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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呼延锦牵着花荞的手走了过去。
  采过长石的地方光秃秃的,但山上会有多年沉积下来的浮土,土层不厚,可种白菜还是足够的。昨天下了暴雨,有些麻青菜已经被冲得东倒西歪。
  “也许,这种会让人慢性中毒的重金属,就藏在这些长石矿里,先是污染了土壤,后又被麻青吸收到菜叶里,林小四家长期吃这里种出来的麻青菜,毒素便会在身体里越积越多。”
  花荞慢慢说着,心里描绘着一种她所不了解的东西。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重金属叫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证明它的存在,但她相信阿爹的话,阿爹来自一个神奇的家乡,叫现代。
  “阿爹说过,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可别人不相信怎么办?”花荞有些发愁的说。
  呼延锦笑道:“那好办,反正大家都没见过,说什么不行。阿荞,你说,大家都没见过鬼,为什么会相信有鬼?”
  “那是因为心中有鬼?”
  “对啊,每个人都说有,那就真的有了。现在这个重金属也是,你说得那么难懂,肯定让人难以相信。
  我们就说,这块土地的土地公说的,这片地被鬼霸占了,上面长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就会中毒身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哎呀,师兄,你可真是个天才!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是像这样编鬼话骗我的?”
  “我冤枉啊!我连我爹是谁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编鬼话的?”呼延锦捉住花荞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现在至少知道它不是疫病,不会传染了。”
  他们四下看看,和这座矿山相连的石山还有好几座,但都是荒山。看来,林家是被同族逼得没有办法,才在这半座山上种菜。
  所以村里只有他家,和吃了他家白菜的张家中了毒。
  没有整个村子遭殃,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编好了鬼话的两个人回到林家,里面却一个人没有。正在奇怪,两个正往村东头走的大婶,朝他们喊了一句:
  “都去林家祠堂啦!”
  对啊,林小四扛着她娘尸体去的。
  林氏祠堂前面已经围满了人,林小四把她娘放在祠堂门口正中间。前面站着五六个人,看样子都是林氏族里的长辈。
  “林小四,我跟你说,你不要在这里撒野!你爹娘是撞邪死的,你那个死鬼哥哥回来接走你爹娘,就是你在,只怕也拦不住!”
  “胡说!县里来的大夫都说了,我爹娘那是中毒,不是什么撞邪!是你们堵了我家门口,让我爹娘弟妹在里面等死!”
  林小四越说越气愤,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对父母关心甚少,这次回来就看到家中惨状,大哥、二哥在早些年的时候,黄河泛滥,被河水冲没了。
  几年前,官僚土地兼并,将他家的田地吞了大半,却依然要承担原有土地的赋税,三哥去找官府理论,被县衙的人逼死了。
  三嫂唐赛儿便带着大家起来,反对官府将赋税强行摊给失地农民。
  他虽一直跟着三嫂,村里的人却以为他到河间城去了,因为他每年从河间,托人带米粮回村子给父母。
  “中毒?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林小四,你不要在祖宗面前嚣张,你三哥三嫂弄出那么大的事,连累了族里乡亲,我们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却来诬陷我们下毒……”
  “祖宗?我今天就是要让祖宗睁眼看看,他们的孝子贤孙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小四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边靠着的一把铲子,冲进祠堂一阵乱打。
  阿瓜想去拦,却被林家涌进去的人推开了。
  “混账东西!”族长一直没说话,这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把这个眼里没祖宗的孽障捆起来!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林家的族规不是挂在祠堂里做装饰的!”
  林小四被几个人绑出了祠堂,跪在外面的空地中央。
  族长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人出去抱柴火,很快,空地中间就堆起了一大堆柴。
  这是要火刑。族规里对族人彻底除名的刑罚。
  他们坚信,只有将这个人烧成了灰,挫骨扬灰,才能神形俱灭,这才真正不再是他们林家的子孙。
  呼延锦冷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喝到:“你们这是要私设公堂吗?”
  “这位公子眼生,这是我们族里的私事,官府也不得插手,你凭什么来管?”老族长连村长都不怕,何况一个外人。
  “凭什么?就凭你们欺榨林小四家人,先把他们的稻田交出去大半,又将他家的菜地私分,逼死了他一家四口。”
  “笑话!他家的菜地我们是置换出来的,换给他们的地,他们也一直在使用,这又有什么错?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
  呼延锦哈哈大笑,亮出一块“巡抚”令牌道:“我一个堂堂三品巡抚,凭什么不能管?”
  阿瓜走到地上跪着的林小四面前,问:“林小四,巡抚大人在此,你告不告?”
  巡抚大人?村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都吓得跪了一地。
  这次出门,呼延锦为了行事、招安方便,特地找皇太孙临时要了一个山东巡抚职,同是三品官,在百姓的眼里,可比詹士府的詹士厉害多了。
  林小四一脸的意外,昨天电闪雷鸣,莫不是天降神灵?
  他激动的说:“我告!”
  呼延锦顺着就说:“你一可以告你族长滥用族权,侵吞你家良田,二可以告你族长破坏村里风水,将住着鬼神的荒地,分给你家,导致你家人吃了那块地上生长的植物,中鬼毒身亡!”
  这下,在场的人全都惊了!
