然是李将军。”孰亲孰疏姬央还是分得清的,“你是我的侍卫,我不买你赢买谁赢?”早说过安乐公主是很护短的,张耿看不上李鹤,姬央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悦的。
  “你一定打赢他。”姬央给李鹤打气道。
  李鹤理了理袖口看向姬央的眼睛道:“若是我赢了他,公子能否再为我吹一曲?”
  “没问题。”姬央慷慨得厉害,却不知道她光风霁月的康概,对李鹤来说却是另一种鼓励和暗示。
  李鹤抬起头,眼睛里映着姬央的影子,“那就一言为定。”
  李鹤上场时,玉髓儿忍不住埋怨姬央道:“公子怎么能应承李将军呢?若是叫侯爷知晓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姬央道:“郎君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姬央可想象不出沈度会介意的样子来,而且她心里对李鹤没有任何想法,就想当然地觉得沈度定是明白她的心的,她怎么可能对其他男子有心呢?
  “那也不应该啊。”玉髓儿嘟囔道。
  姬央笑道:“不过是小小要求而已,总不能叫李将军寒了心。”
  玉髓儿想了想,这倒也是,侯府里也唯有李将军能算自己人,将来若有变数,指不定还得全靠李将军周全,想通了这一点,玉髓儿也就不再多言了。
  却说那场中,张耿走的是野路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功夫,李鹤却是师从名门,一招一式漂亮大方,却也煞气凌人。
  张耿早收起了那轻视之心,心道难怪中州不倒,这李家子弟还是真有两把刷子的,不容小觑。
  原来张耿也非那憨大傻,早就从他二哥嘴里知晓一直站在姬央身边的那人就是洛阳李家的子弟李鹤。他二哥嘱咐他有机会就试一试李鹤的底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到眼前了。
  场外呐喊的人已经分做了两派,只因两人实力相当,互为伯仲,打得是难分难解,所以各有拥趸。
  最后还是李鹤技高一筹,赢了张耿,但赢得并不轻松就是,脸上被张耿招呼了一拳,俊美的脸青了一团,看着就稍微有些滑稽。
  这张耿也是刁钻,知道自己要输,拼着命也要给李鹤脸上来上这么一拳,他就是不喜欢小白脸。
  又跳又闹了这半日,姬央也饿了,由李鹤领着她在小吃摊上觅了些好吃的,便顺着衡水往西南去寿山观灯。
  那寿山因地势高,立于山巅可俯瞰整条灯带装饰的衡水,仿佛银河玉练一般,乃是信阳人赏灯之最佳处,要不然沈度也不会说带姬央去寿山赏灯了。
  只是没想到李鹤先一步将安乐公主带到了此处。
  寿山下有寿山湖,湖周绕灯,也是一处妙景。姬央由李鹤扶着登船,“时候实在太晚了,登山已经来不及,这会儿寿山湖上游人差不多都散了,山上的灯倒映在湖里,又是另一番美景。”
  姬央顺着李鹤的话往湖里看去,见寿山倒映,灯带蜿蜒,仿佛昆仑一般,乃众仙之境。
  李鹤将一切都安排得很贴心。先才热闹之后,便是姬央也会希望可以安静地小憩,但她又不愿回北苑,反正回去也冷冰冰的,到寿山赏灯真是再好不过。
  姬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鹤道:“今日真是多亏李将军费心了,比我能想象的还要安排得周到。”
  玉髓儿在旁道:“李将军是将公主你的心思都摸透了,知道你最爱热闹。”
  说者无心,听者却被唬了一大跳。李鹤低头喝了一口水,避开了姬央投过来的视线。
  姬央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先才跳得太厉害,现在就有些犯困。
  “公主,要不然咱们回去吧。”玉髓儿见姬央困了开口道。
  姬央摇了摇头,将头靠在船舱的柱头上往外眺望,忽然想起一事来,“呀,说好了要给李将军吹一曲的,可是玉箫忘记带出来了。”
  李鹤却是早有准备,从船舱内的矮桌下拿出一个木匣来,打开来一看,里面躺着一管碧竹箫。
  箫尾刻着“碧涧”两个小字,不仔细看就会忽略。
  姬央吃惊地拿过那管碧竹箫,“这是碧涧?”
  碧涧泠泠,传说乃是先朝东海八千里外云山国所贡,箫音泠泠,仿佛山间流泉,鸣之而酷暑自退,清风徐来。
  “也不知真假,公主不妨试一试音。”李鹤道。
  姬央还没开口,玉髓儿便又插嘴了,“李将军真是有心,早就备好了名箫,这是笃定公主会为将军吹一曲?”
