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应该说自从赵睁带来这个消息后, 她的容色就未曾好过…前几日睁儿还信誓旦旦与她说必定会让赵盱和陆起淮有去无回, 哪里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竟又传来这样一个消息?赵盱和陆起淮没死, 那么他们所做得这些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她想到这,神色越渐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有些微低:“你现在能不能找到他们在什么地方?”
  赵睁的面色较起庄尺素其实也没好多少,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 手上的青筋都有些显露了出来…他微垂着眼,看着盏中沉浮的茶水,一双剑眉也拢得厉害。
  他没想到赵盱竟然会躲过这一劫。
  凭借赵盱和陆起淮带去的那些人,若要让他们去对抗那些黑衣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他的胜算更大。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赵睁想不通,他只知道他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如今都打了水漂,赵盱没死,而那个位置也仍旧不属于他…他只要想到这,脸上的阴郁便再也遮掩不住。
  这些日子——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怎么祭奠赵盱的离世,想好怎么迎接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如今这样的结果就如当头一棒打在他的头上让他不得不醒来。
  赵睁的心下恍如存着滔天怒火一般,就连那双微垂的眼中也带着掩不住的怒火,可他到底还记着现下是在什么地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抬头与人说道:“来传话的是赵盱身边的近侍,父皇单独接见得他。”
  “我只知道赵盱没死,至于别的…”他说到这的时候,神色越沉,就连声线也有些泛冷:“儿子也不知道。”
  倘若不是他以前就在父皇面前安插了内侍,只怕就连赵盱如今还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
  今次他原本是如常去给父皇请安,哪里想到内侍竟然会传来这样一个消息,而后他在面见父皇的时候也未曾见他有什么表态,可见父皇是打算秘密把人接回来。有了父皇的插手,他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庄尺素看着赵睁这幅面容,心下一沉,脸色也变得惨白了几分。
  这么说,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是什么也吐不出,到后头还是赵睁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劝慰起人:“母妃不必担心,虽然不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不过此事儿子遣人做得很干净,没有人会查到儿子的头上,您就放心。”
  庄尺素见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先前拧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几分。
  虽然赵盱和陆起淮没死让她很不高兴,可只要睁儿没事,那么他们就还有机会…她想到这便也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同人说道:“既如此,此事你就不必再理会了,也不要让你父皇知晓你已经知道了此事。”
  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回眉,口中也是沉声一句:“你父皇素来多疑,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赵睁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一声。
  余后他也未再多言,只是与人拱手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赵睁回到王府的时候,天上那抹落日已被黑暗所吞噬。他刚刚翻身下马,门前原先候着的小厮便过来牵了马匹,待朝赵睁恭恭敬敬问过礼便又跟着一句:“王爷,陆家那位二公子来了,这会正在书房候着您。”
  因着陆起宣时常来王府的缘故,王府中人对他自然也不陌生,尤其是近些日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能瞧出那位陆二公子很得王爷的心意,甚至还有取代王爷那几位谋士位置的可能,因此他们伺候起来自是也多用了几分心力。
  谁知小厮这话一落,赵睁原本尚还算平静的面容却黑沉得厉害。
  外间的大红灯笼早已点起,此时在那摇曳的灯火之下,赵睁一言不发地阔步往里头走去,他走得很快,身上披着的墨色披风被风拍打得在这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赵睁这一路走去自然遇见了不少丫鬟、小厮,只是还不等他们请安便见他黑沉着脸往里走着,虽然赵睁的性子一直都算不得好,可他们这些人还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时候,因此一时之间皆是两两对望,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惹得王爷生如此大的气?
