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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白日读书抄书,傍晚练琴下棋,夜里做梦梦话都是“凡经师旧说,俱排斥以为不足信...”。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年底冬至,陈怀柔生辰之时,总算让陈睢喘了口气。
  偌大的雪搓绵扯絮般下的纷纷扬扬,不过一夜,便让京城笼罩在银白冰晶间,不见其他颜色。
  寒风咆哮着拍打在支摘窗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
  屋内燃着炭火,旁边搁置着一盆温水,冬日干燥,这水能缓解喉咙沙哑干涩。
  陈怀柔脸上枕着黛绿色的锦缎,手里攥着被角,她皮肤白净,衬得左脸颊的红印愈发显眼。
  她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亦知道自己沉浸在梦里,可总有双无形的爪子,在紧紧地遏制着她的喉咙,想喊却无力发声,层层叠叠的黑影压迫着她的神经,身体绵软沉重的同时,整个人就像忽然贴着悬崖边境,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紧张恐慌之下,她猛地一脚踹了出去,身子一颤,人也清醒过来。后脊水涔涔的,就像有细风沿着尾椎骨吹过,又像小虫付骨啃咬。
  陈睢手里捏着岭南来的荔枝,剥了皮咬在嘴里,掀开帘栊两手压在案上,嬉皮笑脸道,“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婢女正在为陈怀柔梳理发髻,她拉开半月形镂刻梅花图样的抽屉,顶级鸡血玉首饰琳琅满目,映着浅浅日光,颜色愈发水润欲滴。
  陈怀柔无心挑选,信手一指,婢女便赶忙取出那两支步摇,一对耳铛,熟稔的为她佩戴好后,将剩余的珠钗收整起来。
  “陈睢,大哥最近来信了吗?”陈怀柔胸口有些憋闷,隐隐的还有一种针扎似的疼痛。
  “大哥有十几日不曾来信,据说两军胶着,打的硝烟四起,吴王节节败退,想必大军很快就会凯旋。”陈睢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沉,蹙眉问,“姐,大哥要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晚了,感谢投喂的可爱,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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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因陈怀柔的生辰与冬至合在一日,沛国公府里依旧按照在齐州时的规矩,用过祛寒娇耳汤,又让小厨送来一碗精美的银丝面。
  桌上无人开口,陈怀柔象征性的拨弄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
  胸口疼的厉害,却与以前不甚相似,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她难以判断大哥是否会出事,此刻吃完汤面,胸口温热起来,也如往常一般没了感觉。
  “姐,现在还疼吗?”陈睢缩着脑袋,手边的汤羹几乎没动。
  陈承弼和孟氏尽管强装镇定,面上还是因为紧张露出难以遮掩的担忧,孟氏的指甲掐着陈承弼的大腿,将那料子湿透攥出褶皱。
  “味道淡淡的,是大哥,又好像不是大哥,胸口不疼了,兴许是我这几日太过劳累。”她笑笑,顺便伸出胳膊动了动,晨起时疼痛的地方果真完好如初,那股特有的香气也渐渐被银丝面压下。
  “嗨,没事就好。”陈睢长吁一口器,捋着胸口胡乱抹了把额头,他大口吃下娇耳,又眯着眼睛道,“可不就是累的吗,你去杜幼安那里都不带我,篝火炙烤嫩羊羔子,还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唱曲,那水袖一甩,直叫人眼花缭乱,心心驰荡漾。我却只能在家抄书,哎,天道不公。”
  孟氏也没心思琢磨陈睢的话,只是记挂着远在西南的陈旌,胸口憋闷的厉害,陈承弼拍打着她的后脊,好容易顺出一口闷气。
  “大捷在即,旌儿用不了半月就能回来,到时我们便再不让他出去,只在西营谋个官职。他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回头我让人把京中适龄贵女都画下来,随他挑,成家后他就安稳了。”陈承弼揉开孟氏眉心的惆怅,如是安慰。
  孟氏摇头,“你又不是不知他身上流的...”
  陈怀柔和陈睢齐刷刷的看过去,孟氏欲言又止,再不肯透一个字来。
  外人都知,沛国公府的小姐自小给家里捡了一兄一弟,有些好事的还曾非议过国公夫妇的用心,说他们名义上养着两孩子,背地里打的却是旁的主意,没准就是想给陈怀柔养两个童养婿。
  陈怀柔觉得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在齐州的时候她当面打过说闲话的人,后来他们便消停些,只敢躲在无人的地方嚼舌根。
  进京后,人精多了,坏心眼便也跟着窜长起来,防不胜防,便只当他们放屁。
  夜里天凉,银丝碳噼啪的响着。
  陈睢蹲在火炉旁,翻了翻红薯,扭头问道,“姐,爹娘是不是知道大哥的身世?”
