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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萧炎已经去将几位皇孙的生辰八字都拿来核对。
  永乐六年共有两位皇孙出生,七皇孙是孟冬生的,而六皇孙朱瞻培的生辰八字,与花荞的一模一样,皆为暮春出生,且为同一天,三月十五日。
  朱瞻培本是比花荞早一天出生,但在宫里的记录上,是按照李敏贞的分娩日期登记,而柳云娘告诉花荞的出生时间,就是她自己的出生时间,因此两人是同样的。
  他又看看素布上写的那两行字,他虽是哥哥,却很少与这些弟弟接触,更不用说知道他们身上的这些胎记、疤痕了。
  不过,要知道也并非难事。
  “呼延,你说还有个人证?是否一同带来?”
  “此人名叫沈红棉,曾做过几天朱瞻培的奶娘。她原住在南都,微臣已将她接到京师,现就在殿外。”
  “传!”
  沈红棉是当年魏谦找来的四个奶娘之一,她和柳云娘都是早一两天出生,所以她对柳云娘生了个儿子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后来柳云娘抱着李敏贞的女儿走了,她便留下来哺育柳云娘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朱瞻培。
  柳云娘和沈红棉这两个知情人,魏谦都主张杀掉,可李敏贞一边舍不得女儿,另一边又想悄悄留个证人,便先后放了柳云娘两人。
  魏谦虽然派人追杀,柳云娘在徐九公的帮助下出了城,沈红棉的女儿被李敏贞留在宫里,长大了,也成了她的贴身宫女,她孤身一人,藏身于尼姑庵中,躲过了魏谦的追杀。
  沈红棉又结婚生子,就在魏谦眼皮子底下生活起来。直到有一次,她跟在外出的李敏贞后面偷看女儿,李敏贞派人悄悄跟踪,才找到了她。
  到了永乐迁都,她不愿意到京师,这才断了联系。
  朱瞻基深深叹了口气,李敏贞、魏谦胆大妄为,竟敢恣意混乱皇室血脉,若是她活着,也难逃一死,也难怪花荞不愿意认亲。
  “你过来。”
  朱瞻基对着花荞招招手,自己一直觉得,花荞看上去特别亲切,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想来这种天然的亲切,便是来自血缘。
  “这不是你的错,委屈你了……现在你娘殁了,虽然她有错,但皇兄也不会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去,却让凶手逍遥法外。我答应带你进宫,让你去查你娘的死因。
  至于那个冒名顶替的朱瞻培,杀了他是迟早的事。现在既然知道他开始跟汉王勾结,我们不妨让他多活几日,说不定,还能勾出魏谦、朱瞻培他们更多的阴谋。
  只不过,要多委屈你一些时日,皇兄会替你安排好你在宫外的生活。时机成熟,朱瞻培、魏谦阴谋暴露之时,便是你恢复身份回宫之日。”
  花荞看着这位自己的至亲,含泪微笑说:
  “我不委屈,从小到大,我的阿爹阿娘都待我很好,还有照顾我的师兄,在我母亲生前,我们也得以母女相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还不肯叫我一声‘皇兄’吗?”
  本来没有经过宗人府核查确认、修改记录,花荞的身份并不能就这样确定,但朱瞻基心里已经确认,花荞就是他的妹妹。
  花荞却笑道:“皇兄,还有一个证据没有得到验证,你就不怕我是假冒的?”
