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阳谋
“我最近也在看房子, 看中了附近有套小洋楼。三层上下，也算精致。不过跟你这个不能比……”
坐在“夏园”——也就是罗云泽送给罗夏至的那间带大花园的洋房里，顾翰林接过女佣人递来的咖啡, 慷慨地看着四周的陈设。
最近顾翰林也在置办房产。按照南方人的算法, 他过年虚岁也要三十了，不管结婚不结婚, 也应该置办起一份家业了。
虽然他如今也是一周七天里，有三四天是住在学校, 但是毕竟在政府里也有了职位, 不买套房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说起来最近顾翰林可是忙的焦头烂额。
反对袁总统的□□风起云涌，这段时间马路上的学生比学校里的更多。他每天奔波在巡捕房，教育局和学校三处。
面对上面的施压, 他既要保证学生的安全，又不想他们的拳拳爱国之心和年轻人的热情被打压，因此几方受困，很是为难。
“对了, 听说你二哥回国了？”
“是，而且一回来就说要去百货公司看看。有意思吧？”
“你大哥怎么说？”
“我大哥让他先回家休息两天，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罗夏至放下咖啡杯，“明天, 他跟我一起去百货公司上班。”
顾翰林闻言, 微微抬眼, “他提出的？”
“我提出的。大哥的商行有些生意，不方便‘外人’……现在暂时不方便让他知道。不如去我的百货公司, 起码生意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罗夏至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心底真正的想法。
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二哥, 至少目前在他的心里算不上是“自己人”的。
“你是怀疑……他跟日本人有关么？”
顾翰林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不好说。我已经拜托樊东篱帮我在日本秘密调查他这些年的行为。去日本的留学生圈子, 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我这二哥看着也不像是个低调的人。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么，总归会有人注意到的。”
罗夏至不喜欢这个二哥，是一见面就不喜欢的那种。
非关什么财产之争，他就是觉得这位表面温婉的二哥身上有种暧昧的“邪气”。
可能是他“上辈子”的时候，“手撕鬼子”电视剧看多了有关吧。
但是说到底也是他回国的日子太过“凑巧”了。巧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希望我是想多了。”
罗夏至皱起眉头。
他这辈子只想单纯地做个生意人，发点小财，做点好事。不想和那么沉重的国仇家恨纠缠在一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二哥他真的是日本人的‘走狗’，背叛了罗家，背叛了国家……”
顾翰林盯着罗夏至的眼睛，缓慢而沉重地问道，“你怎么做？”
“如果他只是对不起罗家，自然我有大哥来收拾他。”
罗夏至微微扬起头，决绝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他对不起国家——我会收拾他。”
就像是那日报纸上写的标题那样——出卖中国利益者，不得好死！
顾翰林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三少爷，顾局长。”
阿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个精致的食盒。
“六小姐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她自己做的。”
罗夏至和顾翰林互相看了一眼。
“是苏式点心？六姐姐手真巧。”
罗夏至打开点心盒子，在里头挑选了一块，放在小碟子上。
“我自从上次受伤之后，突然就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了。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这……这是六小姐特意为您做的，我怎么好……”
话虽那么说，阿乐还是满脸笑意地将篮子抱着，“那谢谢三少爷了。”
“对了阿乐，我记得你只是比我小一岁。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
“是的呀，少爷。”
阿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家里没有给你说亲么？我记得你们崇明岛本地人，结婚都很早。”
罗夏至笑的亲切，“是不是有看中的姑娘了。要是有看中的，你也别不好意思，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少爷，我哪有看中什么人啊……”
