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诏此金钱会
古刹沐雨,黄昏之中越见庄严,随从前去叩门,说明来意,里头小沙弥往内通报,片刻,寺内知客僧先迎了出来,将丹缨无艳一行接了入内。
云门寺也算是青州府的大寺,对于前来进香的客人自有一套安置法子,那知客僧迎来送往,双眼最是厉害,瞧着丹缨容貌绝艳,气质高贵,便知道并非凡俗,越发恭敬小心地迎进了客房中。
丹缨见僧人恭敬,心里才有几分受用,只是仍焦心紫璃的“病”,因此刚安置妥当,就叫韩日把无艳叫来。
丹缨原本自是瞧不起无艳的,甚至恨不得“敬而远之”,然而在云门洞中,丹缨见识过了无艳只一颗药,几针扎下,便叫紫璃不再叫痛,于是便勉强无视她的容颜。
丹缨把紫璃放在床上,嘘寒问暖,紫璃眨着明亮双眼,安抚丹缨道:“哥哥,我已经好了,你别担忧。”
丹缨见他如此懂事,安慰之余越发感伤:“是哥哥没把你照料好,你乖些,歇息会儿,哥哥叫个大夫进来再给你看看。”
紫璃答应,又问道:“哥哥,你说的大夫,是那个好看的姐姐么?”
丹缨一怔,听到“好看”两字,竟无法跟无艳联系在一起,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是吃惊又觉好笑,忍不住笑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丑丫头么?她哪里好看了?”
紫璃也是呆了呆,而后道:“姐姐很好看啊……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才觉得肚子不疼了。”
丹缨咳嗽了声,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她医术还不错的缘故……”心道:“紫璃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得何为好看……竟错把无盐当西施。”
丹缨如此想,却不料,小孩子的心是最灵的,成年人耳闻目濡那些光怪陆离,往往被浮华的表相所迷,却看不到底下的真淳。
丹缨同紫璃说了两句,等不到无艳前来,他便安抚了紫璃,起身走到门口,刚要喝问人为何还不至,却听到廊边上似有争吵声响。
丹缨皱眉,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得有人道:“按规矩寺院是不能收女施主的……方才天黑一时没看清……请施主们不要为难小僧……”
丹缨一听,便知道他们说的该是无艳,这刻,就听沈玉鸣道:“如今风大雨大,又是山上,若把无艳姑娘赶了出去,要她去往何处?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何必如此不通情理?”
那知客僧哑口无言,却依旧拿些规矩之类的说辞出来喋喋不休,丹缨走上前去,探手握住无艳手腕,冷道:“这是本王的侍女,本王在,她便必须在,如何,贵寺莫非不允么?”
知客僧猜测丹缨是有来头的,却不晓得竟是个王爷,当下吃了一惊。
韩日便道:“我们王爷是当今陛下第四子东平王,奉命返京路过此处,小心伺候,不许聒噪。”
知客僧忙诺诺道:“不知王爷驾到,请恕小僧怠慢!”
丹缨冷哼了声,不再理会他人,将无艳从沈玉鸣身边拉开,一路领着到了客房,进了门后,才忙不迭地松手,掏出一块帕子,不停地擦拭手掌,一脸嫌弃,不言自明。
无艳之前被他忽然擒住,正有些惊愕,见他如此,便道:“你这人,这样过分!”
丹缨扫她一眼,淡淡道:“若非为了紫璃,本王何须如此?”
无艳问道:“何须什么?你掐的我的手腕很疼,反而还一脸委屈。”
丹缨道:“你是什么身份,本王碰你,是何等的荣幸,好了,休要多话,本王不跟你计较,你速进来看看紫璃如何了,若是他真的没有大碍了,本王重重有赏。”
无艳气道:“我才不稀罕你的赏赐,之前你还叫人赶我走,十分凶恶,让我很不喜欢,这会儿既然想要求人,就该客气点儿。”
丹缨双眸瞪向无艳:“好大的胆子!谁说本王求你了?”
