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就算跟他走了我也还会回来。”迟苦很少这样耐着性子跟陶淮南解释什么, 现在两人坐在沙发里, 隔着沙发背别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迟苦低声跟陶淮南说, “他不可能永远在家,他走了我就回来。”
  陶淮南不能接受,摇着头不听他说。
  “他太缠人了,没完没了。”迟苦按着陶淮南脑袋不让他晃,和他说,“开学之前我肯定能回来,行不?”
  “不不不不不。”陶淮南捂上耳朵,脸也转到一边,气得直喘,“不想听你说话了……你别说了。”
  从迟苦正式到他身边直到现在,陶淮南还没跟他分开超过一天,没有超过十二小时不在一起过。他们一直都是在一块的,不管什么时候。
  陶淮南对这件事完全无法接受,迟苦要走让他觉得伤心,可好像也只有他自己伤心。
  陶淮南在之后的几天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意,在任何事上都跟迟苦作对,和他唱反调。正儿八经生气了,不是之前那种闹着玩的闹别扭。但是迟苦好像打定了主意,谁也拦不住他。
  连陶晓东也是头一次发现迟苦这么犟,小倔牛一头,认准什么事儿不回头。
  陶晓东不让他回去,说哥在呢你怕什么。
  迟苦说:“我不怕,但犯不着跟这种人磨,他总不可能永远不走了,明知道他就是讹钱,让他讹不着不就完了。”
  他太懂事了,什么事儿在心里看得清清楚楚,生在那么个家里不早熟就怪了。陶晓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迟苦虽然不太自在,可也没躲。
  “哥用不着你这么懂事儿,你就跟小南一起慢慢长大,顺顺当当的就行。”陶晓东看着他,慢慢和他说着,“我不知道你在咱们家把自己放在什么角色上,在我这儿你跟小南一样,都是我弟弟。”
  脑袋上哥的手很热,他的手心好像总是这样,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迟苦每次碰到哥的手都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冬天把他从医院里接出来的手,夏夜里没有路灯的小区牵着他胳膊的手,和跟陶淮南在盲校上学时一手一个牵着他俩的手。
  带着成年人的手掌厚度,带着暖热的体温。
  迟苦点点头,说:“你是我哥,他是我弟。”
  “所以么,有哥呢。”陶晓东在他头顶抓抓,放下手,笑着说,“不用你管这些事儿。”
  迟苦“嗯”了声,却还是说:“这样是最简单的。”
  陶晓东“嘶”了声:“敢情我说的你都没听进去是吧?”
  迟苦说:“我知道你要给他钱,我不可能让他拿我讹你。”
  陶晓东跟他说了这么半天,都白费,迟苦决定了就不改,把陶晓东弄得都没话说。
  迟志德下一次找来的时候迟苦直接说:“我跟你回,什么时候走?”
  陶淮南就坐在他旁边,连声都没出。他眼睛定在前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迟志德扫了迟苦一眼,没接他话。
  陶晓东朝沙发那边抬了抬下巴,让迟志德等会儿。
  迟苦说:“别等了,现在就走。”
  陶晓东沉下脸叫了声“迟苦”,迟苦直接站起来去门口,跟迟志德说:“走。”
  迟志德也没想到迟苦会弄这么一出,手一抬就是一个巴掌扇过来,迟苦往后一退,迟志德一巴掌扇空了。
  陶晓东指了迟志德一下:“你再动个手?”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迟志德胀红着脸,那眼神恨不得弄死迟苦。
  迟苦问他:“你还走不走了?”
  陶晓东过来把他扯了进去,脸色也不太好看,让他别瞎闹。
  迟志德确实就是来讹钱的,他压根就不想要迟苦,是死是活跟他屁关系没有,本来这些年他也全当已经死了。一百万他本来也没真指望陶晓东能给,三五十万差不多。迟志德动不动去公安局跑一趟,还去法院咨询,就要告陶晓东拐孩子。他就是想折腾,折腾到陶晓东受不了了把钱给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岔头能出在迟苦身上,迟苦要是敢让他这钱黄了,迟志德是真能把这小兔崽子弄死。
  迟苦偏就不如他意。
  谁说都没用,迟苦非要跟他回去。
  陶淮南刚开始还和他说话,跟他表达自己不愿意,后来见说什么都没用,就不再说了。
  以前陶淮南一直以为他俩不管怎么都不会有分开的时候,没想到原来迟苦看得这么淡,他根本都没当回事。
  陶淮南从最初的失望伤心,到后来接受了。从每天睁眼就担心迟苦还在不在,到后来再也不找了,也不问了。
  这跟他们从前哪次闹矛盾都不一样,陶淮南宁可迟苦跟学委谈恋爱,也好过现在这样要走。
  晚上,陶淮南背对着迟苦躺在床里侧,脸冲着墙。
  迟苦叫了他一声:“陶淮南。”
  陶淮南没吭声。
  “别自己在脑子里拐着弯想事儿,”迟苦推推他后背,跟他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都答应你开学之前肯定回来,你就当我出趟门。”
  陶淮南还是不吭声。
  “天天好好吃饭,晚上跟哥睡觉。”迟苦看着陶淮南后脑勺,和露在被外面的一截睡衣衣领,“别自己在那儿较劲,听见没有?”
