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付出

  云澜轻抚着她的背脊,叹道:“傻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别哭了,我去了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照顾好毛球,快乐地活着,替我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答应我,一定要快乐,努力地活着!”
  从他怀中退出,红玉止住眼里的泪水,目中染上抹决然之色,“不,我不要独自活着,我不要……”
  “你……”云澜唉叹口气,幽幽道:“你为何如此执拗?”
  红玉紧紧咬著嘴唇,含泪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片刻后,待她再次开口,淡淡的血色染红了她消瘦的下颚,“我喜欢你,我深爱着你,这不是执拗,这是我的爱情,是属于我的爱情!”
  止住的泪水又落泪下来,“世间,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爱情,你有你的爱情,我也有我的,或许我这份爱情并不完美,它有残缺,有遗憾,它不闪光,不被他人羡慕,但它是我的爱情,这份爱情代表着我爱过,且永生只爱一人。”云澜抬起手,想要为她拭去嘴角溢出的淡淡血丝,却被她躲了开。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苦笑道:“我说的话,你看来是一句都没听进去。”音落,他垂下手,转身朝门外走去,“这样的你让我感到很陌生,也让我很失望!”拉开门,他顿住脚步,回 过头,凝视着红玉,“如若你心里有我,那就牢记我说与你的每一句话,活着,开心快乐地活着!”
  爱情。
  是啊,这世间,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爱情。
  她有他的爱情,他也有他的爱情。
  为了爱情,她执拗如此。
  他又何尝不是?
  视线由红玉伸手收回,他转身,不再回头地离开。
  去做他该做的事,为他心中的爱情。
  “云澜……”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唤他的名,无数个梦里,她都这般唤过,却得不到一丝回应,此刻,她唤出声,他听到了么?红玉望着消失在门外的修长身影,心很痛,痛到极致,他即便听到,也不会头回应她。
  他要她活着,要她好好活着,要她开开心心地活着。
  若她选择追随他而去,他会失望,甚至会厌恶她!
  缓缓蹲到地上,红玉将头埋在膝间,无声地哭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她没有追出去,没有去追她的爱情。
  院里。
  聂瑾鸿眼神痛楚,遥望着远方天际,喃喃道:“姐,我是混~蛋,我没保护好旭儿……”多好的孩子啊,却很快就要离开他,离开这人世。
  无能,他怎么就这般无能?聂瑾鸿很恨自个,多年前嫡姐被刺身亡,他没有保护好她,今日,他的外甥遇到劫难,他又没能将其保护好,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他?
  在他不远处站着夜云、夜雨兄妹。
  “哥……,我……我不信世子会出事……,我不信……”夜雨双目红肿,定定地看着旭呆的那间午门,语声轻颤,低喃道:“他武功那么高,而且有灵术傍身,他怎么就会出事?哥,我不信,我要去看他,他一定是在与咱们开玩笑,一定是……”她说着,就要朝门口走。
  夜云拽住她,语声嘶哑道:“小雨,你别这样!”
  “别怎样?你让我别怎样?”夜雨眼里泪水滴落,回头看着兄长,“他是在与咱们开玩笑呢,我去看看他,你让我别怎样?”
  仰起头,逼退眼里涌出的湿意,夜云这才垂眸看向夜雨,“世子受了很重的伤,逍遥子老前辈在屋里正替他诊治呢,你这会进去,岂不是添乱?”
  “他受了重伤?他受了重伤?我不信,我不信……”夜雨摇头,任泪水滴落眼眶,极力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不让自己哭出声,嘴上再怎么说,可她心里明白,他出事了,而且是受了很重的伤,有可能……有可能她会再也见不到他,“哥……,我不信,我不信他会出事,我要他好好的……我要他好好的……”
  揽她到自己怀里,夜云轻嗯了声,道:“他会好的,他会好的……”你会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对么?兄弟,你是我的兄弟,虽然明面上咱们没有如此称呼过彼此,但我知道,在你我心里,都把彼此视作兄弟,像你这么好的兄弟,不会这么早就丢下我和小雨离开,是不是?