无艳仰头看他,分毫不怕:“那我何必要帮你看病?横竖你的赏赐我不稀罕,但若是我跟那个太医一样救不好人,恐怕就要枉送性命,你当我傻么?”
丹缨一时语塞,然而他身份尊贵,自来不曾有人跟自己如此顶撞半醉,正欲发怒,便听得里头低低一声咳嗽,而后紫璃慢慢走了出来,抬头看着两人,先唤了声:“哥哥……”
丹缨见状,忙跑过去半抱住他,小声道:“你怎么竟起来了?”
紫璃靠在他身上,却又看向无艳,软软唤道:“姐姐……”
无艳见小孩儿露面,却也不争执了,几步上前走到紫璃身边:“你觉得怎么样了?”
紫璃道:“多谢姐姐救了我,我现在已经好啦。”说着,便抬起手来,试图握向无艳的手。
无艳望着紫璃水灵灵的双眼,心想:“这个孩子真的比他哥哥要讨人喜欢的多呢。”然而喜欢之余,却又怀着担忧,握着紫璃的小爪儿,手指顺势搭到脉上,问道:“真的么?那你跟我说说,你肚子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之前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紫璃想了片刻,道:“觉得……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一跳一跳地疼,倒是没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在城里的时候,吃过半碗面,一块儿点心。”
无艳见他脆生生地回答,越添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紫璃的脸,紫璃很依顺地将脸贴在无艳的掌心:“姐姐,你真的是大夫么?那我是怎么啦?”
无艳有些为难,便只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不过姐姐会好生再看看的。”
丹缨在旁听着,眼神阴晴不定。紫璃反而笑着说:“姐姐在就好了,我之前本来疼得没有法子,看到姐姐的眼睛,不知怎地,就不疼了,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医好我。”
丹缨意味深长地看了无艳一眼,便抱住紫璃,道:“你现下已经是好了,若是不饿的话,就回床上好生歇息,如何?”
紫璃答应了,丹缨便抱起他,将他抱回床上放好了,紫璃仰躺着,双眸却看着丹缨,道:“哥哥,你不必替我担心,也早点歇息。”说罢,转头又看向旁边的无艳,冲她一笑,道:“姐姐,我睡了。”
紫璃闭了双眸,说睡就睡着了。丹缨见他呼吸绵长沉稳,也放了大半儿心,走开几步,便看无艳:“紫璃是否无事?”
无艳不答,丹缨疑惑,垂眸看她面带忧色,不由问道:“怎么,莫非你有不同见解?”
无艳这才抬头看他,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曾跟我说过,世间最难医的病,便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病。抱歉,令弟的病,我看不出是从何而起。”
丹缨愕然,旋即道:“紫璃这样小,闹肚子也是常有的,无非是吃了不干净之物罢了……”
无艳道:“以殿下的性情,怎能容许他吃不干净的东西?而且若真如此,太医何至于束手无策?何况我也瞧过令弟的舌苔,并无什么中毒的迹象,连脉象也是平稳如常,对你来说这或许是无碍之象,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可怕的。”
丹缨给她说的心惊肉跳:“你这是何意?你不是给紫璃吃了药,也下了针了么?什么可怕……”
无艳看他担心之态,又看看紫璃熟睡之容:“我给他吃的药,是解毒镇痛的,起了效用也未可知,或许、或许真……是我多心啦,总而言之,且先过了今夜,若是无事,就万事大吉了。”
是夜,丹缨便在客房中搭了两个长凳,守在紫璃床前,生怕他有个万一,夜渐深沉,丹缨听着夜雨敲窗打叶得声音,想着无艳一言一行,裹了裹被子,竟觉周身有些冷。
这股冷意在天将明时候越发明显,丹缨是生生被冻醒了的,醒来后头一件事,就是赶紧去看紫璃如何,见他仍恬然睡着,丹缨大为安慰,便把自己那床被子也给紫璃盖上,密密地掖了被角。
丹缨开门出外,站在廊下,一夜风雨过后,清晨的气息格外清冽,因是绝早,放眼出去,满目所见的天地还浸润在蓝黑色晨曦之中,空气中荡着浓浓地雨气,天虽为大亮放晴,丹缨的心情却十分快活,他负手抬头看天,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直觉今日必然是个好天气。
“你起来了?”耳畔忽地传来青嫩的声音,丹缨一惊,转头看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廊下正走来一道小小人影,却正是无艳,双眸乌溜溜地看着他,十分精神。
丹缨怔然之余,望着她问道:“你,这是……起身了?”