  花荞和李敏贞一样,长着一对漂亮的杏眼。经常外出活动的她,比养在宫里的公主、郡主们,多了健康的肌肤,和张扬的活力,这样的她,周身散发着令人着迷的自信。
  “你是说……朱瞻培小腿上是否有个印记?那时他还年幼,指甲掐出来的伤痕,恐怕早就愈合消失了。现有的人证物证已经足够,等到魏谦落网,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但是花荞还是想亲眼看看,阿娘写的这个疤痕,是否真的存在……”
  “那有何难?皇兄设一计,保管能看见他腿上的疤痕。”
  花荞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朱瞻基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呼延锦笑道:
  “你可不许把我的大臣拐跑了。”
  第197章 藏泪痕宫中验母尸
  兰才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到一间很小的灵堂,她要在这里停放三日,才会运往等级地位不高的嫔妃陵寝。
  皇太孙带着四个随从进了这个很偏僻的小院,灵堂里蜡烛都还没烧到一半,事发突然,这也是匆匆忙忙才摆放停当,拜祭都要等到明日才进行。
  兰才人名下没有子女,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必来,她平素与其他妃嫔都不亲厚,与皇孙郡主更是没有往来。若是朱瞻培不来,恐怕也只有自己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来送她了。
  扮成随从的花荞,看着棺材里躺着的母亲,紧咬着嘴唇却还是掉下泪来。
  两天前她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她还那么开心,穿着朝鲜衣裙跳舞给花荞看:“小荞,你看,要这样转,裙子鼓起来才好看。”
  她笑起来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在大明的皇宫里生活了十九年,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活得像她自己。
  兰才人死亡已经两个半时辰,尸体已经出现僵硬,花荞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泪水中挤出一丝微笑,轻轻说到:
  “您还没有教我跳舞呢,怎么就去了?您活着小荞没有好好摸摸您,现在这个样子,你让小荞怎么忍心打扰您……”
  花荞又低声哭了好一会,才接过呼延锦的帕子擦擦脸,又用掌心揉揉自己的眼睛。
  她并没有急于看伤口,而是先从头部开始检查,忽然,她发现兰才人的右耳后,有一个清晰的瘀痕,解开衣领一看,果然脖子上若隐若现也有些瘀痕,但都不如耳后的那个清晰。
  呼延锦伸手过去比了一下,正是一个男人手掌的大小,耳后那里,应该是大拇指的位置。
  “难道,他们在现场就没有发现这些瘀痕吗?”呼延锦奇怪的问。
  “这些瘀痕当时不一定明显,也有可能还看不出来,要时间长一些才会显现出来。”
  有了这个疑点,花荞打起精神,检查得更仔细。她顺着手臂,摸到兰才人的右手,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呀!怎么会这样!”
  她转头问站在一边的萧炎:“发现娘娘时,她是自己握着剪刀吗?”
  萧炎是全程站在皇太孙身后听着的,他点点头说:“确实是这么说的,兰娘娘右手抓着剪刀,手指已经僵硬了,是福成硬掰,才把手指头掰开,把剪子拔出来。”
  花荞皱起眉恨恨的说:“好歹毒的凶手!竟然会想出死亡同步的方法,这样一来,就没人怀疑这个动作不是娘娘自己做的了。”
  “何出此言?福成说,剪子嘴长,并未完全捅进去,倒是很像自己捅的深度。”
  花荞把兰才人的右手抬起来给他们看,皮外并没有伤痕,就是手的姿势有些不顺眼。
  呼延锦和萧炎同时说道:“脱臼!”
  他们是习武之人,对脱臼并不陌生,尤其是不想让对方服毒自杀的时候,都会把对方的下巴颌卸下来。
  “不错,娘娘的手腕是脱臼的,她曾在短时间内两次脱臼,后来又经常用这只手使劲,没有好好将养,这只手若是遇到外力,比一般人更容易脱臼。”
  花荞轻轻扭了扭,却不能让腕关节回位,大概还要等一两天,尸体重新变软之后,才好把关节推回去。
  她将兰才人的手放回去,又仔细将她衣领扣好,站起身来走出去。
  朱瞻基正和萧忠在外面等着她,见她这么快就走出来,连忙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伤口看了吗?”
  花荞摇摇头道:
  “不需要看伤口,我已经确定,娘娘不是自杀,是他杀!一是她的脖子及耳后有瘀青,瘀青出现的时间,与她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这就说明,娘娘在死之前曾经被人掐过脖子。
  二是娘娘的右手腕是脱臼的,手脱臼不但疼痛,更重要的是根本无法用力,那她又如何握着剪刀伤害自己?”
