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赌斗
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另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向问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
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向问天置了第六十七着后,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黑白子耐不住问道:“下一步怎样?”
向问天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
黑白子苦思良久,摇头道:“我想不出。”
向问天微笑道:“这一着神机妙算,当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来。”
黑白子见向问天不肯将这一局棋爽爽快快地说出,料想他定有所求,便道:“童兄,你将这一局棋说与我听,我也不会白听了你的。”
向问天抬起头来,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何兄弟,对四位庄主绝无所求。二庄主此言,可将我二人瞧得小了。”
黑白子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失言,这里谢过。”向问天和慕容燕还礼。
向问天道:“我二人来到梅庄,乃是要和四位庄主打一个赌。”
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问道:“打一个赌?打什么赌?”
向问天道:“我赌梅庄之中,没人能在武功上胜得过这位何兄弟。”
黑白子和丹青生一齐转看慕容燕。黑白子神色漠然,不置可否。丹青生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赌什么?”
向问天道:“倘若我们输了,这一幅图输给四庄主。”说着解下负在背上的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图画,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气势雄峻之极。
丹青生大叫一声:“啊哟!”目光牢牢盯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隔了良久,才道:“这是北宋范宽的真迹,你……你……却从何处得来?”
向问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丹青生道:“且慢!”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岂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内力涌将出来,将他手掌轻轻弹开。向问天却如一无所知,将卷轴卷好了。
丹青生面露诧异之色,道:“老童,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我丹青生之下。”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四庄主取笑了。我童化金无名小卒。如何敢和四庄主相比?二位庄主,请看这一幅书法如何?”将另一个卷轴打了开来,却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
丹青生奇道:“咦,咦。咦!”连说三个“咦”字,突然张口大叫:“三哥,三哥!你的性命宝贝来了!”
只听得远处有人说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门帷掀起,走进一个人来。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右手提着一枝大笔,衣衫上都是墨迹。他走近看时,突然双目直瞪,呼呼喘气,颤声道:“这……这是真迹!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张旭的《率意帖》,假……假……假不了!”
丹青生道:“这位是我三哥秃笔翁,他取此外号,是因他**书法,写秃了千百枝毛笔,却不是因他头顶光秃秃的。这一节千万不可弄错。”
慕容燕微笑应道:“是。”
那秃笔翁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地临空勾勒,神情如醉如痴,对向问天和令狐冲二人固一眼不瞧,连丹青生的说话也显然浑没听在耳中。
向问天不等秃笔翁写完,便将《率意帖》收起,包入包裹。
秃笔翁向他愕然而视,过了好一会,说道:“换什么?”
向问天摇头道:“不换!”
秃笔翁急道:“那你为什么拿来给我看?”
向问天道:“三庄主真的要得这幅张旭真迹,那也不难,只须和我们打一个赌。”
秃笔翁忙问:“赌什么?”
丹青生道:“三哥,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他说赌我们梅庄之中,没人能胜得这位昆仑派的何朋友。”
秃笔翁道:“倘若有人胜得了这位朋友,那便如何?”
向问天道:“倘若梅庄之中,不论哪一位胜得我风兄弟手中长剑,那么在下便将这幅张旭真迹《率意帖》奉送三庄主,将那幅范宽真迹《溪山行旅图》奉送四庄主,还将在下心中所记神仙鬼怪所下的围棋名局二十局,一一录出,送给二庄主。”
秃笔翁道:“我们大哥呢?你送他什么?”
向问天道:“在下有一部《广陵散》琴谱,说不定大庄主……”
他一言未毕,黑白子等三人齐声道:“《广陵散》?”
秃笔翁摇头道:“自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不传于世,童兄这话未免是欺人之谈了。”
向问天微笑道:“我有一位知交好友,爱琴成痴。他说嵇康一死,天下从此便无《广陵散》。这套琴谱在西晋之后固然从此湮没,然而在西晋之前呢?于是便去发掘晋前擅琴名人的坟墓。他掘了数十个古墓之后,终于在东汉蔡邕的墓中,寻到了此曲。”
向问天一说完,慕容燕就知他说的是曲洋。
向问天打开包袱,取了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广陵散琴曲”五字,随手一翻,册内录的果是琴谱。他将那册子交给慕容燕,说道:“何兄弟,梅庄之中。倘若有哪一位高人胜得你的剑法,兄弟便将此琴谱送给大庄主。”慕容燕接过,收入怀中。
黑白子道:“倘若我梅庄之中,果然无人能胜得何少侠,我们要赔什么赌注?”
向问天道:“我们来到梅庄,不求一事,不求一物。何兄弟只不过来到天下武学的巅峰之所,与当世高手印证武学。倘若侥幸得胜,我们转身便走,什么赌注都不要。”
黑白子道:“哦。这位何少侠是求扬名来了。一剑连败‘江南四友’,自是名动江湖。”
向问天摇头道:“二庄主料错了。今日梅庄印证武功,不论谁胜谁败,若有一字泄漏于外,我和风兄弟天诛地灭,乃狗屎不如之辈。”
丹青生道:“好,好!说得爽快!这房间甚为宽敞,我便和何兄弟来比划两手。”随后放大喉咙叫道:“拿把剑来!”
