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

  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萧疏说:“先主就没有跟你们讲过心魔的事?”
  萧疏垂眸思索片刻,说:“先主没有心魔,心魔是这代才有的。”
  因为难以接受,陈生暂时对那些复杂的过往产生了抗拒心理。他听到萧疏的话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曲清池呢?”
  萧疏再次回答:“不知道。”
  陈生忍不住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疏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助和急切,了解此刻的他必然是不太好受,否则他不会像个孩子一样到处寻找曲清池,祈求曲清池能带给他一些安心感。
  察觉到这点,萧疏抿了抿唇,回答的话语未曾变过。
  “……不知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陈生听到这里思绪再次飘远。
  萧疏陪着他站了片刻,许是看不得他此刻茫然无措的表情,萧疏缓了缓,说:“可我在。”
  陈生抬头,眉眼间带着明显的沉重感与郁气。
  萧疏迟疑了一下:“你有事……也可以跟我说。”
  陈生张开嘴巴,因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道:“没事了。”
  屋外的萧疏闻言微微仰起头,看姿势像是在看月色,可此时此刻他眼中到底有没有映入天上的月亮只有他自己清楚。
  陈生不会依靠他,也不会与他无话不谈,因此他也不会告诉陈生,他唯一存在的方式只有服从。
  他只有让自己靠近曲清池,才能看起来更像对方,才能告诉自己他们都一样,才能将对方拥有的东西归算到自己的头上,以此安慰自己,“他”活得很好来着。
  而他是曲清池吗?
  他是。
  可他却永远不会成为曲清池。
  因此,他似乎又不是了。
  为此感到茫然的不止是他,还有不知该将他放在哪里的陈生。
  陈生许是在用这种行为告诉他,他到底不是曲清池。
  所以,陈生不会依靠他。
  而萧疏也通过这件事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曲清池的喜怒哀乐不会属于他……
  思及至此,屋外的身影突然抽身离去,慢慢并入黑夜的影子看上去孤寂沉静的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没能察觉到萧疏的情绪变化,躲在房中的陈生再次打开了日桥的玉简,企图从其中找到新的线索。不多时,死盯着玉简不放的陈生听到了郭齐佑的声音,打开房门把郭齐佑放了进来。
  因今日发生的事情过多,导致郭齐佑回到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回到了陈生这里。
  陈生也不知该做什么,索性拉着郭齐佑一起看日桥留下来的玉简。
  他们围着一床被子坐在一起,表面上是盯着玉简,实际上都在发呆。
  如此坐了片刻,郭齐佑忍不住问陈生:“你怕吗?”
  陈生没有说话。
  郭齐佑又说:“你说,我们会有日后可言吗?”
  陈生侧目,眼看着向来不知俗世愁苦的郭齐佑愁容满面地说:“现今天变了个样,人也变得不再相同,如今活着的人到底算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陈生没有办法回答他,陈生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郭齐佑见此又说:“陈生,人这一生到底算什么?我们的存在又算是什么?所遇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从前从未想过,我们的存在到底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重复?
  活着到底是因为活着而活着?
  还是因胆怯而活着?
  若是为了美好,奔向美好的力气难道不会有艰辛吗?
  如果我们的一生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出戏?
  那我们是放弃这出戏看起来比较体面,还是淡忘这件事,为了活着而妥协?”
  郭齐佑问了一大堆笼统的问题,最后才说:“你说过,虚泽一直在延续上一个五千年,而人作为被他安排过的世间一角,还能算是人吗?如今的我们到底是什么?”
  郭齐佑此刻的问题和心理都让陈生有一种,书内的人知道自己只是文字的感受。
  许是白天的事情给了郭齐佑太多的压力,一向粗神经的郭齐佑竟是开始伤感起来。而他伤感的理由正是陈生也在思考的一点。
  陈生在心中默念他说过的话,片刻之后伸出大手按在他的头上,轻声说:“人其实一直都是在为了活着而活着,每个人都是如此。如今你要看的是你觉得你活着开心吗?又想怎么活着,而不是否定了你如今活着的价值。”
  “因此我们要问的不是虚泽如何看待安排人的一生,而是要问自己——愿不愿意被安排,又愿不愿意继续这一生。如果愿意,又要怎么继续。”
  陈生在与郭齐佑对话的时候逐渐获得了平静。在此刻陈生忽然意识到比起惊讶,接下来又该如何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郭齐佑暂时不能跳出这个圈子,皱着眉思考了很久。
  陈生见此揉了揉他的头,问他:“我教你的阵法你学了吗?”
  郭齐佑摇了摇头。
  陈生轻叹一声:“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教你,你学学看,全当打发时间了。”
  也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郭齐佑真的跳下床开始学习。
  陈生耐心的教导着他,两人一来一往,倒也忘掉了方才的沉闷。
  两人练着练着,窗外突然下起雨。陈生听着雨声,视线从郭齐佑身上离去,转而想到了窗外的萧疏。
  陈生没有虐待人的嗜好,他见雨势转大,探头探脑地看向窗外,本想叫萧疏入内,然而却在走近窗口后发现那站在窗外的萧疏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对面房顶上,迎着雨势注视他与郭齐佑的曲清池。
  不知曲清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材高挑的他随意靠在一侧便是一幅美丽的画。
  只可惜画中人画皮不画心,那双眼总是黑沉沉的,像是压着驱散不了的阴郁。
  陈生与曲清池对视片刻,一方茫然,一方冷漠。
  见他一动不动,陈生忍不住喊他:“下雨了。”陈生先叫他回来,之后不安地问:“你在想什么?”
