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许清菡不明所以地站起来,微笑道:“将军再会。”
  江飞白起身,将许清菡送到书房门口。
  外头风雪正盛,纷纷扬扬的雪花,搓棉扯絮一般地落下来,覆满了屋檐和庭院中的树木。
  许清菡骤然从燃了熏笼的书房走到屋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出来太急,忘记穿斗篷了。
  江飞白立刻注意到了。他说道:“许姑娘,请留步。”
  他转身进书房,取出一件半旧的松花色小提花大氅,披到许清菡的身上。
  凛冽的北风一下子被隔绝在外,熟悉的清香飘荡在鼻尖。
  许清菡抬首看江飞白。
  他正低着头,认真地帮她整理大氅。
  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面庞清俊,那双用来提剑的修长双手,正专注地绑着大氅前面的系带。
  许清菡脸上一热。
  似乎察觉许清菡正在看他,江飞白略微抬了下眸,他近距离地撞上她的目光,整张脸轰的一下红了。
  他慌乱地放下双手,后退半步,解释道:“我……许姑娘,在下怕你着凉。”
  连“在下”都用了。
  许清菡噗嗤一笑,“多谢将军体恤。”
  她接过碧霄递过来的手炉,笑着和江飞白道别,随后沿着抄手游廊,去往后宅的院子。
  江飞白目送着她,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的转角,才收回了目光。
  他回到书房,静坐了一会儿,让人把屈嘉志叫来。
  屈嘉志方才在校场训兵,他匆匆忙忙赶过来,抹了一把脸,问道:“将军有何事吩咐?”
  江飞白示意他坐下,又让小厮上了茶盏。
  待屈嘉志喝过两盏茶,问了好几遍,江飞白才慢慢道:“我有一个朋友,他爱慕一个佳人……”
  屈嘉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他猛烈地咳了几声,迎着江飞白投过来的目光,嘿嘿笑道:“无事,无事,将军请继续说。”
  屈嘉志心里寻思着,将军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他自己吧。
  他睁着铜铃大眼,好奇地盯着江飞白。
  江飞白道:“他不知该怎么办。我也没什么经验,便把你叫来问一问。”
  屈嘉志明白过来,“将军,你那个朋友他想干嘛?要那个女人做妻还是做妾?”
  江飞白的耳尖猝红,“自然明媒正娶。”
  屈嘉志暗想,将军果然看重许姑娘。
  他也不戳破,郑重道,“将军,属下明白了。依属下看,将军的那个朋友必是能力出众,容貌俊美,这样的男子,女人家谁不喜欢?”
  江飞白:“她会喜欢吗?”
  屈嘉志肯定地点了点头,“将军,你那朋友也不用多做什么,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家提亲就行了。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家都要下半生有依靠,她的父母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都会点头的。”
  屈嘉志想,许姑娘一看就不是脑子会坏掉的人,她的父母定然脑袋清醒。
  下一瞬,屈嘉志又突然想到,许姑娘看着那么娇美纤弱,不会还没及笄吧?
  果然,江飞白道:“她还没及笄。”
  屈嘉志叹口气,“那只能先议亲了。”
  江飞白感觉有点不对。
  这样的大事,只要许清菡的父母点头就可以了吗?
  万一她自己不喜欢呢?
  可是,屈嘉志方才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江飞白心乱如麻,草草回应了几句,先把屈嘉志打发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厮进来,点亮了纱灯,烛光盈满了整个书房。
  江飞白垂着眼睫,思量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把许清菡的父母解救出来,再向他们说提亲的事。
  一则,这是许清菡一直以来的心愿,虽然她从未说出口,但他早就猜到了;二则,先救出来,再说提亲的事,显得更有诚意;三则,许先生应是被冤枉的,此事虽然麻烦,但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待他打下鞑子的国都,拿着这份功劳向陛下请求,加上许先生现在已经受了重伤,日后只能告老还乡,威胁不到任何人……陛下仁厚,应会同意的。
  江飞白的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了初见陛下的场景。
  那天,他在台下比武,夺魁后被人带上一处高台——原来陛下一直坐在高台上,关注武状元的比武现场。
  他跪下行礼,陛下亲自扶起他,慰问了他几句。忽然一个宫人来禀,说某个太监到了出宫的年纪,却涕泪不绝,自陈出宫后无亲朋好友,孤苦无依,因此不愿离宫。
  陛下似心有所感,格外开恩,将那个太监留到浣衣司做杂役。
  随后,陛下继续和颜悦色地和他对话。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莫名其妙地跟江飞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此,尽管陛下流放许先生之举,和陛下给他的印象不太相同,但江飞白仍然坚信,陛下应是仁厚之人,许先生之事,或许是小人在旁挑唆。
  打定主意,江飞白收起心思,站起身来,抬脚出了书房,前往军营夜巡了。
  第33章 如兰悲剧
  除夕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剪窗花、写对联。这天,许清菡正在和几个婢女剪窗花,守门的婢女禀道:“姑娘,将军来了。”
  许清菡停下手中的活儿,“请他进来。”
  守门的婢女掀起厚重门帘,江飞白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他披着一件玄色平素纹鹤氅,腰间佩剑,气质颇为清贵华然,一入室内,整个屋中似乎都随之一亮。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婆子,婆子抱着十几匹布料,仔细看去,布料皆是流光溢彩,极为名贵。
  许清菡请他坐下,又让婢女奉茶。
  江飞白坐下后,笑道:“底下的人送来几匹好料子,我想着你应当会喜欢,便全部带来了。”
  他挥了挥手,婆子们便走到许清菡跟前,将布料呈给她看。
  这些布料中,有水绿色牡丹纹罗绡,雪青色如意纹蝉翼纱,正红色碧荷纹妆花缎等。许清菡细细打量了几眼,又摸了摸,见这些布料花纹精致,入手柔软,便笑道:“果真是难得的好料子,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用不了这么多。”
  她随手指了一匹正红色碧荷纹妆花缎,“这匹布颜色喜庆,正好做过年的衣裳,其余的还请将军带回去,也好赏给别人。”
  江飞白本就是特特将这些布料带来,给许清菡做过年衣裳的,又如何能将这些布带回去?