外边有人答应,接着丁坚捧着一剑。走到丹青生面前,躬身奉上。丹青生从丁坚手中接了剑,道:“何兄请吧。”
黑白子忽道:“四弟且慢。这位童兄打的赌,是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何兄。丁坚也是梅庄中人。倒也不必定要你亲自出手。”
向问天道:“是,是。只须梅庄之中有人胜得我这何兄弟,便算我们输了,也不必定要四位庄主亲自出手。”
丹青生将长剑向丁坚一抛。笑道:“你如输了,罚你去吐鲁番运酒。”
丁坚躬身接住长剑,转身向慕容燕道:“丁某领教何爷的高招。”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
慕容燕微笑道:“丁兄请!”
丁坚道:“风爷,有僭了!”长剑横挥,嗤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
丁坚所用的剑法名为“一字电剑”,每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丁坚并不急于进攻,只长剑连划,似是对来客尽了礼敬之道,真正用意却是要慕容燕于神驰目眩之余,难以抵挡他的后着。可慕容燕哪能被他迷惑?
丁坚的剑法刚使了四五招,就被慕容燕瞧出了十七八个破绽,说道:“得罪!”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其时丁坚一剑正自左而右急掠而过,只觉手上一麻,握着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慕容燕顺手将长剑抓入掌中,道:“承让!”
丁坚看了一眼慕容燕手中的长剑,苦笑道:“何爷武功高明,丁某心服口服。”
丹青生斟满了一杯酒,说道:“何兄弟,你武功精奇,我敬你一杯。”
慕容燕道:“不敢当。”接过来喝了。
丹青生陪了一杯,又大叫道:“再拿一把剑来!”
外边有人答应,不一会儿,施令威也捧着一剑,走到丹青生面前,躬身奉上。
丹青生将酒杯放在石几上,从施令威手中接过长剑,道:“何兄弟,你先出招。”
慕容燕道:“四庄主,小心了。”长剑一起,挺剑便向他肩头刺出。
丹青生横剑想挡,但双剑尚未相交,立时察觉对方剑尖已斜指自己右胁,此处门户大开,对方乘虚攻来,确实无可挽救,危急中迅即变招,双足一弹,向后纵开了丈许。他尚未站定,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三个光圈便如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缓缓向慕容燕身前移去。这几个剑气化成的光圈骤视之似不及一字电剑的凌厉,但剑气满室,寒风袭体。
面对来袭的剑气,慕容燕长剑上突然间剑光大盛,好似九天银河飞流而下,顷刻间就将三个光圈击碎,继而向前,映得丹青生脸上罩了一层青气。
丹青生见剑光势不可挡,急跃退开。只见他须髯俱张,一声断喝,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向慕容燕袭到。那是他剑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剑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剑法每一招均有杀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只见慕容燕的剑势如长江大河一般,滚滚向前,将数十个光圈尽数碾碎。
丹青生又是一声大叫,奋力跃出,砰的一声,重重坐上石几,跟着呛啷一声响,几上酒杯震于地下,打得粉碎。他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何兄弟,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来,来,来!敬你三杯酒。”
丹青生斟了酒来,和慕容燕对饮三杯,说道:“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跟你试试。”
秃笔翁向施令威道:“施管家,烦你将我那杆秃笔拿来。”施令威应了,出去拿了一件兵刃进来,双手递上。慕容燕一看,见是一杆精钢所铸的判官笔,长一尺六寸,奇怪的是,判官笔笔头上竟然缚有一束蘸过墨的羊毛,恰如平日写字用的大笔。
秃笔翁将判官笔取在手里,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笔帖中变化出来的。何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
慕容燕道:“多承指教。”
秃笔翁大笔一起,向慕容燕右颊连点三点,秃笔翁现在所书的是颜真卿所书的诗帖《裴将军诗》,这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慕容燕在听秃笔翁说他的笔法是从书法中化出来的以后,不自禁的突然想起了朱子柳的“一阳指书”,心中一动,将一阳指力灌注剑身,竟是以剑代指,使出了一阳指的功夫。
秃笔翁三笔三点乃是虚招,大笔高举,正要自上而下地划将下来,慕容燕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刺他右肩。秃笔翁迫不得已,横笔封挡,慕容燕剑尖一颤,斜指向他小腹。秃笔翁封挡不及,急忙退后两步,自忖对方的剑锋已够不着自己,岂料慕容燕的长剑势尽以后,突然从剑尖射出一道凌空指力,正点中他的神阙穴。秃笔翁登时定在当场。
慕容燕道:“三庄主,承让了。”伸出左手,凭空出指,往秃笔翁胸腹之间点去。秃笔翁只觉丹田上首一热,登时血脉畅通。
黑白子、丹青生等见他露了这手“隔空点穴、解穴”的神技,都是满脸惊异之色,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不信世间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能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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