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世界真小啊!
回到坦纳多,津遇到了爸爸,老人家精神还不错,看到她时,呆滞的脸上露出了喜笑,亲暱握握她的手,兴奋地囁嚅着略微乾瘪的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喊不出名字。由于长期服用药物,津看出父亲虽然没有重大慢性疾病,整体健康状况却持续走下坡。
这位在市区的养护中心,价格略高,考量到宽阔一点的环境、良好的设备和素质高的照顾员,当初寧可多花点钱,也不想让父亲住得委屈。然而,养护中心的照顾还是没有亲人细心,津花了点时间,替父亲刮掉略嫌过长的鬍子和鼻毛,修整梳理头发,动作温柔而熟练,似乎曾经亲自照顾一段时间。
然后,她帮老先生戴了顶红豆色大毛帽,穿上深灰色大衣、围上围巾,带他外出。午夜协助老者上车,桀负责开车,他们到外面商场给老父亲添购了些新衣服和营养品、零嘴,并一起吃了午餐,再到森林公园散步。
过午的冬季园区很冷清,大多数人都在上班时间,四下无人,津这才敢把近况告诉父亲:
「爸爸,桀和午夜他们是堊族人,还有一个莫狄纳,他没有来,对坦纳多人还不是很能释怀,所以我没勉强他一起过来。他们都是我爱的人…」她用堊语唸出他们的名字,「我现在住在堊领,那里空气很好,景色很美,星星很漂亮,还有很多有趣的生物。我现在很幸福,你不用担心。」
老先生直盯着面前高大的青年,憨笑着不断点头,嘴里小声细碎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要不是父亲已经失去正常人的认知能力,津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这么自在大方的把堊领老公介绍给他。
离去前,津悄悄在老先生耳边说:「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住萨野?」
老人家只是嘴里细碎唸着:「很好…很好…」
「你如果不排斥,我再想一想怎么跟阿智和姑姑说,然后就接你过去住!那里地方很大!我会陪着你,你不用担心不适应。」亲吻了老先生的面颊,道别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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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完父亲,下午,津又匆匆赶往一家速食店,随便点了个套餐,在角落空着的位置坐下,看着临时办的通讯机里的讯息,静静等候。
不久,一个揹着黑色背包、穿着蓝色厚外套的青年经过她身边,嘴里还在碎念:「呼,冷死了。」他取下手套,把背包卸下在津对面的椅子上,一面摸索着口袋…
啪!一个塑胶文件夹落在女孩面前的桌上,津看了一眼,就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姊,你到底跑去哪了啊?!消失这么多天,安养中心那边钱也不缴是怎样?!」青年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口抱怨,他摘下帽子,拨了拨扁塌的黑发,臭着一张冻红的脸…「就这么突然不见,也不交代一声,你不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姊姊这段期间几度面临生死交关。
「嘿嘿…别生气嘛…吃点东西吧!」津取了根薯条,塞进自己嘴里,把装满热食的餐盘推到对方面前。
「你知道老爸有多烦吗?」青年理了理皱在胸腹前的衣服,继续叨唸:「老爸跑到别人老奶奶的房间骚扰人家,看护工就帮他上束缚,结果他竟然金蝉脱壳,挣脱束缚跑去其他楼层…安养院那边叁天两头就要我过去,你通讯机完全不通…最后只好请姑姑去处理了。」
「嗯,辛苦你了!」津点点头,静静听对方抱怨,她当然知道会有这些琐事,之前都是她在处理的。
「哦,对了,你不在这段时间,安养中心那边加了两次费用,他们说爸爸太难搞了。」
「嗯。阿智,你垫了多少钱?我先算给你。」津打开随身包,准备数钱给他。
阿智愣了一下,「我们当初说好了,爸给我们存的结婚基金当做紧急预备金,这次是你先搞的事情,所以用你的,我已将钱全部提领了。」
「哦!好,没问题,算我的。」津欣然接受,虽然爸爸根本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但,是自己的爸爸,又这笔钱能在这次发挥作用,帮了自己很大一个忙,她不想计较。再说,结婚基金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必要,莫狄纳、桀、午夜谁会跟她计较?让她心境更宽裕了。
