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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七章 第三次了

  “秦晋西山七大家,乔常李王渠曹张。”
  这句话在山西大地人尽皆知,说的是山西晋商中最有名望的七大家族,所以奉命筹银的阎锡山一下火车就快马直奔祁县乔家堡。阎省长重回山西,乔家大院内热闹非凡,执掌乔家中堂的乔映霞更是早早等在门口相迎。不仅乔家倒屐,同为七大家之一的李家掌门李子用也闻讯赶来。
  无论是乔映霞还是李子用,年纪不大却都已经扛起家族兴衰的重任。此次上海白银危机出现后他们也是格外关注。作为晋商中最富有的家族,他们各自都拥有庞大地白银储备,也正是这些储备帮他们在满清退位后依然能纵横商业,将如今的山西银行办得红红火火,成为仅次于西南华西银行、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第三大商业银行。
  但在这片红火下也隐忧不绝,尤其是此次白银危机,更让他们如坐针毡。
  一边是各门各户都因为有巨量现银所以家资暴涨,一边却是不敢轻易出手生怕惹火了南京。要知道杨秋可不是善主,辛亥年起家到现在死在他手里的有多少?别以为这两年他把手伸到外面对国内不闻不问,但要真惹火了,那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
  所以得知阎锡山回来,哪敢怠慢连忙亲自奉茶问道:“阎大人,上海和南京那边如何了?”
  “很不好。”对这些人精阎锡山只能实话实说:“这不南京特意派阎某来找两位帮忙,希望诸位能借出白银,已解燃眉之急。”
  既然阎锡山来,两人都知道借钱是肯定的了。从满清起晋商就没少被当局抽水(借款),所以也早做好了准备。但来龙去脉和白银安全还是要问一问,所以李子用插嘴问道:“大人,学生也在英国待过几年,那些洋人虽看中银子,却还没到如此离谱地步,此次到底是为何呢?”
  阎锡山也知道要借出白银,总要告诉人家来龙去脉,所以将整个事情娓娓说了一遍:“阎某不太懂金融之道,此事也是听徐部长说了个大概。前不久的重庆会议你们都该耳闻了吧?会上副总统和财政部就提出要币改,因为我们之前是金银币三者通兑通用,大家又都喜欢压住手里的金银,所以每每到办大事时就流通不足发不出民元。此次币改就是要收掉金银换成纸币,然后立法把民元和金银的价格固定下来,免得造成现在这样的混乱和波动。”
  两人听得连连点头,币改不是什么新鲜事,欧美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也没大惊小怪。
  阎锡山继续说道:“却没想币改还没开始,洋人就抢先一步,利用我们金银币都可流通之际,大肆抬高银价,收取金银造成挤兑。这么做一来是赚取差价,二来是逼我们无法收回金银,没办法币改,使得很多要用大钱的地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动不了工,乘机打压我们换好处。”
  “这帮洋鬼子,太可恶了!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乔映霞年轻气盛,听到这里狠狠一拍桌子。李子用到底比他年长,而且还在英国留学多年,苦笑道:“乔老弟何必发火,满清以来哪次不是如此?当年胡雪岩是怎么倒的?还不就是这招嘛。”
  “是啊,这正是南京最担心的。不怕乱,就怕收不回洋人手里的金银,要真那样的话,你们这些开银行的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了。”阎锡山点点头。这回白银之乱出乎预料,却也给了他好机会,只要能筹到白银,这个津京大总管的位子势必就能再往上挪一挪,所以拱拱手道:“闲话不说了,南京还等着阎某的消息,两位不妨透个底吧。”
  两人既然做好了打算借出白银,所以没再问就说道:“不瞒阎大人,您来前我已经和乔老弟商量好了,我们两家拼拼凑凑拿出600万两不成问题,就是这个银子怎么借呢?”
  阎锡山明白他们的意思,说道:“南京的想法是,用1:19的价格全部兑走。但这笔钱不是直接给你们,而是充作山西银行的储蓄保证金,多出部分则给你们国债,或者其它股份,由你们自己任选。”
  不给现金而是充作储蓄保证金和国债?这让两人有些难接受,这样做不就是用白银危机做由头,故意收缴白银嘛!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发现这里面的猫腻了,白银危机确实是棘手,可又何尝不是假借危机加速收拢民间的金银呢?