  陈怀柔白他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姐,那你说,爹娘是不是也知道我的身世?”他举着两个红薯,吹了吹,递给陈怀柔一个焦黄流油的,又拉过去玫瑰椅斜靠上去。
  陈怀柔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想不明白。
  她年纪小的时候,雪白团子似的,哪里会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可怜,便将小哥哥拉回家里,洗洗刷刷,才发现长相俊俏。
  至于陈睢,陈怀柔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地上爬呢,小狗一样,一岁多的年纪,走路都不会,两只手冻得通红肿胀。
  陈怀柔便觉得爹娘极有可能知晓陈旌的身世,且在陈旌成年后将真相告知,这才让他改变了初衷,弃笔从戎。
  “知道啊。”陈怀柔咬了口,红薯心烫的黏牙齿,她吹了吹,瞟了眼陈睢。
  陈睢一滞,顾不上吃,声音都有些颤抖,“姐,那我是谁,从哪来的?”
  陈怀柔故作庄重的仰起脸来,本想酝酿一下情绪,可看着陈睢那满怀期待的眼睛,又有些想笑,如此便让面容变得哭笑纠结,陈睢嗨了声,扭头气呼呼的咬了一大口。
  “你就是我亲弟弟,想那些旧事作甚,不疼不痒的。这几日琼楼来了个琴师,你跟张祭酒学了许久的琴,也没见长进,今夜我请你过去听曲。”
  难得陈怀柔主动邀他,陈睢立时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这些日子,他过的简直生不如死。只要能放他出门透口气,干什么都行。
  琼楼里人群熙攘,摩肩接踵。
  陈睢抓着陈怀柔的扇子紧紧跟在后面,如此多的新鲜玩意,竟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刚要拐到二楼,忽然迎面下来几个纨绔。
  之所以说是纨绔,因为他们淫词滥调口无遮拦,尤其是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这位,真真叫做冤家路窄。
  陈睢松开扇子,上前挡在陈怀柔身边,嘴里啧啧的审视着靖国公的孙子冯谦,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弓腰驼背,面黄肌瘦。
  “吆,这不是陈乡君吗?”冯谦笑的咬牙切齿,一把将玉佩拍在手掌,看着陈怀柔,他就想起宫宴时被她刺透的胸口,那股子疼痛又像藤萝攀延而上,他瞪着眼珠子看着陈怀柔肤白如玉的颈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陈睢啐了口,“也不知哪来的臭虫,浑身一股子酸臭,就跟茅厕里的蛆虫一样,呃...”他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舌头都伸了出来。
  冯谦哼了声,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皮,“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让开,知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就你那吊三白的贼眉鼠眼,狗都不愿跟你走一块!我呸,呸呸!”陈睢夸张的吐了几口,冯谦躲避不及,倒退着仰在扶栏上,险些栽下去。
  其余几个纨绔大眼瞪小眼,也不帮腔,只是往后退了几步看局势。
  他们虽然爱玩,却也知道有些热闹不该掺和。
  尤其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沛国公一家,据说风评极差。
  可是,谁叫皇室偏宠他们呢。
  “你,你骂谁呢,你敢骂我!”冯谦气急败坏的伸出手指,还没伸直便被陈怀柔一扇子拍了下去。
  “不止骂你,我还打你呢!”陈怀柔拂袖上前,那几个纨绔识趣的避让,唯独冯谦梗着脖子死都不退,陈怀柔抄起扇子对准他的脑门子啪啪两下,冯谦这才捂着头龇牙咧嘴的跳到一边,愤愤的瞪着陈怀柔。
  “你打我?你疯了吧,知不知道...”
  “是你疯了吧。”陈怀柔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红唇一抿,勾的眼前人两眼发昏,冯谦心虚的大着嗓门,呵斥那些小厮,“都傻站着作甚,给我打回来!”
