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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

  之前方云依负气而去,尉迟镇叫四弟尉迟彪跟侍卫宋三一路护着,务必让方云依安全回到晋中。尉迟彪跟宋三的武功都比方云依好,尉迟镇这种安排按理说是万无一失,谁知却偏横生枝节。
  当时尉迟彪跟宋三策马急追,尉迟彪不是山西人,初来乍到自不觉什么,宋三却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士,却见方云依并不是往晋中方向而去,而是直奔西南方向,宋三暗暗叫苦,便跟尉迟彪道:“四爷,方小姐这越走越偏,再往前就是晋王祠……过了晋王祠就到天龙山了,那里地势复杂驻兵稀少,若是她一意孤行闯了进去那可就糟了。”
  尉迟彪道:“别急,咱们快马加鞭,把她拦下不就成了?”
  两人说罢,果真挥鞭疾奔,马儿奋动四蹄往前,方云依听到身后马蹄声响,以为是尉迟镇追来,心头一喜,便回头来看,谁知竟见是尉迟彪跟侍卫,当下大怒,转身同样加鞭往前。
  如此一个跑两个追,过了有小半个时辰,马儿终究累了,渐渐地放慢速度。尉迟彪趁机大叫:“方小姐,且停一停!”
  方云依回头,怒道:“谁让你们来追的?多管闲事!”
  尉迟彪心道:“若非大哥叫我来,我才不管这闲事呢。”无奈,口中回道:“我们赶了这半日,马儿不累,人都累了,放慢些如何?”
  方云依道:“你累了就停下,我又没让你追!”
  两人马上追逐不停,口中一问一答,没留神前头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十分悠闲自在。
  方云依因回头跟尉迟彪说话,便没留意,等发现的时候却有些晚了,马儿直冲过去,差点相撞。
  方云依匆忙中拉住缰绳,马儿一路奔跑本就疲累,被她用力一拉,顿时吃痛,脖子一扭,前蹄跃起。
  方云依身子一晃,竟坐不住,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如此奔波一个时辰人的确也有些无力,被马儿一颠,整个人竟滚下马来。
  此刻尉迟彪赶到,见状便叫道:“你如何了?”翻身下马,过去查看究竟。
  对面过来的赶车人拉住马儿,喝道:“你这人走路的,不带眼睛么?差点儿跟我们的马车相撞!”
  方云依跌在地上,本就狼狈,且手撑在地上,火辣辣地仿佛伤着了,闻言便抬头,骂道:“你才不长眼睛呢!看到本姑娘过来了居然不知道让开!”
  赶车人闻言,仔细一看,才瞧出是个女孩儿,当即冷笑道:“原来是个女娃子,这样泼辣的性子倒是少见。”
  方云依听他的口吻很是不屑,便从地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赶车人才要说话,便听得车内有个淡淡声音传出来,道:“没事便罢了,何必跟娃儿一般见识。”
  这声音淡却威严,有让人不容抗拒之意,赶车人竟低头道:“是。”
  车内人本是息事宁人之意,没想到方云依反倒大怒:“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我一般见识?”
  赶车人道:“你这女娃子好生凶悍,我家主人已经不计较了,你还想怎么样?”
  方云依面露不忿,显然不想善罢甘休,尉迟彪见状,忙将方云依拦住:“罢了,别又节外生枝,咱们回去吧。”
  方云依正没处出气,顿时将他一推:“我说过不用你管!”
  尉迟彪追了一路,也竭力好言好语,方云依却始终不领情,尉迟彪毕竟只是个少年而已,不由也动了怒:“你怎么如此任性!我不过是看在哥哥面儿上才来找你的,你别再胡闹啦!”
  方云依大惊,瞪向尉迟彪:“你竟敢对我如此大声吼叫?你、你给我滚!”
  尉迟彪气道:“那好,我不理你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尉迟彪说着便转身,欲上马离开,侍卫宋三见势不妙,忙将他拦住:“四爷,尉迟大人有交代……”
  那赶车人本正在看热闹,车内人却问道:“尉迟大人?莫非……是说太原守将尉迟镇?”