  阎锡山见两人悟明白了,脸色一改呵呵笑道:“我知道两位有难处,不过来之前副总统已经向我保证,只要渡过此次危机,他亲自出面让你们山西银行设立吕宋、新加坡、婆罗洲和马来亚分行。”
  四个南洋分行!
  这可不是小事啊!要真能借机会进军南洋,别说区区600万,就是再多一倍也是值得的。只是这靠谱吗?万一输了血本无归怎么办?
  阎锡山翻翻白眼,摊开手道:“此事别问我,做不做在你们。我只说一句,币改是大势所趋,金银退出交易是必然,你们手里攥着将来也只是麻烦。而且副总统此人一贯视国如命,真要到了发急的时候,你们当那几百万大兵是假的不成?”
  两人沉默不语,虽然借出银子已成必然,但经阎锡山这么分析,明显是杨秋把全国大商号都当猴子给耍了!把银子都给国家,说好听了就是送银子去救国救难,抵抗洋人,说难听了就是让人家开印钞机。可笑的是全国上下都被蒙在了骨子里,就算有阎锡山这种聪明人,可谁敢说个不字?恐怕立刻就会被打成卖国贼了。
  阎锡山不语,半晌后才拿出随身带的纸和笔放在桌上:“该说的我说了,该听的你们听完后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至于这篇山西救国筹银的通电,子用喝过洋墨水不如由你来执笔吧。”
  筹银通电?
  李子用和乔映霞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后才明白过来,苦笑道:“阎大人,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嘛。”阎锡山望着两人,呵呵大笑几声放下笔自顾自走到外面,欣赏起这栋享誉山西的大豪宅。在他身后,两人嘀咕几句后咬牙堵上了所有前途和未来。
  “白银风潮,举国皆乱。吾山西乔李二氏遍访各界得知,此次白银作祟实乃人祸,西洋列强渎我中华自强,愤而打压民族产业,可气可恨!今日之中国已非当年满清,举国上下无不闻振兴之声!得祖荫启蒙,少小便知金融之战虽无血洒疆场之色,却事关民族荣辱存亡!有朋劝说应静观其变,然吾心已坚,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也非坐视国民不存之辈!今通电全国,山西乔李二氏上下千余口,共募集白银600万两,自愿借与中央对敌胡虏!
  不求举国共襄,但求问心无愧。
  奉劝洋蛮莫要欺人太甚,早早收手勿伤国体!若欲亡我中华,吾辈宁散尽家财血战到底!”
  洋洋洒洒两百余字,在电报员的敲击声中遍传全国。尤其是最后那句“宁散尽家财血战到底”更激起了全国上下一片愤慨和支持声。在报纸电报的渲染下,学生和工人走上街头,高举横幅抗议洋商,封锁银行,焚烧洋货。到6月15日,南京再三研究后也出手强行关闭全国金银币的通兑业务,严令不得私下兑换金银。
  连口碑不怎么样的晋商都参与进来了,这算是刺激了全国上下的商人社团,之前还在观望的人都加入白银自救行动。山西、北京、天津、四川、广州、上海等等,全国各地的爱国商人和社团全都自发开展募银行动。几日后连南洋等地华侨都行动起来,迅速筹集1000万两白银和50吨黄金交给海军保护运往上海。为感谢华侨和国民的拳拳报国之心,中央政府当即通电全国表示不会让大家吃亏,以1:20的官价全部兑换下来,并且第一时间支付,还直接将民元纸币运往南洋,并带去了专门面对南洋华侨的中华民国中央银行金银特别国债。
  有意无意的渲染和刺激下,整个中国都群焰滔滔,民气沸腾!短短数日内全国各地方政府就报告收到白银数千万两之巨!黄金数十余吨!上海爆发的白银危机终于攀升到最浓烈的时刻,无数的人和心思都被这场危机卷了进去。
  张文景已经连续一个月没睡好了,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寻找办法,双目通红人也瘦的不成样子,但即使这样通晓最新情况后还是连忙赶到杨秋家里。可到了后才发现,邝煦堃在书房内等待,杨秋却不见踪迹。
  正心急时,忽然见到杨秋居然穿着深青色军装,和贝祖贻交谈着走了过来,连进门时杨秋都不忘附耳关照几句,后者更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这幕情形让发掘出这位年轻人的张文景很开心,明白依靠开创性的华人经济圈倡议,并在白银危机中身处一线指挥的年轻人已经得到信任,一飞冲天只是时间问题。