  “谁敢。”陈怀柔踩着冯谦的脚面上了一阶,满意的看着他痛苦的弓下腰去,每每想起宫宴那晚的情形,她就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十几个血洞。
  那股子恶心直至今日都难以忘怀。
  “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姐是皇上亲封的乡君,享食邑,拿俸禄。我爹是沛国公,我娘是大将军独女,太后义女,皇上义妹,赫赫有名的平南郡主。
  谁敢动我姐,嗯?!”陈睢两手叉腰,挺着肚子将两旁的人挤到阶下。
  饶是冯谦,被气得牙根痒痒,也只能把气咽回肚子里。
  他眼珠子乌青,护身热一阵冷一阵的很是难受,这般冷的天,他穿着单薄的衣裳,喉间汗珠噼啪的滴个不停。
  “我们走!”
  “好狗不送。”陈睢得意的捏着下颌,甫一转身,便见陈怀柔若有所思的看着冯谦的背影,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姐,看什么呢?”
  陈怀柔笑,“热闹啊。”
  京中有多王孙贵胄贪食五石散,有成瘾者,形貌大都是冯谦今日的浪荡样子,上回宫宴他体态仍是正常,这回就像瘦脱相了似的,整个人佝偻着瘦弱似猴。
  只是,靖国公管教严厉,他又是跟谁吸食的呢?
  想不到,陈怀柔与陈睢一同进了雅室,刚做好,便听到隔壁间传来嬉笑议论声,说的正是宁家。
  作者有话要说: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阻碍我码字,真的是心疲...
  第22章
  “还在请大夫,不是说已经请便京城名医,连临城的都找过吗,我以为他们早就放弃了,没想到...到底是宁家嫡子,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死都死不痛快。被马踩残了不说,寒冬腊月的又意外坠湖,宁家这是得罪了谁,三番两次报应在宁永贞身上,可惜,本来那么好一个人,啧啧...”
  “跟宁家扯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你看看韦家,虽说解除了婚约,却还是落得个被贬离京的下场,我们都得擦亮眼睛,别不知趣的舔着他们宁家,日后出了什么事,可真是后悔莫...”
  余下的字没来得及说完,他们几人便惊得一哆嗦,目瞪口呆的看着掀帘而入的陈怀柔。
  “怎么不继续说了?”陈怀柔扫了他们一眼,京中几个小官的嫡女,素日里总想着攀龙附凤,之前没少打宁永贞的主意,眼看着宁家出了事,一个个恨不能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
  为首那人讪讪的笑了笑,避而不答,反问,“乡君也来听琴,想是那琴师果然技艺超群,竟能让不落俗套的乡君闻名而来。”
  “你少拿话来噎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会吟几句诗,唱几首曲儿,弹个糊弄人的琴,就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吗?
  说到底,日后那些王孙贵胄挑遍京城也不会选你。不过要是他们抬抬手,兴许能让你进门做姨娘,啧啧,你这满身的本事,也就有了用处,到时可劲的跟正室夫人抢恩宠吧。”
  陈怀柔说话毫不留情,这些话刚撂下,那人的脸便涨成了猪肝红,嘴唇死死咬着,一双眉眼似要把陈怀柔戳成筛子。
  “陈乡君,我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毒舌待我。”她泫然若泣,眼眶里慢慢蓄满了眼泪,旁边那两个拽了拽她,又朝陈怀柔尴尬的笑笑。
  她们知道沛国公府和宁家的交情,也深知方才那些话传出去必然不妥当,本就是心虚,这会儿也只能由着她骂。
  只是,她们又巴望着她赶紧出了气,离开此地。
  多待一刻,她们都觉得浑身长刺似的,不自在。
  “把你方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后悔莫及什么,凭你也配跟宁家相提并论。别说宁永贞没受伤的时候,他就算断了腿,也不会选你这种下作货,少在那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不要脸!”
  陈怀柔冷笑一声,发泄后转身欲走,那女子像被刺激过了,尖声叫道,“他落水十几天,一直昏迷不醒,别说是我们小官嫡女,就算是个丫鬟,恐怕现在不想跟他成婚!”
  “你说什么?!”陈怀柔猛地转身,直将那人逼到墙角,退也无处可退,她微微颤抖着身躯,屈膝仰视着她。
  “这是实话,好些人都知道,难道你...”她眼睛转了转,见陈怀柔一脸愠怒,连忙低下头,攥着帕子不敢再出声。
  “乡君,你消消气,这是真的,宁家现在寻医的同时,还在找愿意为他冲喜的姑娘,只是,至今仍未找到合适的...”另外的女子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咬了咬唇。
  病入膏肓了?
  回去的路上,陈怀柔一直默不作声,陈睢也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打量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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