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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她的苦

  公主前来陈府做客不是什么稀罕的事,那铺张奢侈的排场见多,也就没什么感受。
  下人们轻车熟路的接待,府内常备公主爱喝的六安茶。
  一杯热茶外加一碗苦药,放在檀木托盘上端进了温暖的主屋。
  这杯茶自然是给凌烟公主的,至于这药是服侍陈夫人用下。
  陈夫人身着一身中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眼角眉梢的那么寡淡就像是云雾,仿佛看破了人世间的种种,挣脱了风筝的线,这个是自由还是堕落。
  凌烟公主每次见她,都想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将人留下:“怎么又病了?”
  陈夫人昨夜出去游玩,虽然及早的返回家中,还是咳嗽不止,晨间起不来床,饭都没吃,就要服用一大碗的苦药。
  她已经习惯了,面色不改的饮下,用帕子擦拭着嘴角:“三天两头的生病,哪天不病我都要觉得奇怪。”
  凌烟公主从自己的香囊里拿出了桂花糖,递到了陈夫人的唇边。
  陈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就不喜欢吃糖?”凌烟公主将糖含在嘴里,甜腻腻的味道,沁人心脾。
  这都是她特意让人做的糖,少了劣质糖刺舌头的口感,尝过的人都说很好吃,偏偏陈非就是不喜欢。
  下人们端着空碗下去,重新把房间还给了亲密的二人。
  凌烟公主被甜的厉害,又喝了一口茶,六安茶苦涩,上一秒还甜腻,下一秒就苦的眉间紧皱。
  又好像是起起伏伏的人生,最愉快的人生抵达到巅峰,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一路走向苦楚的低谷。
  “你有心事?”陈夫人轻声问道。
  “陈平之昨日回来没和你说什么吗?”
  陈夫人道:“他昨日回来就睡在了书房,今早就出了门,我们没见过。”
  凌烟公主问:“你昨个去了上元灯会,还把面具送给了霍家那个姑娘?”
  陈夫人有些疑惑:“对,你怎么知道。”
  凌烟公主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番,“你别听陈平之狡辩,我觉得他就是有纳妾的心思。”
  陈夫人笑出声来,平淡的五官显得生动,低眉的时候更透着一股温柔:“这不是好事吗?他都二十六了,至今无子嗣,我怕是不能生……”
  凌烟公主将脏水泼到了陈平之身上:“你胡说些什么,太医都说了,仔细调养你的身体没问题。要是真有人不能生,说不定是他呢?你一向是贤惠的,也从来没有控制过他的私生活。他成天在勾栏之地流连,平白叫你招了多少笑话。”
  陈夫人:“虽说外头也有一些知己相好,但总归没名没分,无法延续血脉。我一直劝他纳妾,他从来不肯,眼下想纳妾是好事,早点儿有个孩子,府里也不这么寂寞。”
  凌烟公主的神色黯然下去:“纳妾就纳妾,省得你鬼门关走一遭,可外头买回来家事清白的农女还不行吗?真要是让那霍家的大小姐进府,岂不是要翻个天。”
  “你就是因为是我的事儿,一时心急。那霍家大小姐据说是阎大将军发妻之女,也算是个嫡女,怎么会委身与人做妾?”陈夫人安抚道。
  凌烟公主有着说不出的不安:“那你为什么要赠她面具?”