阿乐急忙摆摆手，“再说了，我看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的上我啊……少爷，我先出去了。”
他满脸通红，着急退了两步。
“对了，这点心，大哥那边也有么？”
罗夏至捏起糕点，放到嘴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有，一样的点心，六小姐亲自送到罗公馆的。少爷我下去了……”
乐呵呵的少年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就在他消失在客厅门口的下一秒，罗夏至将点心放回了小碟子里。
转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漱了漱口。然后掏出手帕，抹干净了嘴边的茶渍。
“你怀疑他？”
顾翰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帕，将那块点心包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我只能说希望不是。”
放下手帕，罗夏至垂下眼睑，默默地看着咖啡杯上精致的花纹。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乐。这么多年来，陪伴在他身边最多的人，也是阿乐。
他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也不善言辞，但是罗夏至是真心把他当做一个“弟弟”来看待的。
“在罗家，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是“罗夏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地追查，想要知道知道罗夏至说的那个人是谁。
现在看来，那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些人”。
“大哥同我说，拿着贺兰姨娘私印去开户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罗夏至嘲讽地笑了笑，“而我的行程，阿乐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他之前一直都疏忽了，忘记了阿乐的出身——崇明岛。
对，和企图加害自己的黎叶的父母一样，都是崇明岛人。
而对于黎叶的到来，阿乐曾经是那么的反感，他过去一直都以为是属于小孩子的小心眼，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太天真了。
他受伤卧床的那段时间，拜托岛上的警察局长去查了一下阿乐的身世，这才知道，这位“阿乐”的母亲在没有嫁到隔壁村子之前，和黎叶的父亲曾经是邻居。
黎叶的亲妈阿香，可不就是贺兰的陪嫁丫头嘛！
而当年才十岁的他进入罗公馆当下人，更是由阿香引荐给贺兰的。因为贺兰只生了两个女儿，带着小厮不方便，才被罗振华拨给了罗夏至用的。
现在回头想想，每一次罗夏至出事，崇明岛的台风夜也好，火车站遇刺的时候也好，这位“贴身”小厮，每一次都“恰好”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呢。
“就是不知道坠楼的那一次，这个阿乐在什么地方。”
罗夏至转头，叹了口气，对着顾翰林说道，“这个就拜托顾局长你，找个实验室帮我化验一下了。”
他从不害人，但是也不允许有人害他。
罗云泽，白凤凰，还有笑笑——他们都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人，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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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这边是服装柜台，这个目前是我们百货公司生意最火爆的了。不喜欢成衣的话，那边也可以买花布。我们百货公司也有红帮裁缝，可以帮客人量身定制旗袍西服。”
周一一早，罗夏至就带着罗沐泽一层层楼地参观时迈百货，为他一一做讲解。
“二哥觉得怎么样？我没有出过国，不像二哥见多识广，也不知道外国的百货公司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二哥一定要告诉我。”
走在罗沐泽的身后，罗夏至一脸谦虚地说道。
“不错，很摩登，很时尚，不比我在德国法国看到的那些百货公司差。”
住着文明棍，一身白色西服的罗二爷风度翩翩地转过头，“就是……进口货会不会少了点……有点不太上档次啊。”
“二哥您也知道，现在欧洲在打仗。这海运和过去比起来，班次少了三分之二……进口商品不能保证货源哦。”
“日本货呢？日本的航道又没有受阻。从日本发过来，几天就到了。”
罗沐泽“热心”地建议道，“日本货做的精致，关键是价格比欧洲的要便宜多了。一样的价格，当然是买进口的，好过国产的，是不是啊，阿弟？”
“这……”
罗夏至尴尬地笑了笑，“二哥，我们去天台上看看吧。最近天暖和起来了，我们的天台很快就要开放了。年前特意让人修整过一次，不比他们摩登百货的江南小桥流水差。”