  书房离外头其实有段距离,只是赵睁走得快,自然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等穿过院子,他眼看着那点着烛火的书房中透出的一道人影,脚步一顿,眼中神色也越发沉了几分。
  原先侯在外头的近侍见他过来忙朝他迎了过来,待给赵睁行完礼后便恭声说道:“王爷,陆二公子侯您许久了。”
  “退下。”
  赵睁面上的神色在这夜色中有些难辨,可声音沉得厉害。
  那近侍自然察觉出了他的异样,近些日子王爷的心情一直都很好,今日却是怎么了?他心下思绪未断,不过面对这样的赵睁也未敢多言,因此他也只是恭声应了一声后便往外退去…赵睁耳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便重新迈步往里头走去。
  陆起宣自然也察觉到了从外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过来的,除了赵睁也不会再有旁人了,他想到这便忙站了起来。陆起宣在王府侯了有几个时辰了,自从知晓陆起淮和赵盱还活着的事,他便立马赶到了王府。
  他不知道晋王知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也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与人说起这桩事,甚至就在先前那一刹那,他还想着不如就当做不知道先回去。
  可他能躲得了一日,还能一直躲下去吗?陆起宣想到这心下一沉,耳听着书房被人从外头推开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朝人迎了过去,只是还不等他行礼,他的脸上便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
  陆起宣自幼也是习文练武,身子比起其余文弱书生也强劲不少,可此时面对赵睁的这一巴掌他却丝毫没有反击之力直直摔在了地上。他的手撑在地上,先前被人打过的左脸此时红肿得厉害,嘴角那处甚至流出了血迹。
  他甚至还察觉到嘴里都是血水就连牙齿也有些松动,可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看着朝他走来的赵睁。
  屋中烛火通明,陆起宣眼看着朝他走来的赵睁却觉得眼冒金星,甚至就连耳边也萦绕着轰乱的声音。
  他不知道赵睁在说什么。
  可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知道了。
  陆起宣思及此也不敢说道别的,他忍受着耳边的轰鸣声朝男人膝行而去,待跪到人跟前的时候忙与人说道:“王爷,我…”
  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受了一巴掌的缘故,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只是还不等他说完,赵睁却已经半蹲下来,他的手紧紧掐着陆起宣的脖子,眼中是未曾遮掩的怒火,声音也沉得厉害:“废物,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这就是你跟本王保证得万无一失!”
  赵睁的力道用得很重,陆起宣只觉得脖子被人掐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挣扎却又畏惧人的权力。
  好在赵睁虽然怒极,可到底还记着陆起宣的身份,堂堂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可不是无名小卒,因此眼看着人已经翻起了眼白,他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陆起宣察觉到脖子上先前紧攥着的那股子力道消失,忙弯下腰喘起气来,他先前是真的觉得快濒临死亡了,倘若赵睁再用一点点力或者持续的时间再长些…或许现在的他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他想到这,心下怕得厉害。
  可陆起宣却不敢多言,他能察觉到赵睁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仍旧是冷漠的,那样的目光就恍如是在看蝼蚁一般…他等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便重新跪在了赵睁的跟前,而后是哑着嗓子说道:“王爷,此次的确是属下的过失,属下也未曾想到赵盱和陆起淮的命会这么好。”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结果。
  他以为凭借那些人的手段必定会让赵盱和陆起淮有去无回,哪里想到…他们不仅没死,甚至还就此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陆起宣思及此,心下也是恼怒得厉害,那个陆起淮不知是不是天生与他相克?自从他来了家中后,他的日子便没好过,往日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他费尽心思想置他于死地,偏偏还是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前些日子,他还在于朋友大肆庆祝,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可如今…
  陆起宣撑在地上的手收紧,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敛了神色半抬着脸朝赵睁看去,口中是道:“王爷,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赵睁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居高临下得看着陆起宣,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冷声说道:“你问本王,本王怎么知道?现在父皇已经知晓此事还遣人私下去接了,我们除了等还能做什么?”他说到这,心下那股子怒火不仅未减反而又添了几分。
  外间寒风拍打着窗面,而他紧闭着双目待平了心下的情绪才继续说道:“近些日子你不要再来了,好生警醒着些,千万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们与此事有关。”
  “至于柳长席…”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宣便忙道:“您别担心,柳长席的命脉如今还被我们握着,他绝对不敢说是我们指使的。”
  赵睁听他这般说道,神色总归是好了许多,他也未再多言,只是看着陆起宣如今这幅模样便又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让长岂领着你去大夫那里拾掇下,本王不希望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可明白?”
