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
将浴桶盖子合上,吩咐那剑仆看着,务必要泡足半个时辰方好,无艳又看薛逢双眸微闭,桃花面流露憔悴失神之态,无艳抬手将他因汗湿黏在额角的头发掂开,才缓缓地后退一步。
尉迟镇一直便看着她,此刻见她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便张开双臂,及时将无艳揽入怀中。
无艳仰头,微微睁眼看他,目光在他容颜上游走一遭,才放心地闭上双眸,靠在尉迟镇怀中。
且说紫璃因知道无艳要为薛逢针灸,自不敢打扰。他在屋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头一件事便是问无艳可出来了不曾,听闻不曾,便觉失望。
紫璃在屋里转来转去,百无聊赖,便出门来,他不敢进薛逢院子,生怕无艳责怪,便只在外头徘徊。
沈玉鸣自外头来,见紫璃在此,便问:“殿下为何站在这里?”
紫璃道:“我等无艳姐姐,沈侍卫,你去哪里了?”
沈玉鸣微微一笑道:“我瞧殿下睡着,就出去走了走,见有卖些新鲜出炉的糕点,便顺手带了些回来,殿下可要吃么?”
紫璃见他手中果真提着个油纸包,想必是些点心,他先是点头,而后却又摇头,道:“先留着,等无艳姐姐回来了一块儿吃。”
沈玉鸣道:“殿下可真是喜欢无艳姑娘呢,什么都想着她,只不过,我听无艳姑娘之前的意思,是想要离开此处的,到时候……咱们是回京城么?”
紫璃一听,瞪圆眼睛说道:“当然不要,我要跟着无艳姐姐,你若是想回京城,那就回去吧,我有无艳姐姐在便是。”
沈玉鸣呵呵笑道:“我自然是跟着殿下,毕竟是我带殿下出来的,当然要有始有终。何况我若扔下殿下自个儿回京,四王爷恐怕会饶不了我。”
紫璃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么你就跟着我,等以后见了四哥,我自保着你,你放心。”
紫璃年纪虽小,却很有主张,说话之时也自有一股气势,沈玉鸣躬身道:“多谢殿下啦。”
紫璃去了这件心事,颇为高兴,在门口雀跃片刻,却忽地又想:“不过,万一无艳姐姐不要我们跟着那可如何是好?”
沈玉鸣想了想,道:“无艳姑娘也很是喜欢小殿下,且又心软,我想……她是不会忍心看小殿下伤心的……”
紫璃甚是聪明,一听这话,便有了主意:“哦,是了,无艳姐姐疼我,我便只缠着她,她定然不忍心撇下我。”
沈玉鸣含笑道:“殿下所言甚是,不过,也不知里头何时会好,殿下站在这里,又累,日头又晒,不如去里头无艳姑娘卧房处等候。”
一拍即合,紫璃便随沈玉鸣入内,在无艳房间处等候了有一刻钟,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紫璃跳起来迎出去,却见尉迟镇抱着无艳,大步进来。
紫璃当即叫道:“姐姐怎么啦!”
尉迟镇道:“殿下别急,她是方才施针累着了。”
沈玉鸣本站在紫璃身后,此刻便靠前一步,看了一眼无艳,却并没做声。
尉迟镇把无艳放在床上,便叫丫鬟打水来。紫璃顺着窗边踏几爬上去,凑近了看,却见无艳脸上略有些汗意,双眉微蹙,微微合着眼睛。
紫璃很是担忧,想叫又不敢出声,只顾趴着看。顷刻丫鬟打了水来,尉迟镇把帕子浸湿,便给无艳轻轻擦拭脸上汗渍。
紫璃在旁边一眼不眨看着,忽地看到无艳脸颊边儿的白斑似又多了一块儿,紫璃便道:“尉迟镇,你轻些……还是让我来吧!”
尉迟镇的动作已经是够轻的了,只是将帕子沾在脸上将汗吸去而后拿开而已,紫璃却已经迫不及待,尉迟镇无奈,总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正欲让手,却听无艳道:“紫璃,不用啦。”
紫璃见无艳醒来,也顾不上其他了,俯身过来道:“无艳姐姐!”
