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眼下除了桑桑和已经吃过亏的云渺渺,其他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此术十分高绝,虽为幻象,却能控人五感三灵,使人仿佛置身于切实之地而不自知,一旦中了此术,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皆不可信,一瞬可比数日,数日亦可化为刹那,直到离开幻境,方能得知真相。
  而其依凭,也颇为残忍,取自将亡之人的血肉与神魂,寿数未尽而强行剥离,怨气深重,眼下你们看到的人,并非三危镇真正的百姓,而是从这幻境中衍生而出的虚像,能如活人那般交谈,行走,只是因为上古禁术的障眼法罢了。”
  “这些若都是幻象,那么真正的三危镇中的百姓又在何处?”言寒轻追问。
  霓旌淡淡一笑:“不是说了么,虚梦千年的依凭之物,须得是活人的血肉与神魂,既然幻境已成,你觉得是以什么作为依凭的呢?”
  闻言,他不由得一踉跄,再看向这街头巷尾的笑语欢声,凛凛冬日里,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
  众人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却是谁也不敢戳穿这幻象背后的残忍。
  桑桑目光凝重地望着那些幻像:“虚梦千年惑人心神,在幻境中待得于越久,越容易沉沦其中,被困在其中再也没能回到现实中去的情况也并非头一回了,须得尽快离开这。”
  “如何离开?”孟逢君问。
  重黎看了过来:“云渺渺,可还记得你之前是如何离开幻境的?”
  “渺渺中过招?”余念归诧异地望着她。
  “中过一回。”云渺渺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之前不是同师兄和你们说过么。”
  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去三危山之前,她在客栈中说的那番话。
  “我还以为那只是寻常的幻术呢。”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云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讲道理她其实不大愿意回想那次的遭遇,故而当时的确是寥寥数语带过,本以为这幻象再厉害,也不过能让三两个人陷入其中,不足为惧,可眼下,显然是低估了那妖物的本事。
  继刺杀魔尊后,还留了后手么
  “我是在听到喊声之后醒来的。”她道,“那时恰好桑桑和钟公子也在庭院中,应是强行从外部唤醒了。”
  孟逢君略一沉吟:“可我们如今都被困在这,谁来唤醒呢?”
  “的确”云渺渺也无言以对。
  她被拖入虚梦千年时,这幻境应当还不曾蔓延至整座镇子,重黎和桑桑才得以顺利地将她从幻境中拉回来。
  但如今,他们压根就不晓得是何时于何地中了招,所有人都被困在这迷雾之中,一点余地都不曾留下。
  听了这话,刚刚燃起希望的众人再度面露失望。
  的确,若没有人从外部打破困局,身在幻境中的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可还有别的法子?难道这幻境真的厉害到天衣无缝了吗?”余念归不甘心如此认命,三危山那等险境他们都挨过来了,却栽在一个头一回听说的幻术中,岂不是太冤枉。
  “天衣无缝”云渺渺忽然陷入了沉思,反复琢磨着她脱口而出的话。
  世间万物,无一十全,坚不可摧也抵不过百密一疏,就霓旌所言,这虚梦千年的确是个厉害的幻术,硬碰硬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但再厉害的术法,也仍在道之内,既然又困住他们的死门,也必定有个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生门。
  她脑中灵光一闪,看向重黎,他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
  “在那间客栈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幻境的间隙
  此话一出,似是豁然开朗,二人立即调头折返!
  “渺渺!”步清风还未想明白他俩话中之意,但拦是拦不下来了,只得带着众人跟上去。
  因方才英招一剑,这幻境各处已然出现了动荡,他们走过这一路,竟有不少百姓的脸出现了扭曲,阴气森森的脸一晃而过。
  余念归一回头,便瞧见身旁一笑容满面的妇人腹部被开了个血窟窿,胃肠外流,血肉模糊!
  虽只有一瞬,便恢复了原样,那一幕却是吓得她如坠冰窟,冷汗涔涔,再不敢多看一眼。
  世人眼中千万象,其他弟子也相继看到了诡谲的一幕幕,原本深信不疑的真实也不由得动摇起来。
  以血肉为凭,神魂为柱,若此话当真,那么他们眼下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幻术中的棋子,这儿根本没有人。
  云渺渺跟着重黎先一步回到客栈,直奔那日她凭空消失的庭院,院中依旧一片寂静,池面薄冰未化,枯枝冗长。
  “主上,就是那!”桑桑笃定地指着她当日所站的方位。
  就是这儿,那日就在它眼前,饶是它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她望向那池面,若有所思:“我是自树下消失,却从池塘上方出现”
  其间数尺之距,看似空无一物,她站在那儿,却陷入了迟疑。
  其他人陆续相继跟了过来,环顾四下,也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我们又回到这做甚?”言寒轻一脸茫然,这院子不也在幻境之中,瞧着处处都平平无奇,还不如方才留在那条街再找找出路。
  云渺渺站在池塘边,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朝眼前的虚空伸去。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她的指尖仿佛触到了水面一般的东西,凭空消失了。
  重黎眉头一皱,从另一边伸手试探,也是如此。
  再收回手,又恢复原样。
  “这!”众弟子不由面露错愕,纷纷上前,才发现在这棵树和池塘之间,竟藏着如此玄机!