  尉迟彪一愣,方云依却傲然道:“怎么?难道你怕了?”
  车内的人一阵沉默,而后却低低笑了出声,连带那赶车人也笑得异样。
  尉迟彪觉得不妥:“你们笑什么?”
  赶车人饶有兴趣般问道:“小子,你跟尉迟镇是何关系?你方才说‘哥哥’,这人又唤你‘四爷’……嗯,尉迟家有四位公子,莫非你就是老四尉迟彪?”
  尉迟彪见他头戴斗笠,看来约莫三四十岁,其貌不扬,分明跟他从未相识,然而竟对自己家中情形头头是道。
  尉迟彪暗中惊讶,便道:“不错,我正是,敢问你们是?”
  此刻方云依跟宋三也各自惊讶,方云依竟忘了叫嚷。那赶车人却并不回答尉迟彪问话,反而回头对着车内道:“主人,真是他。”
  尉迟彪跟方云依三人大惑不解,车内人道:“四公子,你是从晋中方向来么?敢问你来的时候,尉迟镇可跟一位姑娘在一块儿?”
  尉迟彪身子一震:“啊?你说的莫非是无艳姐姐?”
  赶车人听了,身形不由地挺直了些,与此同时,车厢门打开,有一人探身出来,目光炯炯看向尉迟彪:“你果真见过无艳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车内之人,着一袭银灰色衫子,大概是四五十岁的模样,乃是个清隽的样貌,下颌飘着一缕轻髯,眉眼修长,风度翩然,竟是个极斯文有气质的相貌。
  尉迟彪见他面相和善,且又叫无艳叫的亲昵,神情之中也带着惊喜之意,便猜他跟无艳有旧,便道:“无艳姐姐跟我哥哥一路,往太原去了,她倒是还好……”
  这人听了“还好”两字,先是一喜,而后却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她还有些不好?”
  尉迟彪正在犹豫要不要说无艳昨晚救尉迟镇之事,却不料方云依听这过路的陌生人居然提起无艳,便十分不快,忍不住道:“那丑丫头又有什么不好的?片刻不离地缠着镇哥哥,真不要脸!”
  尉迟彪大惊,喝道:“方小姐!”
  与此同时,车中那人面色一变,眉宇间多了一缕怒意,道:“你说什么?好大的胆子!”
  方云依不晓得这人什么来头,见他大有维护无艳之意,便道:“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尉迟彪,你说是不是?昨晚上她是不是赖着跟镇哥哥一间房,今早上还同乘一辆马车……丑丫头丑丫头,真是无耻……”
  方云依自顾自说着,却不料那车众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方云依说到“无耻”的时候,忽觉得肩头颈间仿佛微微一痛,如同蚊虫叮咬,方云依不以为意,然而张口,却竟发不出一声了。
  尉迟彪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只看到面前有一点光一闪即逝,继而方云依便只能“啊啊”出声,尉迟彪忙扶住方云依:“你怎么啦?”
  方云依惊骇莫名,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了。
  那车中的人却冷冷一哼,道:“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只是小惩大诫,以后不改,留神后悔莫及!”
  车中人说罢,便将车门一掩,那赶车人笑了笑,对尉迟彪道:“四公子,再会!”把怀中抱着的鞭子一扬,“啪”地一声,马车复又往前,很快远去。
  留下尉迟彪,方云依跟宋三在原地,方云依握着喉咙,又惊又急,尉迟彪惊道:“这两人个是什么人?”
  宋三道:“看来好似跟无艳姑娘认得。”
  方云依站着,说不出话,急得跺跺脚。尉迟彪道:“糟了,不知那人怎么弄得,居然让方姑娘无法出声了!该怎么办?”