无艳看他一眼,便欲起身,尉迟镇忙抬手在她身后一揽,暗中用力,将她扶了起来,无艳向他一笑:“谢谢大人。”
此刻紫璃已经凑过来,问长问短,尉迟镇便也只向无艳一笑,便起身,慢慢地把帕子放下。
紫璃见无艳擦过脸后,脸上仍是显着白斑,便忙从怀中把无艳配的桃花癣的药粉拿出来,道:“我给你擦擦。”
无艳方才耗神费力,才一放松下来就有些承受不住,此刻虽清醒,却仍有些体力虚耗,便任由紫璃去。
紫璃紧紧挨在无艳身旁,便拿药粉替她涂脸,看他认真的神情,倒好像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尉迟镇将那帕子在水中浸了浸,拧干了搭在椅背上,抬头正好看到沈玉鸣站在床畔不远,从尉迟镇的方向看来,沈玉鸣似正望着紫璃跟无艳,尉迟镇心想:“他对临江王倒极为忠心……”
正好沈玉鸣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尉迟镇一怔,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似乎……然而他来不及多想,沈玉鸣面上流露淡笑,向他一点头。
尉迟镇便也微微颔首示意,这刻定睛细看,却觉得沈玉鸣并无异样,尉迟镇按下心头那丝异动,便走到床边,对无艳道:“觉得如何?”
无艳抬眸看他:“我没事啦,略微喘几口气便好。”
尉迟镇道:“我早跟你说,不要总是惦念他人,若是你累坏了病倒了,看哪个又来医你。”
无艳笑道:“我好着呢。大人好端端咒我。”
紫璃也道:“是啊是啊,呸呸,胡说的不算。”
尉迟镇尴尬一笑,倒也有点后悔失言:“是了,是我说错了话。”他只是心疼无艳不爱惜自己身子,才口快说了这句,倒是没往别处去想,可若是给旁人听来,这话却带有那么几分不妙意味。
无艳见他当了真,忙道:“我只是随口说的,放心吧,我好着呢。”
紫璃一本正经道:“你都得桃花癣了。”
无艳忍不住失笑道:“桃花癣不算病啦!”
尉迟镇见她笑容仍带几分虚弱,便叹了声,道:“总之,你该明白……万事先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明白么?”
无艳见他说的郑重,便也正色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听大人的。”
紫璃着急,便握住无艳的手道:“那我的话呢?”
无艳笑道:“也听你的。”
紫璃这才放心,道:“那自然啦,我还得给你擦药呢。”
这日给薛逢针灸过后,又泡了药浴,半个时辰过后,无艳便去探望了一次,瞧着薛逢的情形,就如春回大地。
无艳便放了心,如此一连三日,每天为薛逢针灸一遍,却不似头一日那样惊险了,只徐徐而来。到了第三天上,薛逢已经能够凭着自己之力动弹脚趾,无艳给他针灸之时,腿上也不似之前般麻木,而是有了感知,针刺环跳穴的时候,他的小腿儿会微微一弹,康复指日可待。
这边薛逢如枯木逢春,而另一边,却不容乐观,原来无艳的脸上,那桃花癣不想是片刻就好的模样,就算是紫璃每天都认真尽责地给无艳脸上涂药,可那桃花癣却没有消退的势头,反而如春日桃花一般又绽了数片。
此刻无艳的模样,对薛逢尉迟镇来说,只觉得比之前似乎越发古怪了些,在紫璃看来,却只是担心是自己涂药涂的不勤,需要多涂几遍,可是对于府中其他人而言,便没那么简单了。
无艳的容貌在寻常之人看来本就算是丑陋的了,如今更生了“桃花癣”,脸上一块儿黑,几片白,偶尔还因为痒而发红……因此在他人看来,简直是丑的惊天动地,惊世骇俗。
尤其是伺候无艳的几个丫鬟,都是些无知少女,且又爱美,见无艳如此,暗中便有不少流言蜚语,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无艳脸上的斑是会传染的,这话一出,府内的下人几乎都不敢靠近无艳身畔,就算是奉命前来,也是来去如风。
无艳虽然单纯,却极聪明,察觉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跟之前不同,她便留意,几次三番,不免听到了些不好听的。
这日,紫璃又给无艳涂药,无艳任凭他动着,一边忍着痒,便问:“紫璃,我长的是不是很可怕?”