  这就不仅仅是林氏的事情了,这关系到全村人的性命。难怪,连姓张的也跟着倒霉。
  呼延锦本来个子就高,他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村长小心翼翼的站出来,给呼延锦鞠了个躬,小声说到:“巡抚大人,小人是村长,小人斗胆请大人将这个这个鬼神之地……指出来。”
  “村南废矿山,那里便是鬼神之地。那一带长出来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虽不会立刻死,可时间一长,便会中毒,症状便如林家、张家。”呼延锦口气毋庸置疑。
  “啊?林氏也太坏了,害了自己族里的人不说,这是要害死全村的人啊!”
  “林小四太冤了!要让他们族长赔偿!”
  旁边的人早给林小四松了绑。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
  他感激的对着呼延锦叩了三个响头。
  第212章 谢大恩小四愿带路
  林小四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自己的家人。
  张大娘中毒已深,积重难返,没两天就走了。但张大爷因为爱吃肉,青菜吃得少,停吃了那些麻青,又喝了排毒汤药,他的症状已经渐渐缓解了。
  村民这才对呼延大人的话深信不疑。
  “大人的恩德,草民无以为报!若不是大人查出,分给我家的地竟然是鬼神之地,只怕草民守孝期间,食用那些有毒麻青菜,恐怕也命不久矣……”
  林小四甚是唏嘘,他常常见到官官相护、鱼肉百姓,却从没见过,像呼延大人这样,愿意为升斗小民出头的好官。
  他抬起头问:“呼延大人,您是朝廷里的大官,为什么官不能都是您这样的?”
  呼延锦笑道:“官有清官、昏官;民有良民、刁民,更何况,还有具体的环境与事件。
  当今皇上虽有不足,可他当政二十年,能保边境安宁,使万国来朝,安天下万民,他统治下的泱泱大明,至少比大多数皇帝强。”
  “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们平民百姓,仍觉得难以为继?”
  呼延锦说的这些,让林小四难以相信,他看到的就是三哥的惨死,和三嫂一起占领衙门的兄弟,纷纷死于镇压。
  更别说皇帝为了抓到三嫂,误杀了多少无辜女子。
  “朝廷也有他的难处。比如大明幅员辽阔,朝廷远在京师,许多法令到了地方就打了折扣。不明所以的京师朝廷,和不明所以的黎民百姓,中间不知隔着大大小小几层官。”
  呼延锦看到若有所思的林小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
  “此次朝廷派本官巡视山东,就是想将聚集在无管辖地带的流民、失地平民重新就地安置。可惜啊……”
  “不知大人……可惜什么?”林小四有些紧张的问。
  呼延锦叹了口气:“可惜本官要无功而返……你看朝廷想直接做些事,往往不得其门,最后交到地方手上,只怕朝廷花的银子,又不知白白进了谁的库房。”
  看着眼前这位虽然年轻,却老成持重的巡抚大人,他在自己家里,为母亲查验死因;请来大夫,为张大娘一家诊治;他在林氏宗祠前面,为自己打抱不平。
  林小四猛的站起来,坚定的说:“大人,草民相信您!草民可以带您找到那些流民!”
  “哦?他们就在附近吗?”呼延锦故意问道。
  林小四憨厚笑道:“那哪能?草民也是听到父母的消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不过,那地方也不远,还要往您山东那边走,就在济南府、东昌府与北直隶的河间府交界的地方。”
  若是呼延锦蓄须,他现在一定会像吴先生那样撅两下。
  旁边的花荞算是大开眼界,她很少有机会看师兄办公事。平时在府里见他,总是笑眯眯、粘乎乎的,没想到这几次看到的呼延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
  花荞想到这里,不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赶紧低下了头。
  阿瓜和小高也松了口气:没想到爱管闲事的花荞姑娘,还替大人管出了一位向导!
  等林小四将家中的事都打点好,他们便上路了。
  “师兄,你说他会带我们去找唐赛儿吗?”
  “应该会进去,但是唐赛儿愿不愿意见我们,又另当别论了……哎,等等,不是我们,你不进去,你在外边和羽林卫他们在一起。”
  呼延锦笑着拍拍花荞的手背:师兄被你诓过多次,有经验了。
  花荞可怜巴巴的说:“我看不见你,想你怎么办?”
  呼延锦心里一沉,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这还没从水里爬起来,花荞又给他摁下去:“外面都是男的,我又不认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那……那……我也不能带你,里面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到了,我让阿瓜送你到吴桥城里住着,等一切结束了,我就过去找你。”
  呼延锦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是要跟他心爱的姑娘诀别一般。
  花荞眼眶也红了,就说了两个字:“我不。”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往旁边的树林里走,林小四凑到掀起帘子说:“大人我们抄近路走,不过马车就要藏在树林子里面,后面没有路,车子进不去。”
  “我记得前面有个山口,那边不能进吗?”
  呼延锦觉得有些不妙,这还没到和羽林卫约定的山口,此时半道进了山,就没法通知他们的人接应。
  “那边的山口是虚的,进去以后全是陷进,而且根本通不到后山。山上建了几座空茅屋,也全是掩人耳目。”
  林小四不知是已经非常信任他们,还是有恃无恐,说起来毫不遮掩。
  呼延锦放下窗帘,对花荞苦笑道:“现在不带你去也不行了,一切小心,有我便有你。”
  阿瓜将马解下来,又简单收拾了行礼,系成褡袋挂在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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