  渡过最初慌乱阶段后,曾经焦躁不安地大家终于冷静下来。
  邝煦堃抱着清单,神色兴奋的汇报道:“这是唐总理让我给您的。他说阎市长昨夜来电,晋商的首批白银已经上路,剩余也在清点装车,预计总筹银有3100万两。南洋华商筹银也到了广州,正在运回的路上。乔李两家发出通电后,现在全国上下都在筹措白银,四川、湖北、湖南都已经送来首批。从目前的态势算,月底前肯定能筹足3000吨白银,300吨黄金来应付危机。”
  天天担忧终于看到希望后,张文景也很激动:“民心沸腾!民心沸腾啊!哈哈能抓住我们币改前金银纸币通兑通换的破绽又有何妨?汉格尔想打击我们,必定要筹集大量民元,现在银行停止通兑,不仅把剩余白银冻结为我所用,他们想要拆借民元也没那么容易了!他们现在是典型地买空卖空,只要切断民元来路,坚持到8月底合约到期,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白银来赔,不得不清仓认亏了。”
  “是啊。”杨秋微微点了下头,可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迹象。这让张文景非常奇怪,刚要询问时他却突然向门外的雷猛和邝煦堃挥挥手:“雷猛,伯和。你们去外面守着,没有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书房。”
  要谈大事了,雷猛连忙拉着邝煦堃锁闭房门,亲自把二楼全部封锁起来。
  张文景看看贝祖贻,发现他满脸凝重,而杨秋更是阴霾的可怕,暗道不妙连忙追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杨秋指指沙发,示意张文景坐下后自己点了支烟,然后望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道:“文景,你觉得这场仗还有必要打下去吗?”
  这什么意思?张文景心里咯噔下,屁股刚沾到沙发又跳了起来,盯着杨秋的眼睛追问道:“副总统,你这是什么意思?仗已经打到一半,投下去几千吨白银平抑银价,眼看最后一搏难道还能放弃不成?”
  杨秋避开他的目光,向贝祖贻使了个眼色。后者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张部长。再打下去意义已经不大了。”
  “什么叫意义不大?!淞荪,你怎么了?现在全国上下民心都被激起来了,洋人即使还有民元能有我们多吗?只要库存足够,我们就能发行几倍于他们的货币!要是赢了,就是壮举!是胜利,大胜!”张文景越说越急,看向贝祖贻的目光也凌厉起来。也不怪他如此激动,眼看全国上下已经拧成一股绳,白银危机化解指日可待,这个时候却突然说不玩了,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这还怎么向四万万同胞交待?一个能两败日本,打败德军的国家输给区区白银,世界各国会怎么看自己这些人呢?!
  贝祖贻无惧的望着他,也不生气娓娓说道:“部长,您算错了!之前为平抑银价我们总计投入4000吨白银,现在这些白银的合约都他们手里,虽然他们手中的民元也不多了,我们的库存加上重新筹集的白银约还有8000吨,看似足以撑死他们手中的民元,问题是您没发现这几天交易所的白银价格已经不动了吗?
  一来说明市场没有银子了,二来说明他们在吃下我们4000吨储备后已经做好停战准备!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耐心等8月底合约到期,我们就必须支付实物银!加上他们手中的三成,等于掌握了我国近半的白银储备!您应该理解,金汇兑制下的货币发行是约三倍于金银储备的,这回从国内补充上来的相当于我们消耗掉的,窟窿填住了但却不能用来发行新货币,所以只能用国债和股份去给商人和老百姓,但如果继续投入实物银平抑银价,又要出现新的窟窿!市场能动的银子都动了,已经收不到一分一毫,再用就真填不上窟窿了!那时他们只要向报社抖抖,无论是币值还是国债,都会大幅缩水!”
