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节

  长潋召来捆仙绳,在人前将重黎捆了,押出了大殿。
  昆仑已将魔尊收押,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悻悻地陆续散去,商议着明日定要再审,人命关天,怀一腔愤慨而来,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
  长潋押着重黎离去,留下长琴等人安抚各派,虽说方才在阁中已经把话都说死了,这会儿却没有一人肯罢休而返,长琴等人也只能将各派安置在侧峰,以礼相待。
  此番前来的道君在仙门中皆是身负盛名,一个个岂是省油的灯,一番折腾下来,光是应付那些别有深意的诘问就教人心力交瘁了。
  “师父,掌门这次是铁了心要庇护魔尊吗?”孟逢君是真没想到长潋今日会驳了这么多道君的面子,她莫名觉得掌门自酆都回来后变了不少,该怎么说呢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倒不像是从前那般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了。
  长琴亦是好一阵心烦意乱,头疼地叹了口气:“掌门自有决断,我们又能多说什么?信他就是了”
  她不信妖魔,也不信妖魔会真心向善,虽说陵光上神回来了,可她当初就连拜师都只是对着昆仑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对于这个师尊实在没有什么感情,这么多年,她唯独信的只有长潋。
  他护着魔尊,想必有他的打算,若魔尊当真罪大恶极,以他的性子,就算当真有几分同门之谊,也断然不可能冒天下不韪,姑息养奸。
  或许师兄比她看到的要远得多吧
  第八百三十六章 :改变的人
  冗长的山道上,细雪初停,重黎望着走在前头修长身影,从前总觉得这人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这会儿拽着他走,脚程倒是快。
  虽说以他的修为,捆仙绳也奈何不得,但说到底他是堕魔之身,被仙家之物捆着,终归是不大舒服。
  “你打算拖着我去牢房?”他叹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人陡然顿住,停在了树下,回过身鄙夷地望着他:“昆仑几时有牢房?”
  重黎笑了声:“也是。”
  清净之地,岂会沾染污秽。
  长潋拂袖间,将他身上的捆仙绳收了回去。
  重黎动了动手腕,笑道:“你这戏做得不足,起码得将我押到胧霜阁这种僻静的地方,站在路边要被人瞧见,指不定背后如何编排你。”
  “少扯皮。”长潋翻了个白眼,“你今日是一早打算好的?”
  “还装傻?”
  见他皱眉,重黎无奈地笑笑,默然须臾,道:“不算一早,也是刚刚决定的。我既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信我,继续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让他们打消让我当场认罪伏诛的念头,横竖我凶恶四海皆知,冥顽不灵,也不差这一句两句的,他们要骂便骂吧”
  “师尊可知?”长潋觉得他话未说尽,他此番跟着师尊回到昆仑,有挂念之事,心终归是不定的。
  他今日肯站出来与中皇山的人当堂对质,已是极大的容忍了。
  八年不见,他这性子的确收敛了不少,但收敛归收敛,也绝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
  他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不认罪,不退让,说他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他是不信的。
  问题在于,他可有跟师尊商量过。
  重黎默了默,叹息道:“我还没有告诉师尊,你也别什么都给我抖搂出去,师尊刚复生,身子都没养好呢,再操心这事儿还怎么安心。”
  他此次回来,最是担忧的便是陵光复生后的状况,颍川同他说过,从过去拉回来的魂魄肯定不如散魂之前来得安稳,叮嘱他即便人醒了,也要多留心,切不可疏忽懈怠,待过些年,便好些了。
  他本想等十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烦人事办好了,再回云渺宫前迎候。
  她没有醒来,他就再等十年。
  没料到她八年便醒来了,欢喜自是欢喜的,但忧虑也随之而至。
  他这些年做了太多噩梦,梦见她千年也未能醒来,又或是梦见她的魂魄又散了,他怎么追都追不回来
  “无尽最是忌惮的便是死而复生的师尊,无论是过去还是今日,他定会用尽手段铲除阻碍,不能贸然让师尊涉险,师尊这次下山时日不长,也没撞上什么妖物,无尽和玄武那边说不定还没得到消息,姑且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他觉得此时回到昆仑山,自己的出现或可能让这些穷追不舍的仙门中人消停一段时日,也让师尊能安心回来养养身子。
  但这对他而言太过束手束脚,反倒被动,并非长久之计。
  “你变了很多。”长潋沉默良久,道出一句。
  这八年间,他虽也远远看见过他悄悄坐在云渺宫前,从寂寥深夜静坐到朦胧天明,却从未上前同他说过一句话。
  此时总觉得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度春秋轮回,岁月粗粝,将一个浑身带刺儿的人都磋磨得稳重如石。
  他不由怀疑这五千年来冲着天虞山大门骂骂咧咧,拿着英招剑同他大战几个日夜的人到底是谁。
  “人总是会变的”重黎笑了笑,“无尽还不知师尊将长生之血给了我,在他知晓之前,我得尽快找到彻底了结这祸患的法子,过些时日,我再去一趟符惕山。”
  “符惕山?江疑神君的居处?”长潋听说过此地,但他作为仙灵诞世之时,符惕山已经荒废,故而不曾去过,重黎今日忽然提及,着实令他意外。
  “江疑神君生前一直潜心钻研如何彻底铲除无尽的法子,可惜神君去得早,不知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去符惕山,若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还有这么一说”长潋也是刚刚知晓,“但符惕山荒芜已久,即便真有什么残卷留存,只怕也找不到了”
  江疑神君与他们的师尊是旧识,就连师尊都不知,他们又能去哪儿找呢?