  玉髓儿这话说得虽然有些不客气,但实则姬央心底也是存着同样的疑问的。
  李鹤却是一点慌乱也无,语气有些惆怅地道:“只要是听过公主箫音的人,就会一直期盼能再听仙音。这管碧涧末将早就遇见了,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今日才有幸送与公主。”
  玉髓儿还待要说话,却被姬央瞪了一眼,“碧涧我慕名已久,李将军送的这个礼,我可拒绝不了。”
  相对于玉髓儿的各种猜疑,姬央的心思就简单得多了,你送我就收,难道从小到大她收的东西还少了么?这背后有多少心思,可就不归她去想了,小公主只图眼前的乐呵。
  箫音响起时,滴沥沥仿佛雨落流泉,泠泠淙淙。音曲盘旋而高,有巨石巉岩突兀嶙峋,有山峦复嶂云岚起伏,飞泉从岩缝里跌落,嘈嘈切切,继而流旋而缓,澹澹不可闻。至泉流石上,风来松下,其静可人,其谧宁心。
  最爱热闹的人却能奏出如此静乐,却叫人稀罕。
  一曲终了,船上的人还没回过神来,远处山寺里却有人叹道:“吹曲人当心澄如镜,集山水之灵气,方能奏出此曲。也不知是何方友人,若能邀来共聚,是为雅事。”
  王景阳有卧龙雏凤之誉,却醉心曲乐书画,乐山爱水,只愿做一隐士,所以沈度数请而不动。
  沈度凭窗不言,俯瞰寿山湖里那叶孤舟,他已经听出吹箫之人是谁了。当初在漳水畔,若非那曲《桃花源》,李凉怎可能去得那般快。
  却说姬央刚放下碧涧,正道:“想来当是真…..”话音未落,就听见水花暴起之声,水幕从天而降,那是有刺客潜在湖中此刻突然跃出。
  说时迟那时快,刺客从天上一剑劈来,李鹤反应稍缓,奔出舱外,因今夜并未带枪,只能临时抓起那船桨格挡。
  可刺客不是一人,李鹤双拳难敌四手,眼睁睁看着那黑衣刺客,一剑将舟劈做两半,其力之大,叫人骇然。
  李鹤忧心姬央,不敢恋战,一浆挡开那刺客,回身去救姬央,却被另一人拦住。
  这舟上只李鹤同另一撑船的侍卫两人可阻挡刺客,而那撑船侍卫在刺客暴起时已经被一剑刺中落入水中。
  眼下李鹤自身难保,想去救姬央也来不及。
  好在姬央会水,她和玉髓儿落水之后,当机立断将头埋入水中,她能在水中憋气良久,这自然难不倒她,虽说湖面有灯,可毕竟已是深夜,水深一米处就已经看不清底下之物了,她潜入水中,那些刺客想杀她也得先找着她才行。
  偏偏坏就坏在玉髓儿并不会水,她一落水,连呛三口冰凉刺骨的湖水就慌了神,在湖面上仓皇地挣扎起来,真是好大一个目标,那刺客当即在散落于湖面上的船板上一踩,对她当头刺去。
  玉髓儿眼看着既要香消玉损,那脚却被人从水里往下一拽,整个人瞬间没入水里。
  那刺客在水面上停留不住,一剑刺空回身一旋在船板上一踩,想再往水中刺去,却已经找不见人,只看见黑洞洞的湖水。
  玉髓儿已经晃神得没有了理智,被姬央拖入水中,又连喝了几口水,人已经开始迷糊,姬央毫无办法,只能将嘴对上去给玉髓儿渡气。
  可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从船上跌落水里,这湖水又寒冷刺骨,姬央的小腿突然开始抽搐,她痛得一松手,再没力气拉住玉髓儿往岸边去。
  玉髓儿却是救命稻草似地抓着姬央,两个人仿佛两个铁锤一般往湖水深处坠去。
  善泳者溺于水。
  湖水黑沁沁的,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姬央呛了一口水,脑子里想的是听说淹死之人浮出水面时会浑身浮肿,死得也未免太难看了。
  突然有什么声音划破水面,姬央仿佛看到一个黑影往自己游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脑子一片混沌。
  姬央醒过来时,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沈度。彼时沈度正用手掌来回大力摩擦姬央的背脊,湖水太冷了,她身上一直没暖和起来。
  “真的是你啊。”姬央呢喃一声,然后抱着沈度的腰就开始哭,受了惊吓的孩子找着亲人了就是这般。
  沈度的手继续用力,从姬央的背脊挪到了手臂。沈度的力道太大,可手臂哪有背部耐疼,姬央忍不住叫出声来,“疼。”
  “该。”沈度冷冷地回了一个字。
  姬央不解地抬起头,“六郎,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你怎么恰好在那里?又恰好救了我?”姬央连珠炮似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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