  “可是……兰娘娘的手是紧紧握着剪刀把子的,父王也亲眼所见。若是被掐死之后,再用她的手去握剪子,那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朱瞻基跟着朱棣北伐蒙古的时候,就曾见过战场上战死的将士,有些人死后,会保持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譬如握着刀、抓着刺进自己心口的枪等等,有些甚至是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想要将两人分开,都还要费好大的力。
  太医跟他解释过,必须是突然死的那一刻,肌肉正在做这个动作,才会出现这样,死后保持姿势的现象。
  “不错,所以我推测,这个凶手是握着娘娘的手去捅自己,娘娘应该拼命挣扎过,这才导致她的手腕再次脱臼。”
  花荞的心在滴血:母亲那一刻该有多痛,伤口的痛、脱臼的痛,还有自己养大的儿子,一心要自己死的痛!
  朱瞻基点点头,又叹气道:
  “当时屋里只有兰娘娘和朱瞻培,凶手不用查,一定是兰娘娘养的这头白眼狼!还好发现得早,若是等他成了气候,东宫、皇宫,还不知道要流多少人的血。”
  “可是……”萧炎突然问:“朱瞻培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宫女还听到,里面有茶杯摔碎的声音。难道那时候兰娘娘已经被杀死了?”
  “这有何难?”呼延锦答到:“手上握着线,将茶杯压在线上,走到门口在抽回那根线,茶杯不就被拉到地上了?或者干脆放在门扇顶端,一关门的时候,茶杯从门上掉下来,也同样会造成是娘娘所为。”
  这样的时间差,只不过是为了让宫女为他做个,他走的时候,娘娘还活着的证明而已。
  花荞对朱瞻基笑笑:“我想再进去和娘娘告个别。”
  “去吧。你去告诉兰娘娘,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凶手,让她心去吧。”
  朱瞻基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不禁百感交集。花荞长于民间不说,还偏偏学了一手仵作术,以前还跟自己说过,她要当个女捕头,惩恶扬善,抓捕凶手。
  这样的奇女子,竟然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花荞一个人再次回到小灵堂,跪在棺材前,给躺在里面的母亲行了个朝鲜的大礼。上次她躲在安国寺佛像后面,看见母亲就是这样行礼,那时,她就觉得,这个娘娘好漂亮。
  “阿妈妮,女儿给您辞行了。”花荞眼里闪着泪光:
  “再不要回来了,大明只有囚禁您的牢笼,朝鲜才有属于您的欢歌笑语,山高水长,缘浅情深,就此别过。”
  第198章 巧落水验证旧疤痕
  花荞进宫给母亲查明了死因,剩下的事,就要由朱瞻基来做了。
  沈红棉也被他留在了太孙东宫里。
  朱瞻基冷眼看,停灵这两天,朱瞻培果然没有去祭拜兰才人。但并不影响他利用朱高炽的伤心去亲近父王,每日到东宫请安更勤了。
  兰才人的棺材,第三日的半夜里被拉出了宫,牛车上的丧铃,在寂静的黑夜中,响得落寞凄厉,那夜,宫里好多人梦里,都是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呼延,你看那是谁?”
  早朝结束,呼延锦留在宫里议事,等到他和太子一起出宫的时候,正好看见朱瞻培,不知是不是去请安,匆匆往太子东宫走。
  眼看他就要踏上流水桥了,朱瞻培也看见了太孙,本想停住脚,让太孙过了他再过,没想到太孙先停了下来,他只好抬脚上了小桥。
  流水桥是个拱形小桥,对他们这些人高腿长的,不过也就是十几二十步。朱瞻培上了桥,却见太孙和呼延锦也上了桥,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好和他们迎面走过去。
  “皇兄,这么巧?”朱瞻培主动打招呼,给朱瞻基拱手作揖。
  朱瞻基微笑点头,并不还礼,却回头问呼延锦:
  “今早你说宫里飞来了大雁,大雁在哪里?”
  呼延锦心领神会,接道:“就在这附近。您看,那不是有一只?”
  只见他走到桥栏边,手往桥下水里一指,朱瞻培不由自主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站在他旁边的呼延锦脚往他的鞋子一踢,手同时把他往前一送,口里大叫一声:
  “王爷小心啊!”
  朱瞻培没料到呼延锦会突然出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桥下水里去了。
  呼延锦口中叫到:“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旁边很快过来了几名内侍,七手八脚的将朱瞻培拉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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