  “哥,只要他没事,只要他好好的,我会听他的话,他说什么,我都会听……”夜雨的话令夜云心里真真生痛,傻妹妹,他的傻妹妹啊,她对世子的心意,就算她以后嫁给皇上,恐怕也无法忘却。
  屋里。
  “你起来吧。”
  “前辈……”
  逍遥子回转过身,背对窗而立,眼神哀伤道:“若要保全旭儿的魂魄,也不是没有法子。”煜满是痛楚的眼眸中立时涌现亮色,起身,他抓住逍遥子的手急声问道:“什么法子?前辈, 你说是什么法子?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竭尽全力为旭儿办到!”保住旭儿的魂魄,指不定未来就会有奇迹发生。
  那奇迹就像那女子初来这里一样——借尸还魂。
  “那法子……”逍遥子张了张嘴,对于自己所谓的法子实在是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云澜推开屋门,“前辈,我来为旭儿保全魂魄!”步入屋里,他随手合上门,语声轻浅道。
  “你想清楚了?”逍遥子神色郑重,“后果你可知道?”
  云澜唇角漾出抹淡淡的笑,颔首道:“我知道。”
  “云澜,你和前辈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着迷迷糊糊的。”煜不解,他注视着这个笑容温润的男子,道:“你有法子保全旭儿的魂魄?”
  “是。”云澜点了点头。
  “什么法子?”
  煜问。
  云澜走到chuang边,爱怜地看了旭一眼,道:“我的本命元丹可以保全旭儿的魂魄。”他说得很自然,无一丝迟疑,俊逸的脸上始终带着爱怜的微笑。
  “你要舍弃本命元丹,保全旭儿的魂魄?”煜满目愕然,“这么做,你会形神俱灭,你知道么?”
  “我知道。”云澜淡淡道:“唯有这样,旭儿的魂魄才能保全。”
  煜眼眶泛红,“你对旭儿的好,我知道,可……”相比较这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对旭儿做了些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害得他的母亲及外家满门惨死,又致他的父王活在痛苦中多年,随后,他又想着法子折磨小家伙的双亲,并埋下祸根,从而让其遭受劫难,落得如今的境况。
  载满悔恨和自责的泪水,自煜眼角滴落而下,他凝望着旭,一字字道:“是我,都是我害得旭儿……”
  云澜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的事了,你无须自责。”将他的手拿下,煜满目痛苦道:“我混账,我混账啊!如果当年我不那么执着报复璟,就不会有后面那一系列事情发生,
  璟是原谅我了,夜相因为他,也……”对于自己早些年前犯下的过错,煜说着说着,觉得没脸再出现再旭面前,转身,他欲离开,却听到旭虚弱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皇叔……”
  “旭儿……”煜顿住脚步,缓缓转身,看到旭睁开眼正望向自己,目光伤痛道:“你醒了?”
  旭扯开嘴角,展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轻嗯一声。
  “是皇叔不好,都是皇叔不好,才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身形移动,煜在旭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一脸伤痛,“皇叔当年不该做那么多错事,皇叔不该啊!”旭摇头,缓声道:“我 虽不知道皇叔具体都做过什么,但爹和娘既已原谅了皇叔,那今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不是皇叔的错,你别自责,也别悔恨!”在煜赶至幽冥岛,在黑翼唤他魔尊时,旭就知道其身份,知道煜就是璟讲的故事中极少提起的魔尊幽冥。
  父辈间的事,他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二。
  煜武功尽失,双目失明,这些种种,旭都知道缘由,由此推断,他不难知道煜和璟之间的纠葛。
  过去了,那些事都过去了,这些年没有爹娘在身边,皇叔对他很好,“皇叔……”见煜久久不说话,旭微笑着道:“别把我的事告诉皇祖母和皇婶,她们若问起,就说我离开京城去游玩了,说我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不要皇祖母和皇婶伤心,不要她们得知他离去,且魂飞魄散,没有再次投胎转生的机会。
  “嗯,皇叔答应你!”从悔恨与自责中回过神,煜重重地点头。
  旭微微笑了笑,澄澈的眸光投向云澜,轻唤道:“干爹。”煜起身,让开位置给云澜。
  “干爹在。”云澜在旭身旁落座,攥住他的手,笑容温和,“有话与干爹说?”
