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咏何琅琅(3)
村落:
白骨碎了一地,融入泥泞又成腐肉。
也不知纠缠了多久,诗阳呼吸的声音明显加重,变得吃力起来。
“太像了……”和他的噩梦太相似了。他吞吞口水,咬牙用白缎蒙上了眼睛。
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除了疼,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嘿嘿嘿……嘿嘿嘿…”笑声愈加疯癫,“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
诗阳满心却都是那女娃娃的脸。
“疯子!你不是很厉害吗! ”雨声肆掠,少年的喊声仿佛没有冲出包围。
“我告诉你!我才是!我才是疯子!!!”但又仿佛已经破了九霄。
诗阳听见有脚步声,不只一人。
雨帘中,地上的横尸纷纷站了起来!
为首的就是那一颗头颅!
“你是谁?”那颗头颅张嘴道。
明明看起来瘦弱的少年,此时蒙着眼睛,他捂着手臂的左手抬起,刚刚划破的伤口掉落着点点猩红。
尸体开始向前,正围成一个圆圈!
那血液落地,竟然生出一把剑来!诗阳也惊讶了,只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过大敌当前,也顾不得想。
可是当他正感觉左手拿剑不方便时,忽然发现四周不对劲!
那些声音……消失了!脚步声,怪叫声,完全消失了?
诗阳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听见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除去雨声之外,唯一的声音。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头,可不知为何,那手忽然一僵,然后向外一折。
“啊!”诗阳吃痛的惨叫一声。刚想还击,握剑的手就被人抓住,头顶也不再有雨水打下来。
“不是说了吗,名字要叫两声。”耳边传来的声音比雨声低沉许多。
蒙眼的白缎滑落,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他看的很清楚,远处是倒地的尸体。而近处,是一人撑伞,玄色衣袍,左花右骨。
诗阳先是别过脸,又看向那人,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没有……”一声也没叫。他摸摸自己的肩,看来刚刚被接上了。
关月很少露出像这样的表情来,特别是刚刚摸到那已经脱了骨的肩膀,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诗阳只是盯着那人的眼睛故意装作轻松的笑。
可关月依旧寒着脸,说实话,诗阳很害怕他这个样子。于是又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怕我喊的多了,你以后就不来了……这不是…我……”
毕竟有些人你找的多了,他就不来了。
关月松了眉头,贴的更近。道:“那我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诗阳看的竟然有些出神,道“能…能怎么办?”
雨声中,玄色衣袍的人笑道,“叫回来就好了。”
诗阳只感觉他越来越近,于是低下头念了两遍,“关月、关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声音有点发抖。叫也叫完了,诗阳抬头,睁着那双布着雾气的眼,“够了吗?不够再喊……”
“不够……”关月忽然俯下身去,低头下去吻住了他的唇。
诗阳身形一僵,手中的剑滑落的干脆。
三步一摔,五步一倒。
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回来时已经成了泥人。不过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来着?为什么要跑来着?
……
诗阳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安莹容回就守在床边上。他明明睁开了眼,却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清醒。
“等等!昨天晚上…关月好像来了!”心里一惊,诗阳猛的坐起来。
“小王爷醒了?”安莹和容回围过来。昨日他们从安置孩子的地方回来发现诗阳不见了,外面又已经黑了。于是两人马上叫了侍卫一起去找,可雨势太大去村子的山路都不能容下行人,等他们到了村子又只看见一地的尸体 ,于是马上折回来。
刚进门就看见昏过去的诗阳。
“昨晚王爷手上还流着血,胳膊上全是淤青……我们都吓死了……”安莹很久没有这么温柔。
容回也舒口气,道“你遇见那东西了?你说你大晚上的,外面那么黑!你怎么不等到我们回来!”
可床上坐着的人好像聋了一样,一点没听进去,还两眼空洞。
其实他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场景:密长的睫毛,凉薄的嘴唇,还有舌头……
“我的天!!!”诗阳叫出声来,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心里却是一阵破涛汹涌:“我…我和……关月…亲……”原本就红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安莹容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敢忽然吓这个病患。
“怎么了你?算了算了,你歇着。”容回也不想再教训他了。拉了安莹就要走。
谁料诗阳一伸手抓住安莹,道:“安莹…我感觉我……有病。”不然脸为什么这么热!
安莹撇嘴,扯回自己的裙子,笑道“王爷昨夜淋了几个时辰的雨,没病就怪了!”然后又道,“放心,已经喂了风寒药。”
“不是风寒啊!真会死人的!”诗阳刚开口,两个人已经出门去了。
“嘶~”稍微动一下胳膊就疼。诗阳乖乖披好被子,往角落里钻了钻。可是脸还是不争气的烫。
“不就是被亲了一口嘛!小时候母妃也亲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然就是脚滑了!”对!一定是!