  陆起宣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下一凛。他也不敢多言只是忙点了点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王爷放心,属下是在外头喝醉了才会被人所伤,必然不会牵扯到王爷的身上。”
  赵睁闻言倒是淡淡“嗯”了一声。
  倘若是以往,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必然是不会放过的。可这个陆起宣总归还是有几分聪明,何况这个人和他一样有着极大的野心,若是日后好生使用的话必定会成为他手中的一颗好棋子。
  他想到这便又淡淡说道:“今次之事,本王也就不再追究了,可若是以后,你再敢行差踏错…你该知道本王的手段。”他的声音在这夜色更显阴沉。
  陆起宣耳听着这道声音,微微垂下的面容泛着苍白,甚至就连身子也有些开始发冷,他不敢多言只能恭敬应了一声…而后便在赵睁的注视下,迈步往外走去,直到门重新被合上,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上星河满天,而他半仰着头看着那道明月受着凉风的侵袭,心下一时竟也生出了几分茫然。当初他义无反顾跟着赵睁,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他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便只能继续走下去…只是这次,便宜陆起淮了。
  …
  而此时淮安边界的一间民宅里。
  屋外守着十余个黑衣侍卫,而里头一间烛火通明的屋子里正有人说着话。
  “属下已遣人拷问过柳长席了,可无论属下怎么拷问,他都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说话的是一个黑衣侍卫,正是当日跟在赵盱身边的林庆云,他这话说完便又看了一眼身侧的青衣青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柳长席此人根本不畏死,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青衣青年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说道:“罢了,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玄越的身体,至于柳长席…”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遣人日夜盯着,切莫让他死了。”
  林庆云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是顺着赵盱的目光往里头看了一眼,可布帘遮挡着他也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便又垂了眼与人说道:“陆大人吉人有天象必定不会有事,反倒是您的腿…”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的膝盖看去。
  那日太子被马扔在地上的时候,膝盖正好碰在石头上。
  原本他们以为不过是小伤,可这么多日过去了,太子不仅未好,反而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想到这便又皱了眉,紧跟着是压低了声同人说道:“不若属下先带您回京,陆大人这儿有这么多人看着必定不会有事,您的腿可耽搁不得。”这荒郊野地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太医?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可不能出半点事。
  赵盱闻言却未曾说话,他低垂着眼朝自己的膝盖看去,那里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知觉了,起初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疼得难受,可这些日子却是连疼都感知不到了。他原先撑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略显暗沉。
  却是过了许久——
  他才开口说道:“我没事,何况此去路途遥远,你我二人又怎知路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埋伏?”
  林庆云耳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以往他和太子两人悄然回京必定不会惹人注目,只是如今太子的腿…他想到这也只能单膝跪在人的跟前,口中是不掩自责的一句:“属下无能。”
  若是他早些发现,太子也不会受这样的伤。
  赵盱闻言,脸上倒是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他的手撑在林庆云的肩膀上,口中是温声一句:“这与你无关,若不是你们拼死相救,只怕如今孤早就成了一缕亡魂了…”他这话刚落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原先替陆起淮看诊的大夫出来了,赵盱见他过来便收回了手,而后是温声问道:“大夫,我那位朋友可有事?”
  “这位公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倘若是旁人中了这两剑只怕早已死了,他倒是个有福分的竟还生生撑过了这几日…”那褐衣大夫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老夫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如今就看那位公子自己了,倘若他明日能醒来,那往后好生修养也不会有事,若是不能的话…”
  他这话未曾往下说,可意思却已分明。
  赵盱原先眼中的神采逐渐消落,不过他到底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等到那位大夫走后——
  赵盱便由林庆云推着往里头去,屋中烛火寥寥几支,大抵是燃烧得久了,其实已经有些昏沉起来。而他便透过这昏沉的烛火朝不远处的那张床看去,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容色惨白,就连唇色也成灰白之相。
  他就这样看着陆起淮,撑在膝盖上的手略微收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拖着疲惫的嗓音出声:“走。”
  林庆云闻言便应了一声“是”,他重新推着赵盱往外走去,而就在那道布帘重新落下后,床上原先昏迷着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
  第87章
  幽暗的烛火之下, 陆起淮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乡野之地, 这床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早已呈颓败之相。他醒来其实已经有一会功夫了, 只是相较于眼中的清明, 脑海中的混沌却还存在。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等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稍稍散开才把手撑在自己的胸口上。
  陆起淮能察觉到那里传来的阵痛感觉,其实当日那两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躲开, 只是眼看着赵盱, 他却还是生生受下了这两剑…那日赵盱在茶寮的时候,眼中的那抹思量虽然转瞬即逝, 可他还是瞧见了。
  虽然不知道赵盱到底是怎么了?
  可现在赵盱对他而言尚还有用,他还不能让赵盱对他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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