  方云依瞪大眼睛,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不是忽然哑了的,竟是给别人动了手脚,方云依气愤之下,便翻身上马,向着那辆马车追去。
  尉迟彪捂住嘴,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那车中人武功显然非同一般,方云依若是追上去,无疑是自取其辱。
  尉迟彪虽然惊疑那人一出手就让方云依无法出声,可是却也知道这人认得无艳,因此倒不怎么担心,大不了回去找无艳便是……另外,尉迟彪暗自也觉方云依说话太过,若是那车中人跟无艳是极亲密的关系,如此出手倒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尉迟彪见方云依上马,便忙过去拦住,道:“方姑娘,切勿冲动!咱们不知那人什么来头,何况也打不过人家,不如你跟我回去,让无艳姐姐看一看。”
  方云依一听又是无艳,气不打一处来,她口不能言,当即挥起马鞭便打那匹马儿,马儿吃痛,顿时往前奔出。
  尉迟彪看着方云依绝尘而去,简直要气晕过去,望着宋三道:“现下怎么办?”
  宋三也是无计可施,看看方云依去的方向,道:“四爷,咱们跟上……好歹这是个往回走的路了,到前方镇子上,我找个驻兵,赶紧去跟方大人说一声儿,把这位宝贝小姐交付了,横竖就跟咱们无关了。”
  尉迟彪道:“说的是,只盼她别再惹出其他事来。”
  方云依挟怒急追,然而马儿已经疲累,因此跑的极慢,如此紧赶慢赶,到了午后,方云依追到个小镇子上,马儿委实累的不能再跑,只能垂头慢行。
  方云依环顾四周,咬牙切齿,心道:“那老贼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她追赶半天,肚子也饿了,当下无法,便翻身下马,准备去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此刻尉迟彪跟宋三也终于赶上,尉迟彪叫道:“方姑娘,你乱跑什么?”
  方云依口不能言,便比划了一番,尉迟彪似懂非懂,道:“你若想要找到那位大叔也行,见了他好言好语赔个不是便可。”
  方云依鼓起眼睛:她此刻连话都不能说,赔什么不是?
  尉迟彪反应过来,讪讪道:“总之不要对人家那么……”把个“凶”字生生咽下,自顾自咳嗽了声,四爷抬头四顾,道:“咦,那边有个酒店,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吧。”
  三个人拉着马儿到了酒店外头,却无人出来相迎。方云依是个急脾气,当下撇下马儿便大步进去,尉迟彪无奈,怕她惹事,只好也先跟着进去,谁知一脚迈进酒店的门,便大吃一惊!
  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在这小小酒店之内,中间一张桌子上,赫然正坐着那银灰色长袍面容清隽斯文的中年人,他身后站着那赶车人,而就在他的对面,二楼的栏杆上,却坐着个半大的少年,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身形瘦挑,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尉迟彪从未见过这少年,自不认得他正是修罗堂的暗行使琉璃,在晋中曾出现过且掳走无艳的,此刻不知为何竟出现在此地。
  然而尉迟彪虽不认得琉璃,却极会端量情形,此刻飞速把场中扫了一眼,却看琉璃的样子,像是跟那车中人对上了似的。
  方云依却没这份眼力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车中人,当即便冲过去,抬手在桌上一拍,指着那车中人,啊啊数声。
  车中人轻描淡写扫她一眼,如驱赶蚊虫般淡淡道:“走开些。”
  方云依见他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怒拔剑,便要动手,车中人一抬手,手指轻屈,在她剑上一弹,方云依只觉得虎口发麻,长剑顿时脱手飞出!
  方云依大惊,倒退出去,尉迟彪忙将她扶住。此刻,二楼上琉璃笑嘻嘻道:“哟,不愧是‘明鉴渊微’,好大的能耐!”
  尉迟彪闻言,失声道:“明鉴渊微?你是慈航殿的叶神医?”
  尉迟彪本并不怎么了解慈航殿之事,只因无艳在他家中逗留过一日,他才留心起来,自知道慈航殿内首席大弟子便是有“明鉴渊微”之称的叶蹈海,也是无艳的大师兄。
  银灰袍的中年人扫他一眼,淡淡一笑,显然默认。
  尉迟彪出了一身冷汗,传闻中慈航殿四位大弟子近几年来都极少行走江湖,几乎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了,没想到竟能在此相遇。
  方云依还要挣扎,尉迟彪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捏紧她的手腕喝道:“不许乱动,不然我不客气啦!”他的声音极为严厉,听得方云依一愣,忍不住看向尉迟彪,却见他双眼发亮地正看着叶蹈海。
  尉迟彪规规矩矩道:“叶前辈,之前不知道是您,多有得罪冒犯,其实、其实方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劳烦您解了她的禁制好么?”