  曲清池没有说话,他还是坐在那里,此刻的神情像是在通过陈生看向另一个人。
  陈生见他没有反应,不知他是不是受伤了,因此急忙对郭齐佑说:“你先回房练习,我和你师兄有话说。”
  之后陈生想起日桥的玉简,随手将玉简递给郭齐佑,说:“你帮我看着这个,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记得告诉我。”
  郭齐佑应下,陈生很快离开客栈爬上曲清池所在的房顶。
  曲清池静静地等着陈生过来,陈生到此方才发现他的脸上不止有一丝郁气,还有明显的冷意,而这种表情多半出现在他对上虚泽的时候。
  只有遇上虚泽,曲清池才会有这种又冷又阴郁的表现。
  陈生看到这里,不知自己猜的是对的还是错的。等陈生坐下,还未问曲清池发现了什么的陈生先听到曲清池说:“我们前世……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
  陈生托腮,因不在状态,所以干巴巴地说:“没什么特别的,起初我救了你,你看上了我,然后你去与人比试,被引出了贪念,因我是你的贪念,所以当时有很多很多的人来寻我的麻烦,我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被端肖雪抓住,接着你去救我,把我带在身边,每当我要走的时候,你就会找出无数个理由拖住我的脚步。”
  陈生说到这里,表情一点点的柔和下来。
  那段过往像是重新出现在眼前,想着想着,陈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拖着拖着,我留的时间久了,就不想走了。”
  曲清池听到这里说:“那你现在还想走吗?”
  陈生奇怪地看向他,“早就不想走了。”
  曲清池听到这里又问:“不想走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喜欢?”
  陈生不知他为何一直追问,但他还是坦然道:“我从不会因为习惯改变喜欢。”
  曲清池听到这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他只说:“你向来清楚你要什么。”他说到这里双腿弯起,一只手挡住嘴巴,一双眼仍旧看着陈生房间的窗口,闷闷地说:“你还记得我们重逢时我受了伤吗?”
  陈生点了点头,要不是当时曲清池受了伤,陈生许是不会遇见他。
  “你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受伤了吗?”
  陈生想了一下曲清池曾经的说法:“得到秘宝大意被伤?”
  曲清池听到这个自己所编的谎言轻笑一声:“什么样的秘宝能大过盏目伤到我,不过是些扯谎的话。”
  陈生有些无语:“你骗我还骗得很自傲是吗?”
  曲清池摇了摇头:“那可不是自傲。”
  “那是?”
  “是什么呢……”
  说完这句曲清池沉默片刻,随后点了一下青瓦,只见梦鱼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周围,眼神多少有些贪婪,活像是看到了肉的狼。
  陈生被梦鱼的眼神弄得心气不顺,脸色一沉,正欲开口,却听曲清池说:“说来意外,也许你很难相信,这条鱼是妄念。”
  “妄念?”
  “真身是莲花的天尊,他也是金羽一党。”
  然而曲清池话没说完,梦鱼倒是先凑了过来。
  察觉到梦鱼的想法,曲清池在梦鱼张嘴之前踩住梦鱼的头,习以为常地说:“他人很好,家住百州,生性淡薄与世无争,起初金羽和虚泽开战他并未加入其中,后来……我去寻他,他这才加入了金羽一派。而如你所知的一般,他死了。”
  曲清池这声死了说得很轻松,可陈生听着却觉得不是滋味。
  曲清池一点点的与他念叨着:“我还记得开战的前夕妄念还说过,打仗可以,可不能打脸,他这人爱漂亮,最是喜洁,即便要死,也要漂漂亮亮的死。”
  “后来我们与虚泽在清水打斗,苦于虚泽坚不可摧的肉身,故而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
  而我这人最坏,知道天尊肉身难毁,设计将虚泽引到浊火岛,提议由我来困住虚泽,再由檀鱼抢走虚泽的身体,将虚泽元神扔进火海烧光。只不过很可惜,因末夭念旧,导致布局失败,最后檀鱼死了,身受重伤落在火海里的人从虚泽变成了我。而为了保住我,妄念让出了原身,将我放在莲花中免受浊火焚烧。”
  曲清池提到这时将脸往陈生那边凑去,轻声道:“他与我说,可不能让我死了,他说,要赢虚泽全靠我了。”
  曲清池说到这里又笑了:“可我没能赢过虚泽。”
  陈生不愿意听这句。
  曲清池接着说:“之后当我再次遇见妄念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浊火岛后,他虽是勉强保住了残魂,但因元神受损严重,他神志不清,竟是落入了畜生道。而我找到他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吃,那时的他还不是梦鱼,梦鱼还是他吃了我半个身子后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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