  “嗯。”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心里暖暖的,此刻握着他手的男人,是他的干爹,是他这一生极为敬重的亲人,为保全他的魂魄,将舍弃本命元丹,对此,他心里既感动,又很是难过。
  “干爹……”旭轻唤。
  云澜目光柔和,应道:“嗯。”
  “别舍弃元丹保全我的魂魄。”旭目光认真,语声极为虚弱道:“别牺牲那么多,若是娘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很心痛。”
  “你都听到了?”云澜神色微变,问道。
  “听到了,我都听到了,你和师公,还有皇叔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云澜进屋,与逍遥子和煜之间的对话,旭那会虽没有睁开眼,但他已醒转,他有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在了耳里。
  自废武功,身中散魂剑,黑翼在说出散魂剑会导致的结果时,旭心里很痛,那一刻,他心里真的很痛。
  魂飞魄散,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可能到另一个世界与爹娘,还有阳团聚。
  可是相比较云澜要舍弃本命元丹,保全他的魂魄所带来的伤感,魂飞魄散那点痛就算不得什么了。
  云澜,一个温润如玉,为救他的母亲失去两条命的男子,一个用他全部的爱来疼爱自己的亲人,他怎能让其再做出牺牲,落得形神俱灭的悲凉下场!
  不可以,他绝对不可以那么做,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干爹,我不要你形神俱灭,我要你好好的,和红姨幸福的生活下去……”喘了口气,旭双眸微微阖上,片刻后,又缓缓睁开,“这些年来,你疼爱我,看护我长大,在我心里,你与我爹娘有着同等重要的份量,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自己,且你那么做了,我也不一定能与爹娘团聚,干爹,答应我,别舍弃本命元丹,保全我……”话未说完,旭的眼睛重新合在了一起,这一次,他没再睁开。
  “旭儿!”看着他嘴角挂着的那一丝浅浅的微笑,云澜痛呼出声,“干爹不能答应你,干爹说过,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缓缓起身,他看向逍遥子,“前辈,旭儿已经没 了呼吸,他的魂魄就要散了,是不是?”
  逍遥子抬眸,目光落在挂在船头上的一个小铃铛,道:“那是锁魂铃,一旦铃铛响,就说明旭儿已魂飞魄散。”顺着他的目光,煜和云澜望了过去,发现那锁魂铃正微微晃动着,幅度虽然很小,但他们知道,那铃铛很快就会传出声响。
  “云澜,你真要那么做么?”看到云澜双手缓缓抬起,煜满面沉痛,出声道:“因为你对夜相的爱,你要舍弃本命元丹,保全旭的魂魄,好让他们一家人有机会团聚?”
  “不全是。”云澜淡淡笑道:“这么多年来,旭儿已被我视为亲子,孩子有难,作为父亲,明知他的心愿,且有法子助他心愿达成……”不等他说话,煜截断他的话,“可你的法子会让自己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轻浅一笑,云澜道:“我活了不知有多久,以至于让我几乎忘记了生命的意义,遇到她,我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无怨无悔的付出,够了,我觉得我这一生该有的,该体会的,都够了!”默然片刻,他接道:“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有负她所托,不能再照顾红玉……”
  见他意已决,煜隐去眸底的哀伤,承诺道:“有我在,红玉不会有事。”
  云澜笑着颔首。
  逍遥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未说一语。
  但他眼里敬佩,有生之年来,除过恩师,他从没佩服过任何人,但这一刻,他很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
  虽非人类,却有一颗至纯至真,至情至xing的心,与其相比,世间多数人怕都自感惭愧。
  泛着莹亮光泽,宛若婴儿拳头大小的本命元丹,自云澜口中缓缓吐出,接着,那颗元丹倏地飞向旭的唇边。
  它似是有股力量一般,促使旭张开嘴,然后落入其口中。
  如此奇幻一幕,逍遥子和煜眼里都未生出讶然,有的只是哀伤。
  “旭儿,你一定会和你爹娘,还有阳儿团聚,见到他们,替干爹问声好!”云澜凝望着旭,眼角滑下一滴泪水,“煜,照顾好红玉,毛球……”他的声音很弱,煜和逍遥子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就见他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
  忽然,房门被推开,红玉双眸红肿,流着泪走进屋,朝云澜虚幻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她伸出手,“云澜,别走!”但就在她触及到云澜前,云澜虚幻的身形倏然化作无数闪着光亮的晶莹,在屋里四散了开,慢慢的,那些光亮融于空气中,全然消失不见。
  绝望,红玉满心绝望跪倒在地上。
  她失声厉呼:“云澜!”