  “再去一趟吧。”重黎不死心地攥紧了拳,江疑神君钻研多年,总不至于都记在脑子里,或许是他遗漏了什么地方,只是暂且没有想起,再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可以你现在的状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失去意识,离开了昆仑,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长潋提醒道。
  重黎蹙眉凝思:“我自会设法保持清醒,压制体内的元神。”
  “无尽乃世间至邪,他的元神亦是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欲念之物,你说得轻巧,当真以为像对付寻常妖物那般吗?”长潋吃过这苦头,八年前他寡欲清心,几度闭关,终还是没能将其压制。
  重黎堕魔之后本身欲念便比仙灵强,便是修为深厚也不见得就能胜过无尽,稍有差池,只怕衰弱得比他那时更快。
  “我总有法子的,你别问了”重黎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同他细说。
  长潋晓得他铁了心,拦也是白费功夫,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你打算在昆仑待几日?”
  他想了想:“待师尊身子好转我再走,那些仙门之人就劳你拖延几日了,他们追过来我行事不太方便。”
  符惕山艰险,可不是寻常人能涉足的。
  长潋会意地点了点头:“下山前知会一声,别再一声不吭地走人了,师尊真的会生气的。”
  重黎一愣,想起陵光在令丘山找到他的时候,心中既好笑又无奈:“我记着了。”
  “话说你同霓旌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长潋猝不及防,怔在那瞪大了眼。
  “什,什么怎么样了?”
  重黎嗤笑:“假正经什么,真当我瞎的?”
  他眉一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莫名招人烦。
  长潋被戳中心思,平日里素来淡然的人这会儿却窘迫得耳根发烫,狠狠白了他一眼。
  “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个儿。”
  重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提醒你珍惜眼前人,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赶紧去,莫要事事想着来日方长,不急一时,有时候这一时,比你想的还要短暂,世上可没后悔药。”
  别像他,总是晚一步,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
  回过神来,连那句“喜爱”,都配不上了。
  三岁这八年在人间游历,真的改变了很多,他以后肯定会很疼师尊哒!
  第八百三十七章 :是非在人,但求无愧
  主峰直插云霄,天也亮得比别的山头快些,待重黎走回云渺宫,日头已经升上东山头了,晨风微凉,他站在青石路一头,眼前朝雾花随风潮起潮落,携来一阵馨香,过往陈年如涓涓水流,从脑海深处溢出来。
  心头万念交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打算去里头看一眼,抬起头却瞧见一袭白衣长立阶前,单薄的层纱微微飘动,掀开衣摆,露出一双玉白赤足。
  陵光望见他回来,眸光微动,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如何开口似的又默然下去。
  “师尊?”重黎吃了一惊,快步穿过花海,走到她面前,“你怎么”
  怎么醒了。
  是他昨晚下的药不够,还是错估了她的修为?其实他本来打算让她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的
  “睡不着。”陵光定定地瞧着他,那眼神似是能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你昨日给我下药了?”
  “咳。”
  “我平日不会睡得这么沉。”她的口气已是十分笃定了。
  重黎心虚地别开视线:“今日各派都到了,长潋找我去问个原委,我就想让师尊多睡一会儿”
  陵光眉头一皱:“他们来审你了?”
  “嗯”重黎其实不大想同她细说经过,省得惹她也不快,低头瞧见她光着脚站在冷冰冰的石阶上,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陵光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这才想起方才醒来时心绪不宁,匆匆出来,竟忘了穿鞋。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正打算开口,却见他俯下身,抄起她的腰身和膝窝打横抱起,快步朝殿中走去。
  “昆仑天寒,怎么这么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一会儿着凉怎么办?”他忧虑地蹙着眉,口气也急了些。
  陵光不由得想起他之前好像也这么管着她,就是那会儿凶巴巴的,如今脾气好了些。
  突然被抱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回过神来又觉窘迫,所幸四下无人,她散着发恰好能遮住发红的耳根。
  “你你放我下来!”
  她一慌就忍不住挣扎,险些从他手里掉下去。
  重黎急忙圈住她,顾不得敬重为何,先将人按在怀里:“别乱动,进屋了就放你下来。”
  他放缓语速,俯在她耳边,声音温柔好听,端的是撩拨人不自知。
  陵光的脸腾地红透了,匆忙低头,用垂下的长发遮掩自己此时慌乱的神情,竟不敢再看他。
  重黎倒是没有想太多,以为她可能在外头等累了,回到内殿后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炉子边,又去架子上给她拿了件斗篷,严严实实地系好。
  “我去厨房拿点早饭给师尊。”他想了想,又起身。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我不饿,你别去了,坐着吧。”陵光瞧着他来来回回地忙活,不知是觉得昨晚给她下药心虚还是瞒着她今晨的事不知从何说起,局促不安地打转,倒是有几分好笑。
  重黎顿了顿,点点头:“那我去倒杯热茶来,你方才穿这么少出去吹风,暖暖身。”
  说着,他走出屋子,打算去桌上取热水,谁知刚拿起茶壶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似有一团火燎了上来,烧得他头脑发热,神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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