  余念归召出灵心玦,其灵脉却似沉入深渊,消失在那片虚空中。
  “看来就是这了。”云渺渺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但虚梦千年并非寻常幻境,便是找到了生门,若是依凭之物仍在,只会从一个幻境走入另一个幻境,这幻境中少说有数十人的精魂,但其命门应当只有一人,一旦弄错,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投胎的机会”
  桑桑看了她一眼,神色郑重。
  “主上,千万慎重。”
  它没有半分说笑之意,众人不由得悬住了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我们见到的三危镇百姓,都是被生剥的神魂?”步清风问。
  “不尽然。”霓旌道,“我们看到的的确是幻象,但这些幻象与其真正的神魂相连,若是在这虚梦千年中散去,作为支柱的神魂也自会散去,但拖得越久,神魂亦会逐一耗竭,这也是虚梦千年最为残忍之处。你们作为仙门弟子,应是没有听说过这等禁术的,如今既然遇上,唯有果决方能救下更多人,也包括你们自己的性命。”
  闻言,桑桑也随众人陷入了沉默。
  的确,虚梦千年不仅会耗尽作为支柱的百姓神魂,一旦那些魂魄接连消散,要继续维系这幻境,必定会对他们下手。
  幻境之中本就神识飘忽,身不由己,只需点起燃魂香,便是凭修为硬抗,他们初出茅庐的弟子,想来也撑不了多久。
  以它目前的状况,可以说捉襟见肘,且一日不离开这场幻境,它都会以主上的安危为先,至于其他人已经没有余力了吗。
  云渺渺看向重黎,这祖宗黑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凭他素来的做派,若是没有他们这些仙门弟子碍手碍脚,他要闯出这虚梦千年,哪里会管这些凡人的魂魄如何,既然没工夫细找,一一斩过去便是,运气好,说不定头一个就押对宝了。
  重黎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地瞥了回去:“看什么,觉得我会杀了那些连人都算不上的玩意?”
  她唔了一唔,没有答话。
  “总而言之,先想想办法吧。”孟逢君也没料到事情会棘手到这种地步,“作为中心的魂魄在这幻境中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霓旌想了想,无奈地摇头:“幻象的中心本就可以是千奇百怪,随施术之人心中所想而生,没有人会在困住别人的同时,又将最要紧的东西摆在那人面前,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也不尽然。”云渺渺道,“外头那些人的确是毫不避讳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我们反而没能及时察觉到个中蹊跷,若要蒙蔽人心,须先欺其眼,藏物乃是最下等的做法,如何让人视而不见,才高明。”
  比起一开始就没有见过只能靠猜测的东西,那种明明早就出现在你眼前,却偏偏被抛诸脑后的,无需施术者费尽心思的辩白,而是由他们自己将其归入“不可能”的行列,难道不是更为骇人吗。
  闻言,心存疑惑的众人顿觉背后发凉,纷纷揣测起这几日曾见过的人,不仅是镇中百姓,就连一同从三危山回来的同伴,若稍有不对,也惹来了怀疑。
  毕竟这幻境连五感都能控制,谁都不敢确信是何时陷入其中,身边的人可有被替换成谁,非要多番试探,才敢确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一来二去,四下便嘈杂起来。
  最终还是余念归道出了个好法子,若无法确信同行之人是真是假,背几条天虞山门规便是,真正的天虞山弟子,必定是将那些门规根深蒂固地记在脑子里,连梦里都能倒背如流之人。
  然这一法子,虽能辨认同门,对重黎和霓旌而言,却是不管用的。
  在确信了同门真假后,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那二人身上。
  “虽说瞧着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在雾里的时候,可是走散过一个时辰。”
  “若是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有可能吗?”
  众人议论纷纭,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霓旌抬了抬手:“虚梦千年虽能幻化出世间百态,但法器有灵,独一无二,便是能化出其形,也不可能将其灵气也变出个十成十,我方才已祭出九思,你们在三危山中都曾亲眼见过我的法器,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清白的吗?”
  孟逢君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无论多么厉害的幻境,都不可能再创出一模一样的法器,这把伞虽能证明你是真实的,那么钟公子呢,可有什么自证清白?”
  此话一出,重黎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我看着像是假的?”
  “如今我们身陷幻境,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钟公子配合一番,也好打消我们的疑虑,以免再惹来误会。”步清风正色道。
  之前的伤还没好,大堂内还留着不少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可没有人想再来一遍了。
  重黎黑着脸,不悦地收紧了拳:“我没有法器。”
  除了英招剑,他没有留任何傍身的东西在身边,这世间能敌得过他的屈指可数,带着那些个劳什子玩意儿着实多余,这会儿又上哪儿变出一样来给他们看。
  “这可难办了”言寒轻面露迟疑,“这幻境云波诡谲,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我们都已互相确认过,独独钟公子例外,怕是难以服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想看你的眼睛
  虽说没人愿意怀疑身边的人,但眼下情况特殊,众人面面相觑,皆拿不定主意,这位钟公子法力高强,强硬的手段怕是不行,好言相劝也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样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重黎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且等等。”云渺渺忽然站了出来,看了重黎一眼,复又转向步清风,“师兄,让我来看看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要看什么,她已走到了重黎跟前,仰着脸望着他。
  重黎怔了怔:“你做甚。”
  她犹豫了半响,道:“劳驾低个头。”
  他眉头一拧:“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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