  陈夫人解释:“难得见平之对谁感兴趣,自然要瞧一瞧。”
  凌烟公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解释,就只能先认着。
  陈夫人的脸上流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躺回了床上,凌烟公主就陪着坐着,两人这般消磨半日时光。
  陈非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年幼时候。公主挑选玩伴,她父亲当时是丞相,毫无疑问被挑进了宫中,两个小姑娘就这样遇见了。
  虽说是唯一的公主,但其生母身份卑微,凌烟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到底不是生母,那些宫女嬷嬷背后胡言乱语,让小公主从小就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而陈非当时的处境也不好,王导虎视眈眈盯着丞相的位置,一直想要将她父亲踢开。
  两相角力,父亲就落了下风,她在家时看母亲愁眉不展,看父亲唉声叹气,进了宫更知道小心翼翼,千万不要给父母添麻烦。
  凌烟和陈非的相遇,是在时代格局改变的时候。在那短暂的几年里充满了动荡,两个小孩子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从对方身上吸取的力量,在这漫漫长夜无尽深宫当中,靠着拥抱获得一点点暖。
  王导很快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作为输家,陈父被流放,全家都跟着遭了罪。
  凌烟公主跪在两仪殿前一个晚上,才换得陛下松口,不将罪责施加在陈非身上。
  陈非的处境越发艰难,在宫里越发小心翼翼,平时全靠公主保护才得以喘息。
  她的父亲在流放的第二年死于了一场疾病,这就像是一个开始,陆陆续续传回了家人死亡的消息。
  直到最后一个亲人死掉,陈非无依无靠。
  她开始故意往冷水里浸泡,意图感冒发烧病死,但没有成功,
  因为宫里不许有人自杀,她不想让公主因为自己连累而受到申斥。
  最后她试图失足落水,来创造意外死亡。
  结果被凌烟发现了,跟着一起跳下了水。
  两个人就在冰冷的水池里,手牵着手,险些死亡。
  她们两个被侍卫救了上来,在昏迷的时候,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中毒要修养,但从听见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被王导软禁起来。
  后宫女眷人人自危,紧接着又传出消息,说是凌烟的生母是下毒元凶,被一杯毒酒赐死。
  凌烟并非皇室血脉,也要被赐死。
  那杯毒酒距离她只有很近的距离,马上就要被灌进嘴里。
  陈非一直突然发疯的老虎,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抢过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就是这一杯毒酒,致使她身体受损,险些就去找了父亲母亲。
  她没有死,凌烟没有死,皇帝也没有死。
  谁也不知道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代价收场。
  皇帝活了下来,太子上了战场,沈家渐渐起来。
  凌烟的生母以宫女的身份,追封为了贵妃,开国以来第一遭,这是一种无声的鸣冤。
  凌烟成了皇帝最疼爱的孩子,有很多东西,唯独再也不会拥有那个悄悄跑到皇后宫殿,小心翼翼探望她的生母。
  大家得到了许多,又失去了许多。
  陈非的伯父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在伯父的操持下,她嫁给了陈平之。
  时间在流逝,大家都在拼命的想要活下去,也都活了下来。
  可这样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真的是想要的那一种活着吗?
  那个时刻在头颅上高悬的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让人压抑的体无完肤。
  家人陆续死亡的消息,一直都是她心头深深的阴影,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放弃,想要去找父亲母亲。
  她拼命地活下去,又拼命的想死。
  她对不起很多人,她对不起陈平之。
  如果阎良花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会准确的判断出,陈非得了抑郁症。
  而大家都知道,抑郁症会让人丧失对生的渴望,只会一心寻死。
  陈非在做打算,为所有人做打算。就算是有一天沉浸在冰冷的湖水当中,紧紧的闭上双眼,她也有心地牵挂的人。
  公主殿下,您一定要幸福。
  凌烟坐的有些累了,索性就侧卧在床上,她的手一直牵着陈非的手,就像是很多年前在那冰冷的湖水中。
  她们没有拥有太多,只拥有彼此,所以更加珍惜,更加不想松开手,而这世界上有许多距离,生与死的距离尤其可憎。
  这是上元节的第二天,市井间仍旧热闹,夜间灯光璀璨,人流攒动。
  霍音得以挪出空来,陪着夫人上了街,算是补上了整个正月的忽视。
  阎良花拉着霍晏出了门,霍姨母没跟着,她约了几个朋友夫人在外边酒楼里小聚。
  霍夫人去了寺庙上香,头一炷香太难抢,索性就第二日再去,饶是如此也人数庞大。
  霍清渺跟着母亲一起去为父亲祈福,却在前往灵隐寺的路上,透过窗口看见了打马而去的南安王,脸瞬间一红。
  大家都在趁着节假日放松,就连平安也被用绳拴上了,手绑在白菜土豆的身边,悄悄的溜出去,参与进了这繁华的长安城。
  阎良花昨日已经看够了长安的奢靡,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东市相约情郎。
  没有手机的不好之处,就是没办法,一个电话得知对方的位置,她也无处去打听,只能抱着试试看的信念来瞧瞧。
  掌柜的说了声抱歉:“人没来,要不小姐留个地址。人来了,我通知小姐一声。”
  阎良花摆了摆手,拒绝了,转头出了门,瞧见了蹲在墙角等着她的霍晏,她走上前去:“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霍晏委屈地说:“昨个把你弄丢了,母亲大骂了我一场,今儿个寸步不能离,姐姐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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