“那……”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唇,“舌头……”
又不自觉关月那时候的眼神,明明应该是想掐死他的!但是为何他当时……有点感觉自己被轻薄了!!!
“轻薄个死人头!都是男人!人家就是…脚底一滑!”抱住依旧发涨的头,诗阳蹬腿踢墙。
“啊!疼死了——”又是一阵呲牙咧嘴,床上的人疼的缩成一团,大喊“老子一定杀了你个死脑袋!啊…疼死了……”
……
雨依旧在下。
屋檐一角也不知被谁挂了一束陶瓷铃铛,清脆的响了一上午。
诗阳坐在那屋檐下呆呆看了一上午。容回安莹出门去了,当然不会叫上只剩了半条命的他。
“活人和死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诗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明明那个女孩抱起来还像是活着的。
为什么啊?没有呼吸和脉搏?为什么啊!
“真是!”诗阳对着柱子又是一脚。这回疼的差点从木栏杆上摔下来。
“活人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诗阳僵硬的转脸,一下从栏杆上摔下来!
“啊!疼疼疼……”
关月坐到那栏杆上,踢踢地上蜷缩的人,道:“怎么?见了我还高兴成这样?”
诗阳愣住。扶了柱子起身。
“我?哪里高兴了!”要不是受了伤,他早就跳起来了!
关月只是笑,没再反驳。
只是诗阳偷偷看几眼穿了黑色袍子的人,然后道,“那个…我就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原谅你没站稳。”
关月用手托着脸,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雨水,一滴滴落在檐外的草木上。
诗阳翻了个白眼坐到关月对面,然后也不说话了。
倒是那陶瓷铃铛和雨珠叮叮当当的说个没完没了。
“在想什么?”关月忽然发声,倒也是问的随意。
诗阳叹口气,摸摸发烫的额头,道“想那颗脑袋为何杀人,想它是什么鬼东西,想……”话到了一半就停下。
“嗯?”关月放下托脸的手,看过来。“我的小王爷也有不敢说的话?”
白色身影一颤,摇头一笑,“我说过,他们却说我疯了。”
关月顿首,道,“都说了是“他们”,并非是我。”他如同玉雕的脸在阴森森的天色里更加好看,似乎是个不该存在的风景。
诗阳看了好一会,自己讪讪别过头去,念叨:“一群死过的孩子,我总感觉他们还活着。”
对面的人眯眯眼,其实他也曾经这样感觉,明明已经死了,不存在了。甚至连尸体也没有了……可他就是感觉他还活着,就这么坚信了许久。
甚至最后忘记了……
忘记了自己才是活着的那个。
“你也感觉可笑是不是?”诗阳看见关月没有回话,自己苦笑,又道“那你就当我没……”
“死没死不是你说了算。”黑色袍子的人从栏杆上跳下来,望着诗阳笑的狂妄,狠狠道:“但更不是他们说了算。”
诗阳歪着脑袋,一笑,道“不知道关月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去看
看?”
关月没说话,伸手幻变出一把素白色的纸伞,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铃声更加清脆。
……
“咳咳…咳…”一路上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拂,诗阳咳得满脑袋都发涨。
石板路走起来湿滑,撑伞的人瞥见他的样子,只能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胳膊。
好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关月边走边问,“胳膊好些了吗?”
诗阳有些冷,撒泼一样发狠道:“怎么能好!疼死了!我一定要砸碎咳……咳咳…那颗死…咳…脑袋……”
算了,还是不问了。
两人一起到了安置孩子的地方,那是知府衙门边上一处空置的院落。
外面守卫的衙役毕恭毕敬的为诗阳开了门,也就不再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横尸一样的躺了两排孩子。
关月能感觉道诗阳自从进门就有些丧,于是合了伞,自己伸手去检查孩子。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的确和死人一样。
诗阳杵在一旁看着关月,许久才道:“你感觉…怎么样?”
那人的手依旧放在孩子的手腕上,反问过来:“死人和活人,诗阳你感觉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活着能呼吸能吃饭,会说会哭会笑,活着能长大会变老,会疼会生病,可是死了……死了的话,除了睡觉就什么也不会了……”
活着的人经常会梦见死去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想我们了…才万般努力的挤进梦里。
关月转脸看过来,道:“你是想先找孩子,还是想让我为你的胳膊报个不平?”
抱不平?诗阳抿嘴,暗叹关月怎么能一本正经说出来这话的。
“你是说…他们没死?”诗阳终于找到重点。
关月重新撑开伞,笑道“我可没说,是你说的啊。”
诗阳没什么话能招呼的了,就推推他,然后咳起来。
拿伞的人叹口气,道“跟我走。”
屋内的人许久没出来,衙役提心吊胆的推开门缝往里面看看,竟发现两个人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