  叶蹈海冷哼了声:以叶蹈海的身份,按理说不该跟方云依这种小辈中的小辈动手,只不过叶蹈海对无艳维护有加,自然不会在意别的,再不择手段也是使得。
  尉迟彪见叶蹈海不答,便又道:“其实这其中有些小误会,我是听哥哥话来带方小姐回去的,无艳姐姐也跟哥哥在一块儿,以后大家还会见面……前辈这样,无艳姐姐会为难的。”
  叶蹈海见他循规蹈矩,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才凤眼光转,手指一动。
  也不见叶蹈海如何动作,方云依却只觉胸口一震,整个人僵了僵,而后喉头似也一松,她抬手握着脖子,试着发声:“咳……”
  这功夫,琉璃笑笑,便如燕子掠水一般,无比轻巧地从二楼跃了下来,竟正坐在叶蹈海对面的桌子上。
  琉璃滴溜溜扫了一眼尉迟彪跟方云依,笑道:“这两位是谁?”
  尉迟彪看出他跟叶蹈海是敌非友关系,当下不理。
  方云依察觉能出声了,便叫道:“姓叶的,你敢对我动手!尉迟彪,你竟对此人卑躬屈膝,真瞧不起你!”
  尉迟彪见她居然好歹不分,心中万分后悔替她跟叶蹈海求情,他几分心虚地看向叶蹈海,却见他的面色倒是淡然。
  琉璃眼珠子又是一转,道:“咦,方小姐,敢问是晋中守将方家的小姐?”
  方云依见这个还顺眼的俊俏少年居然认得自己,当下便微微得意:“不错!”
  琉璃闻言,哈哈一笑,拍手道:“真是来得好,来的妙,来的呱呱叫。”
  方云依疑惑道:“什么?”
  琉璃道:“听闻你要挖我白姐姐的眼珠子,把她气得不轻呢……这个仇,我便替她报了。”
  方云依一头雾水,却听尉迟彪叫道:“小心!”
  尉迟彪双手连拍,想将袭来之物拍开,然而他的江湖阅历毕竟还浅,不知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尤其是修罗堂的暗器。
  尉迟彪手上一疼,那边宋三拔剑跳过来,试图相助,暗器却如鬼魅一般,“朵”地一声,钉进了宋三肩头,打的他踉跄后退。
  只不过一个照面,尉迟彪跟宋三双双中招,方云依面色雪白,望着琉璃道:“你、原来你是……”忽然看见尉迟彪手上滴血,当下来不及说别的,震惊叫道:“你受伤啦!”
  尉迟彪忍痛:“无事。”把方云依拨到身后,以身护着她。
  叶蹈海冷眼旁观,看到这里,便一笑,淡声道:“尉迟镇的弟弟尚能如此,可见他这人应该也不错,小师妹应该没看错人。”
  那赶车人在后道:“修罗堂的人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是偶遇还是……”
  叶蹈海这才敛了笑容,看向琉璃,道:“看他的样子,仿佛有备而来,却并不像是针对他们,哼,若是他们想对星华不利,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这会儿琉璃一步一步逼近了尉迟彪跟方云依,道:“我该如何处置你好呢?挖了你的双眼?还是毁了你这张不怎么好看的脸?或者把你卖到青楼去……”明明是个清秀少年,但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却极为狰狞,口气也充满阴冷之意。
  方云依本气是气极,然而这会儿,惧怕却大过愤怒,竟让她无法动弹,明明恨不得立刻拔腿而逃,但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发抖。
  方云依惊怕之际,却看到尉迟彪站在她身前,四爷双手握拳,受伤的左手不停滴血,血落在地上,竟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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