  两手空空,她两手空空,什么也触摸不到,他走了,永远的走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他。
  “云澜!”红玉的声音充满悲怆。这一刻,她感觉到心碎的刺痛。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爱了。因为,心碎了,她没有再爱的能力。
  她不能追随他而去,他不允。
  她不想他失望,她要活着,替他活着,替他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哪怕未来的每一日都是在痛苦中度过,她也得努力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良久,她从地上站起,眼里的泪干了,双目呆滞,一遍遍的唤着云澜的名字,转身向屋外走去,“云澜……”
  “叮叮铛、叮叮铛、叮叮铛!”挂在旭chuang头上的锁魂铃倏然连续响了三下,令煜心神一紧,忙看向逍遥子,急声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云澜的本命元丹不是已经……”逍遥子移步至chuang前,解下锁魂铃收好,道:“无需惊慌,锁魂铃连响三下,说明旭儿的魂魄已安然离体。”
  “旭儿没魂飞魄散就好,否则,云澜就……”煜轻舒口气,没再往下继续说。
  “让他们都进来见见旭儿吧,这孩子的后事就劳你费心了!”逍遥子朝旭的遗体深望一眼,长叹口气,道:“希望这孩子能心愿达成,在那边与家人团聚。”音落,他转身出屋离去。
  当红玉悲怆至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时,聂瑾鸿和夜云、夜雨兄妹皆满目含痛,抬起沉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房门口走去,红玉看都没看他们,睁着呆滞的眸子,从他们身旁缓慢经过,“都走了,他们都走了,我还活着,就我还活着……”她嘴里溢出的话语,令聂瑾鸿三人倏地止步,不约而同地身形轻晃了晃。
  “旭哥哥……”
  捂住嘴,夜雨轻喃着,泪水潸然落下。
  “进去吧,旭儿离开了,你们进去看看他,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看到停在屋门外不远处的三人,逍遥子低声说了句。
  “前辈,旭儿他……他真的……”
  聂瑾鸿看向逍遥子,颤声问。
  “嗯。”逍遥子颔首,“他走得很安详,进去看看他吧!”
  旭儿真的没了,他离开了,聂瑾鸿不知自己怎么进到屋里,以不知自己又是怎么出屋离开的,他只知那个唤他舅舅的少年,再也不会唤亲昵地唤他,再也不会到聂府来看望他。
  静寂的屋里,此时只有夜云、夜雨兄妹二人。
  “小雨,世子已经去了!”久听不到妹妹说话,夜云出声道。
  夜雨静默,半晌后,她喃喃道:“哥,让我与世子单独说几句话,好么?”
  “我到院里候你。”夜云点头,望了眼旭的遗容,叮嘱夜雨道:“别打扰世子太久。”
  “嗯。”夜雨轻应一声。
  夜云脚步声走远,夜雨止住没多久的泪水,再度潸然滴落,她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哀伤,失去挚爱的哀伤,“你离开的好突然,你知不知道?是为了躲我,你才这般突然离去的么?”松开旭的手,她握紧粉拳,指甲深深刺入手掌,似乎相拥身体上的痛苦,来冲淡心中那极致的伤痛。
  “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一直唤你哥哥,我还会收回对你说的话。”她笑了,不过,那笑容看起来好不凄苦,“我会收回什么话呢?你不知道吧,告诉你啊,我逗你玩呢,我才不喜欢你,你可是我的哥哥,我怎么能喜欢上自己的哥哥呢?”
  “定是我吓到你了,才让你分心,才让你……”含泪的眸子落在旭的脸上,看着他嘴角挂着的那丝浅笑,夜雨的心更是钝痛难耐。
  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他的离去,好似没有任何痛苦,却把痛苦留给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尤其是她。
  “你走得很安详,很宁静,我呢?我的心痛得要死,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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