「只是…那个…之前好像有几个月的安养费是姑姑代垫的,你要还她。」阿智突然弱弱的开口。
津愣了一下,脑子完全转不过来:「咦?可是,你刚不是说,已经把我的结婚基金拿去缴了?」那至少可以顶上半年不说,期间莫狄纳还派人跑了一趟坦纳多预缴了一整年的费用,并探望了父亲的情况,就算临时有额外开销,金钱方面也很充足才对。
「就…那几个月刚好我有点急用…先拿去用了。」
津睁大了眼睛:「所以你拿我的结婚基金自己用,前几个月的安养月费是姑姑缴的?那你自己的结婚基金呢?」
阿智吞了吞口水,眼睛盯着桌面,心虚道:「…我女朋友现在管着我的钱,说既然是结婚基金,结婚时才能拿出来用,怕我乱花。而且,我之前说要你赞助专题的资金,你也没拿出来…」比起女朋友,自己的姊姊还比较好讲话,所以柿子当然挑软的吃;而且自知理亏,还硬抓着津不负责任在先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脱罪。
「你交女朋友啦?」津忽略那些不快,幸灾乐祸笑起来,「哈哈哈!不错唷!很持家!」看来还没结婚,人已经被女朋友吃死死了,连父亲的死活都顾不得了。
虽然心里略有微词,但对别人的对象,津不想多作评论,她站起身子,把已经失去意义的存摺资料扔进随身包里:「既然钱你全都领去了,之前说好要赞助你的那些也没欠了。我晚点就连络姑姑,把欠的钱还她。」
阿智有点诧异地看着姊姊,每次提到钱,津总是愁眉苦脸的,这次竟然这么大气豪迈。
他怯怯地问:「姊…你…现在…该不会…在外面卖吧?」
「去你的!你才在外面卖!」津气急败坏,拿起桌上帽子狠狠甩在他脸上。
阿智摸着脸,一面瞧着她,也是啦,看她神采奕奕的脸上一点粉妆也没有,穿着臃肿又朴素,手持便宜过时的通讯机和包包,哪有人卖身卖得这么落魄潦倒的?
「我先走了,下次是不是准备喝你的喜酒了?」临走前,她不忘戏弄阿智。
「还早还早!你的都还没喝,我那敢造次!」阿智也回敬她,随即想起什么,说:「啊…表姊要结婚了!姑姑希望你当天可以去帮忙…再过几天吧!还说找到你以后给她电话,要介绍相亲对象给你。」
「相…相亲?!」津惊恐道:「你没跟她说我失踪了吧?」
「我说你去自助旅行了…」
「那就好。阿弟好乖好聪明!」
等对方离去,阿智松了口气,大嗑起桌上的汉堡薯条,又喝了一大口汽水,眼睛随意瞟往玻璃窗外,就看到楼下,津直接穿越马路到了对面,然后往左弯,再一眨眼,她身边凭空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阿智瞬间站了起来,绿荫浓密的阴暗人行道刚刚明明就没有半个人…这时,却又看见津一左一右亲暱的勾起两男的手,一起上了停放路边、平凡无奇的白色小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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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拒不掉来自姑姑的人情压力,津答应帮忙表姊的婚礼。返回萨野的时间延后。
婚宴当天,津没让桀和午夜陪同。原因很简单,别人一定会问很多,她不想花时间跟别人解释、编织谎言来介绍自己的两个伴侣。
表姊的婚礼非常盛大隆重,席开百桌,现场来了些记者,非常忙碌热闹,津才知道新郎官的来头不小,父母的亲戚好友都是政商名流,还有好些知名艺人。
满场华丽艺术气球、缎带鲜花、红酒香檳、进口喜糖,气派豪华,喜气洋洋,看姑姑嫁女儿,整个人如沐春风,见到亲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高兴的不得了。
津纯粹是来帮忙,她跟表姊年纪差距大,小时候两家住的有些距离,关係不算亲暱,而新娘身边有大批闺蜜照应,忙完姑姑交代的事,就等新人进场,她总算清间下来。
在有了稳定伴侣后,津很自然少了求偶的竞美心态,对于外表没有往日那般追求,今日的穿着妆容都显得简单净雅,礼貌性的点到为止,这单纯的低调却意外展露了她独有的气质、自然的美丽,引起会场上不少男宾关注,只是求偶感知敏度下降的她,对于自己无意间散发的魅力浑然不觉。
新人即将进场,津和新娘秘书忙着替新娘整理唯美如白孔雀的长摆白纱,佳人盖上面纱,手里捧花,带着娇羞甜美的笑容,挽着父亲的手…
直至姑丈把女儿的手交给新郎那一刻,场面感人,津被那气氛感染,无比动容,不禁陷入思绪,分别想像着和桀,莫狄纳,午夜步入礼堂会是怎么样的情景。穿礼服,莫狄纳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铁定超搭;她已经能想像到桀穿上那身,就像被綑绑束缚一样,一张脸又彆又无奈;午夜体面是体面,可能表情有点矬?想到那些画面,津都忍不住噗哧笑出来,“我在想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画面能看吗?”