  陶淮南一直没说话,只是轻轻用他那破毯子蹭了蹭眼睛。
  “我跟你说话呢。”迟苦掰着他肩膀把人掰成平躺,“我带着手机,你要没意思了就给我打。”
  陶淮南烦躁地皱起了眉,终于开了口:“你闭嘴。”
  从来都是迟苦嫌他烦,这是头一次陶淮南觉得烦,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陶淮南哑着嗓子跟迟苦说:“从小就是我贴着你,我说什么你都烦。可能因为我看不见,我什么都怕,你眼睛好,你就啥都不在意。”
  迟苦刚要说话,陶淮南吸了下鼻子,低声说:“开学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让哥还给我转回盲校,以后我就住那里头,我自己也能上学。”
  “我一猜你就要哭,”迟苦无奈地说,“说了肯定回来,哭什么哭。”
  陶淮南又背身转了回去,破毯子往头上一蒙,小孩子理不清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总之就是难过。
  迟苦说走还真走了。
  走时候就背个书包带套衣服,揣着手机和充电器,再什么都没拿。陶晓东甚至都不知道,他早上起来去上班了,上午迟苦把陶淮南送店门口自己就走了。
  陶淮南手揣在兜里,没进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天就过年了,现在街上就有零星的小炮声,小孩儿玩的摔炮。陶淮南喜欢放鞭炮,眼睛看不到也喜欢听声凑热闹,过年迟苦总陪他放着玩,攥着陶淮南的手带他去放,点完火就带着他赶紧跑。
  今年还什么都没放呢。
  站了好几分钟,冬天门玻璃上结着厚厚一层霜,店里人没看见门口站个人,也没人出来叫他。
  “又哭了?”
  脚步声走过来,带着无奈地问。
  陶淮南低着头摇了摇,问:“你咋还没走?”
  迟苦说:“你跟让人扔了似的往这儿一杵,我咋走。”
  陶淮南半截脸都塞在羽绒服拉链里,声音隔着衣服闷闷地传出来:“你不本来就是把我扔了么?”
  “我扔个屁。”迟苦按着他后背往前推推,“进去,别在这傻站着。”
  陶淮南没动,帽子上的毛毛被风吹得直晃。
  迟苦把他帽子又往下抻了抻,这样能更挡住点风。陶淮南问他:“你还回不回来了。”
  “我还得说几遍,回。”
  陶淮南点点头,说“好”,却也还是不动。
  迟苦沉默着陪他站了会儿,之后弯下身子从下面看着他的脸。陶淮南鼻子也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怎么红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点光都没有。
  小瞎子从小到现在一直很脆弱,他太敏感了。
  迟苦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站直了胳膊一搂。
  “回来。”迟苦一只手在陶淮南后背上拍了拍,隔着帽子和毛边跟陶淮南贴了下脸,在他耳边沉声说,“我是你的狗。”
  第30章
  迟苦真走了。
  在除夕的前一天, 腊月二十九。
  老家太冷了,那一年陶淮南跟着哥哥去给爸妈落土,那里冷得人骨头都疼。迟苦在那么冷的腊月天被他爸扒光了扔在外头, 抢了陶淮南一杯牛奶灌进了嘴里。
  杯子里扑出来的牛奶沾了陶淮南一身, 那身衣服迟苦穿了好多天, 从此鼻息间总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膻味儿。
  陶淮南是被哥哥带去田毅哥家过的除夕。
  田叔田婶都在,还给了陶淮南红包。
  陶淮南尽管已经尽量让自己配合大家说话,让自己看起来开心,可他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
  他下午在田毅哥的房间躺了会儿, 假装睡着了。其实一直在睁着眼睛安静地躺着。
  他第一次跟迟苦分开,他没法适应, 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平时在熟悉的环境里他跟迟苦也并没有一直贴在一块, 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各待各的,可是迟苦彻底不在这儿了,陶淮南却觉得在一个空间里坐没处坐, 站没处站。
  手机一直在兜里揣着,陶淮南把铃声和震动全开了,可一直也没响过。
  傍晚那顿饭之前,田毅哥走进房间来,拍了拍门。
  陶淮南坐起来, 清清嗓子笑着说:“我醒啦。”
  “吃饭了宝贝儿。”田毅哥喊他,“你田婶儿给你用牛奶蒸的小点心, 来尝尝。”
  “来了,”陶淮南从床上爬下来, 站在床边摸着叠他刚才盖的毯子, “就来。”
  田毅回头跟陶晓东无声地对了个视线,做口型说:“上火了。”
  陶晓东点头, 这也就是出来了,在家的话一个字都不说,封闭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多天,陶淮南嗓子全哑了,后来可能是怕哥担心,开始变得正常了很多,话多了,只是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怪心疼的。
  迟苦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陶淮南有一天在跟哥去店里的路上,小声地问:“迟苦会不会挨打?”
  “没有。”陶晓东跟他说,“昨天我给他打电话了。”
  “啊?”陶淮南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哥,“什么时候?我没听到啊。”
  “干活歇着的时候,你躺着呢。”陶晓东说,“没挨打,他爸也抓不着他。”
  “他跑得快。”陶淮南过会儿又问,“你一打他就接了吗?”
  “接了啊,”陶晓东笑着说,“你要实在想他你就打一个,天天揣着手机就光摸,别扭啥呢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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