  他推辞了几句,连婢女奉上的茶都来不及喝,便让婆子放下布料,告辞了,“年关事忙,城中给灾民施粥的粥棚又倒了,稍后我带着兵士前去帮忙修葺。许姑娘,你有什么要用的,就派人来跟我说,我先走了。”
  许清菡没想到江飞白竟如此忙碌。她只好收下这些布料,从玫瑰椅上站起身,将江飞白送出了院门。
  她回了屋,打量了几眼摆在桌案上的布料,挑出其中的雪青色如意纹蝉翼纱喝正红色碧荷纹妆花缎,对婢女吩咐道:“把这两匹送去绣房,让绣娘们给我做两身过年的衣裳。”
  她打量了碧霄等人几眼,含笑道:“你们也该做新衣裳了,想做什么样式的?”
  婢女们都开心笑起来,围住许清菡,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想法,一派其乐融融。
  ……
  孔如兰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她已经新婚一月有余。刚开始时,夫君刘大郎还常常往她的房里钻,渐渐的,刘大郎来的日子越来越少,如今竟然连续半个月,都不见他的人影。
  孔如兰派遣自己最信重的陪嫁丫鬟去打听,却气了个仰倒——原来,刘大郎竟是去了花街柳巷,把一个头牌包了半个月的时间!
  孔如兰去求婆婆做主,婆婆却并没有为儿子说话的意思,“你自己留不住夫君,还好意思凑到我跟前?”
  孔如兰心里愁苦烦闷,却求助无门。
  这天,她如同往常一样,去服侍婆婆刘氏用午膳。
  刘氏穿着一件针脚细密繁复的宝相花纹冬袄,端坐在上首,家中几个媳妇给她念送给各家的年礼单子。快过年了,刘氏主持中馈,事务繁杂,用个午膳,也跟打仗似的赶时间。
  下首坐着几个刘家的小姐,嫡出庶出都有。孔如兰作为新入门的媳妇,饿着肚子,低眉顺眼地跟丫鬟一起布菜。
  在给刘氏端汤的时候,刘氏嫌她手脚慢,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手脚这么慢,难怪大郎看不上你。”
  刘氏很会搓磨人,上次刘氏吩咐孔如兰做鞋,孔如兰有一处没缝仔细,崩了线,刘氏便大发雷霆,罚孔如兰在外站了半日。
  孔如兰担心再被罚,连忙捧着汤碗递过去。可是她最近常常头晕犯恶心,加上一时着急,把汤端到刘氏跟前时,眼前一黑,热汤尽皆洒到了刘氏的宝相花纹冬袄上。
  刘氏眉毛一竖,一巴掌呼过去,“怎么娶了你这样的蠢货回来!我这件衣服是下午见客用的,就这样被你毁了!”
  孔如兰被烫到了手,蓦然挨了一巴掌,脑袋更是晕乎乎的。她不敢多说话,垂首立在原地挨骂。
  刘氏骂了几句,感觉没意思,便喝令孔如兰在此处站着,自己回去换衣裳了。底下坐着的刘家小姐,见势头不好,也纷纷吃完溜走。
  婢女们来来往往,收拾残羹冷炙,目光不时扫到孔如兰的身上。
  孔如兰饿着肚子,热泪从眸中涌出来。她揩了揩眼角,揪着衣角,立在原地。
  光阴一寸一寸挪过,天色暗下来,婢女燃起了大厅的灯。过了一会儿,一盘盘佳肴被端上来,原来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几个主子陆陆续续来了,除了刘家小姐,刘老爷也回来了,刘氏是最后到的。
  她进了大厅,先朝刘老爷笑了笑。见到孔如兰,她嫌恶地撇了撇嘴,走过孔如兰的身边,坐到刘老爷旁边,“这个媳妇可气死我了!今天中午让她布个菜,她倒好,一碗热汤,直直淋我身上了!”
  刘老爷摇摇头,“当初瞧着倒还是伶俐。”说完这句,他便不说了,也没说让孔如兰过来吃饭。
  孔如兰眸中希冀的光灭了下去。她上前,和婢女们一起布菜,被刘氏推开,“去去去,一边去,别又把东西浇到我身上了。”
  孔如兰几乎是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挨到他们用完晚膳,刘氏松了口,许她回去歇息。
  快过年了,她的屋中还是冷清冷清的。迎上来的陪嫁丫鬟,眼睛哭得通红,她给孔如兰盛上一碗小粥,“少奶奶,厨房的人说,只有这个了……”
  上行下效,厨房的人都很会看主家的眼色行事。
  孔如兰咽下心中不满,一边坐下来喝粥,一边对陪嫁丫鬟道:“我最近身子不爽利,待到请平安脉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
  刘家每月请一次平安脉,上回医者来的时候,她正被刘氏磋磨,错过了。
  陪嫁丫鬟应是,语气哽咽,“姑娘,您这么熬,身子自然会不爽利。奴婢今日回了家中,被夫人拦着,没能见到老爷。”
  孔如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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