新人入席后,津也坐下来。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绍新郎于城邦战卫署高就的光辉背景,而津的注意力全在吃上头,这家餐厅的菜餚口碑超好,就是价位很高,託表姊的福,才有机会大饱口福。
筵席到一半,津去了趟化妆室,站在洗手台前,一名美艷的女子上完厕所,就在她旁边补妆,两人透过镜子对看了一眼…满漂亮的女生,身材高挑姣好,仪容端庄,除了粉底有点厚,全身上下打扮精美时髦,搁在洗手檯上的更是名牌宴会包。女子看了她好一会儿,眼底却是露出鄙夷不屑,瞬间破坏掉那身华贵气质,津没兴趣琢磨她的反应,整理好自己就离开了化妆室。
一出门,草草瞥见走道斜对面站了一名高大的男士在讲电话,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直到对方突然跨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津才猛然定睛,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高…高杉!!
高杉看着她的表情同样非常震惊,如同见鬼一样。没错!确实是见鬼了!
津穿着长裙中跟鞋,手脚没那么俐落,当想到要逃时,男子的大手已经捉住了她一只肩膀!
「高杉,这间化妆室设计好烂喔…」刚刚在化妆间的那名女子,这时正巧也走出来,「你在干什么啊…这女生…」
有破绽!津连忙挣脱男人的手,拔腿快跑。
「等一下!」背后是高杉的吼声。
津当然不理他,头也不回的衝向电梯间,刚好一台往下的电梯正开着门,她挤进走出的人潮,鑽了进去。
「快快快快…快呀!」眼看着高杉狠狠推开人群,也朝电梯方向衝来,津猛按电梯闭合钮,那按钮都快被掐破,门却只是缓缓、缓缓的…
终于在高杉赶到前闭上。她仍死命按着闭门钮确定门没有再打开,而电梯向下作用,才暂时松口气,津的脑子一团乱,如果说,在堊领的黑玄基地是虚拟世界,那么,现在就是真实世界…她没忘记自己欺谎基地的事!
电梯到了叁楼突然停下来,津心脏一抽,接着门开了,原来有人也要下楼,就怕这一耽搁高杉人已经比她早一步守在一楼门口,于是,她提早出了电梯,站在楼厅。
此时,高杉气喘匆匆地衝出一楼楼梯间,看了一眼电梯里走出的人,焦虑地在大厅张望,又追出大门外…
那天,黑玄基地出事那天,护卫团送上最后一批人员,飞船即将升空前,高杉疯狂的在残破的基地里彻彻底底做最后搜寻,回到飞船里更是找了一遍又一遍,始终再没有找到那个他在意的女孩身影,直到最后,他非常确定那个女孩不幸罹难了…只能带着满满的遗憾回到坦纳多。
回到主城后,他本来想亲自去一趟女孩家里,慰问她的家人,一查之下,赫然发现,组织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就连搭乘运输舰前往堊领的黑玄基地的乘客纪录也没有她,只有一张报到时手写的补登资料卡。
一个柔弱女子就像幽灵一样,在黑玄基地出现,又消失…
高杉不肯接受她是幽灵的说法,他还亲自抱过她,那个真实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怎么可能是幽灵?
由于资料卡上的资料几乎都是乱填的,高杉不死心,藉家族势力,透过私人徵信,仅凭一个名字,寻找调查。整个坦纳多城里真有一个年纪和容貌符合的女孩,来自非常普通的单亲家庭,本人学歷只有普高程度…十八岁开始干过一些毫不起眼的工作…这样一个背景单纯的女孩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险恶隐蔽的敌人领域?高杉完全想不透。
期间,他以朋友的名义打了电话给她的家人和公司,发现她已经离职,也知道她的父亲住在安养院,而其弟竟忙于高等学业对她不知所踪…
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黑玄基地?
现在,又被他遇到了…津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在同事的婚宴上。她是怎么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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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心惶惶,在叁楼躲了好一阵子,才悄悄混出大厅,在路上拦了台计程车。她颤抖着拨电话给桀…
「桀…桀…」她的声音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抖哽咽,注意到司机从后视镜看自己,她急忙深呼吸,儘量镇静:「我结束工作了!因为时间比较早,所以自己叫了车…你能不能…嗯…好…」
匆匆下了车,津在约定的河堤边焦急等着桀过来,不安的四处张望,彷彿有人在跟踪窥视…她这辈子奉公守法,就算自己快饿死了也没少缴税和健保…如今,却因为爱上堊族人与城邦对立…高杉知道她了,她很害怕,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最最最害怕的是…拖累家人…拖累自己爱的人…
桀的身影驀然从天降落,出现在津面前瞬间,她几乎要大哭出来…男人紧紧拥抱了她,什么话也没说,展翅飞逝。
午夜开车在一处巷弄待命,等两人上车,随即驶离。
情绪稍稍平復后,津连忙拨电话给还在宴会的阿智,始终没人接电话…
「你在哪里?」阿智突然传了一条讯息过来。不一会儿,通讯机响了…来电者是阿智。
津正想接起来,突然直觉不对劲,她急忙把通讯机小卡拔出来,扔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