无艳点头,站住脚张开双手,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道:“不早啦,我来看看紫璃。”
丹缨挑眉,“紫璃”的名字无人敢叫,除了他之外,如今听无艳唤了出来,心中滋味不免异样。
丹缨便道:“我方才看过了,他仍在睡着,应该是无碍了。”说到这个,才重有些喜形于色,眼望着无艳,正犹豫着要否说句感谢之语,却听得屋里一声闷哼传出,丹缨尚未反应过来,无艳已经变了脸色,飞快地从丹缨身侧跃了进去,丹缨一惊之下,也急急跟着入内,门口上两个守卫见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忙去传沈韩两位统领。
床上被褥凌乱,紫璃蜷缩身子,双手捂着腹部,嘴里发出声声痛哼,丹缨睁大双眼,心凉如冰,无艳探手把住紫璃的脉,拧眉闭眸细听,丹缨趁机抱住紫璃,唤道:“怎么了?肚子又疼了么?”
紫璃竟无法回答,唇也变作青紫之色,看起来十分吓人,这么快的时间,眸色都恍惚了,握住丹缨的衣袖,大叫了声:“哥哥!”声嘶力竭,凄怆绝望,丹缨似能感觉到那稚嫩声音里头的撕裂痛楚之意。
丹缨抱紧紫璃:“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了么!”
无艳正听脉中,闭着的双眸微微睁开,像是受惊似的,却不看丹缨,复又闭眼细听。
这空隙,紫璃越发大叫数声,奋力一挣,竟从丹缨怀中挣扎开去,小小地身子在床板上一撑弹起,又重重落下,情形妖异之极!
丹缨胆战心惊:“紫璃!”
这功夫门口上沈玉鸣跟韩日双双赶到,沈玉鸣身法较快,见势不妙先掠到床边,见丹缨抱住了紫璃,而紫璃脸色铁青,虽然不懂得医术,但沈玉鸣心头一震,本能地察觉这是个死相!
此刻那随行太医也赶到,忙一把脉,吓得跌在地上。
丹缨自察觉紫璃没了气息,见太医也如此,他惊滞之下,心神俱裂,正好无艳探手,似要握紫璃手腕般,丹缨反手一掌,打在无艳脸上,竟将她小小地身子打得跌了往外。
幸好沈玉鸣将无艳拦住,无艳才未跌在地上,韩日上前,看着紫璃脸色,怒道:“你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你害死了小殿下!”
丹缨盛怒之中听了这句,咬着牙冷道:“快快给我把她杀了!”
沈玉鸣心中一凛,知道紫璃已死,丹缨暴怒之中,要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恐怕今日无艳性命难保,他心中乱糟糟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担忧而无奈地看向无艳。
无艳摸摸脸,说道:“他还没有死,你如果不想救他,只要再耽搁一会儿,他就死透了,那就神仙也救不了。”
丹缨伤心彻骨,闻言震惊,韩日却道:“又来妖言惑众!鼻息都没有了,你还空口说白话?我杀了你给小殿下报仇!”
沈玉鸣见韩日抬掌,便忙将他拦住:“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不可放弃!”他飞快扭头看无艳,道:“无艳姑娘,你当真……”
无艳探手入怀,掏出慈航殿的令牌,道:“这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