  “住口!你给我住口!”没等贝祖贻说完,张文景便眼睛通红指着他破口大骂:“淞荪!我念你在金融上颇有天赋,才提拔出任财政秘书,你就是这样做事的吗?记得你第一天来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我们的前,每分每元都是百姓的,我们只是看管它,用好它!如果不打下去,那些白银岂不是更没希望收回来吗?你也知道我国差不多一半的白银都在他们手里了,如果没这批白银,货币流通量要缩减三成!那就是几十亿!几十亿老百姓的血汗钱!”
  “文景。”
  张文景激动万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虽然他承认贝祖贻说的有道理,英美完全可以从外部输入白银来殊死一搏,因为除非动用黄金储备,不然全国民元总币值加起来都不够买下人家全部白银的,所以最终结果就是投多少进去被抽干多少!但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这些天为了抑制银价,财政部、央行和民间银行各界整宿整宿的研究情况,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谁能接受?正准备继续骂他,殊死一搏时,却被杨秋打断了。
  杨秋狠狠吸两口烟,瞪红眼睛掐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可以这样说,除非强行关闭交易市场,将所有交易清零,否则我们就挡不住他们!关闭市场清零作废所有交易很简单,但即使我们做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花了点时间玩了场游戏罢了,伤不到一根毫毛!所以贝祖贻说的很对,因为我可以下令关闭交易市场,将全部交易记录清零,但后果你想过没有?如果民元将来只是国内货币,我可以这样做,但我们未来是要把民元推广到整个华人区,建立华人经济圈的!
  你知道德国马克和法郎为何不如英镑和美元吗?因为他们没有英国那样广大的殖民地,也没有美国能超过一整个国家的金银储备来彻底压垮对手!我们要想建立起这个华人经济圈,就必须要学会在夹缝中生存。”
  张文景被这番话说的总算冷静了些,但转头目光又凌厉起来,甚至比刚才更胜几分,盯着杨秋问道:“不对!既然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为何还要鼓动全国募集白银呢?现在放弃,又拿什么买回被英美收购走的白银呢?!”
  “很简单。”
  杨秋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毫不避让道:“第一,因为我发现危机已经变成了机会!你不觉得现在全国白银收缴的速度快很多吗?如果市场运作,没有一两年能收到这么多白银吗?南洋那笔白银回来后,我们就支付了一亿民元,你知道意味什么吗?意味我们民元已经成为当地的辅助货币!这就是机会,所有危机都会带来机会。至于被买走的白银汉格尔和他身后的人看不上这点白银的,他们需要的是其它东西。他们现在的架势已经很明显,如果我们要搏,他们就倾尽全力彻底压死我们!这就是势!是钱!英美现在最大的资本!”
  这番话说出来后,张文景脸上猛然血色全无,不由自主往后倒退几步,胸腔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般,瞪着杨秋,就像再看一个几乎完全不认识的人!半晌后陡然哈哈厉笑起来,片刻后竟指着鼻子骂了起来:“机会?哈哈机会!你这是利用!利用了国民的爱国之心,利用了他们支持你打赢的决心!欺骗了人民!难怪你那天在车上欲言又止,原来早就想好了要政治解决!你想卖什么?卖掉汉阳还是重庆?是环中国铁路!还是国家?!”
  “啪住嘴!”
  杨秋猛地狠狠一拍桌子,脸色涨红双拳紧握,胸膛起起伏伏。
  两人突然地对峙吓得贝祖贻脸色煞白,刚要上来劝阻却被杨秋粗暴地一把推开。他走到张文景面前,距离伸手就能触碰后停了下来,声音低沉的有些可怕:“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家!所以我不能看着老百姓的血汗钱白白往里面填!而且我没有欺骗他们,每一克黄金和白银都是用官价兑换回来的!”
  “你不让阎锡山去山西,不让乔李两家发通电,百姓商人会那么积极拿出金银吗?说到底,你利用了他们!利用了爱国的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了!”张文景最终不敢看杨秋的眼睛,捂着脸瘫坐在沙发上。
  “是的,第三次了!第一次孙逸仙下台,第二次程城法案通过,第三次了。”杨秋抓起军帽戴在头上,对着镜子一丝不苟整理完军装后,带着贝祖贻走出书房,当他关门前最后看了眼角血红的张文景,重重的跺了跺脚:“我向你保证,不会有第四次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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