紫璃正全神贯注地,闻言吃了一惊:“谁说的?”
无艳道:“我听他们说我长的很难看,像是鬼一样。”
无艳自知道她的真容不似这般,只不过在她看来,原先那张脸不至于美到哪里去,而现在这张脸也不至于丑到哪里去,绝色或者奇丑对她来说,都是皮相罢了。
因为见惯自己原本的容貌,所以当初看到人人皆惊为天人的丹缨,无艳也并没流露什么惊艳之色。或许是因从小学医,看惯生生死死,红颜枯骨,因此对她而言,表面皮相皆是平常,原先的容貌不会让她觉得绝美而狂喜,现在的容颜也不会令她觉得丑陋而沮丧,都是一视同仁。
可是在别人眼中,自不是这样简单的。
紫璃皱着眉想了会儿,道:“别听他们的,我觉得无艳姐姐很好看,比他们都好看呢。”
无艳道:“真的么?我瞧,大概因为你是小孩子,所以才跟别人的看法不同……”
紫璃见她迟疑,便叫道:“哪里,就算我是小孩子,难道我不会看么?何况,尉迟镇不是小孩子吧,薛逢也不是……还有沈统领,他们都觉得你很好看啊!”
无艳吃惊连连:“我知道你是胡说,尉迟大人哪里会觉得我好看,我只是觉得我医术好……心地好而已,从来不曾夸我好看,当初,我听你四哥跟尉迟大人说起来……尉迟大人的意思好像也是不喜欢,虽然、虽然在之后……”
无艳一时便想起来长安的时候,那夜在长街上,她跟何靖灯影底下,偷听到尉迟镇跟丹缨的对话……无艳想着,心不由地重又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脸上也越发痒痒。
无艳用力摇摇头,把脑海中尉迟镇的样子挥去,又道:“遇之的腿大有起色,我瞧假以时日就会行走自如的,现在我只要把断离的解药制出来便好,我要快点离开这里,免得生出更多误会。”
紫璃问道:“什么误会?啊……我知道了,难道你是说尉迟镇的夫人之事?”
无艳吃惊道:“你也听说了?”
紫璃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听多嘴的丫鬟说的,说什么有个什么官的小姐,尉迟镇对她很是不同……估计会娶她什么的……还说什么不会娶无艳姐姐,哼,姐姐非要嫁给他么?当然是要嫁给我哥哥的。”
无艳先是失笑,而后又叹道:“唉,果然是真的了,我也听说了……”
无艳听说的,不止是这个,还有一些私底下的流言,说无艳“痴心妄想”,“缠着”尉迟镇……等等,十分不堪入耳。
无艳自然不会跟紫璃说起这些,紫璃道:“你的脸更红了,别动,等我涂完了这些。”
无艳竟有些灰心,道:“还是不要涂了,好似没用。”
紫璃道:“哪里没用,我瞧最近好了些……”
紫璃自然不肯承认他每天辛勤涂药却丝毫效果都无,因此便一味往好里去说。
无艳惘然道:“我也不知道,按理说我的药不会没用的,这仿佛不是桃花癣……”
两人正说着,门口上沈玉鸣进来,见两人坐在桌边,便先行礼。
紫璃见他面上带着狐疑之色,便问道:“沈统领,你有事吗?”
沈玉鸣道:“正是,小殿下,我方才在外头看到尉迟将军匆匆地出城去了。怎么……他没有说么?”
紫璃对这消息不以为然,便不理会,无艳却问道:“出城做什么去了?”
沈玉鸣摇头说道:“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等要追过去,那边已去的远了,因此并不知道究竟。”
这日,尉迟镇果真并未回来,而府内的流言却也因此而略有升级,有些仆人暗中议论纷纷,说是尉迟将军是因为故意避开无艳才特意匆匆离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