“阿弟是怕我乱出主意，‘雀占鸠巢’，夺了你在百货公司的权力？”
罗沐泽哈哈一笑，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阿弟，你想多了。”
罗夏至不置可否，低头一笑，跟在他身后上了天台。
“阿弟心思巧啊。这天台花园的主意听说是你想出来的。那李家跟在你屁股后面好一阵追才弄出来的吧。”
趁着冬天天台关闭，时迈也整修了自己的天台。
为了配合时迈百货大楼整体的欧式风格，它们的天台也做成了欧洲的园林样式，甚至用灌木修出了一个迷你小迷宫，想必等开放了之后会受到很多孩子的喜欢。
在簇簇花丛中，罗马柱顶着白色小凉亭下，有乘着翅膀飞翔的丘比特在拉弓射箭。
天台中间还特意修了个小巧的喷水池，噗噗地喷着泉水。夏天到了的时候，必定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阿弟，你看那里……”
罗沐泽拉过罗夏至的肩膀，指了指西面的一块空地，距离时迈百货大约也就五百米的距离。
罗夏至早些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块空地。这里正是原来周家扬州酱园的所在，原本是前店后厂，占地面积不小。
周老爷死后，这块地也就空下来了。去年年底的时候，突然原址被拆了，成为一个废墟。笑笑有时候来百货公司玩耍，路过此地时候，都会沉默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怀念她那位被送回扬州乡下去的前同学。
罗夏至特意派人去问了老狐狸沙同这块地的情况。对方笑了笑说被他以高价租给了外国人，再具体一点的事情，他也打听不到了。
“下半年，这里将会建造一栋新的百货大楼。”
罗沐泽指点江山般地说道。
“什么？”
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这位刚回国的二哥是从哪里打听得来的。
“而我，就是这家新开的‘龟丸百货’的总经理。”
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罗沐泽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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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从日本回来，就是为了做什么‘王八蛋百货’的经理，和自家的产业打擂台？”
梁少龙听说罗夏至有了新的花园洋房，百忙之中抽空来上海，就为了逛一逛他的花园。
罗夏至的这“片”洋房一共有三栋。中间是一栋四层上下的主楼，旁边两栋三层的副楼，用两道连廊连接在了一起。房子是著名的德国设计师设计的，用的是红砖建造，风格简约大方，颇有些时尚主义气质。
让罗夏至吃了一惊的是，这房子里居然配了别墅用的小电梯，这个年代里莫说在上海，就算在欧洲也算是新鲜事物了。真的难以想象大哥究竟是花了多少钱才买下了这里。
屋子摩登时尚，但是外面的花园却又采取了中式庭院的设计。和一般开门见山的洋房花园不同，从大门进来，看到的是曲径通幽后的假山叠石和流水潺潺。抬起头，在一片绿意中，欧式的红色砖墙小楼露出尖尖屋顶。中西合璧，非常有意思。
还行吧，只比我的‘梅园’差一点。——梁少龙参观完毕后，如此评价道。
“是‘龟丸百货’。”
顾翰林叹了口气纠正道。
“‘龟丸’不就是‘王八蛋’么？哪里错了？”
梁少龙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最近临近考试，黎叶回学校用功去了，这次就没有陪他一块回上海。
听说这小子打算用三年的时间就念完所有的课程提前毕业，就是为了能够尽快去到罗夏至身边帮忙。
说实话，随着产业做越做大，哪怕像是罗夏至这样的超级工作狂，也逐渐感到精力不够用了。
郑杰森是个很能干的秘书，但是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
生意场上，他还是想要一个完全信任的人共同出谋划策。而且这个人要读过书，具有一定的眼界。
“那个姓黎的的小子，我帮你考察了这几年，人品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他父母的错是他父母的事情，祸不及子女。”
梁少龙是什么人？
“社会大学”“作奸犯科系”毕业的高材生，从罗夏至提出要把黎叶放在他身边，他就猜到他的真实目的了。
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明面上是黎叶跟在梁少龙的身边，替罗夏至看顾好他，实则是梁少龙在替他的“表嫂”考察黎叶的人品。
“我听说他的父母再过两个月就要从‘提篮桥’出来了。你预备好怎么处理这两个人了么？”
监狱那边也有梁少龙的眼线，这对夫妻在里头有什么动向，他是清清楚楚的——比如，在不久之前，“某位小姐”居然纡尊降贵跑去探监了，让这对夫妻大为感动。
“翰林，你怎么看？”
罗夏至站在花园里，远远地对着正在洗车的阿乐挥了挥手。阿乐拿着水龙头，对着他们三人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做事去了。
“我本来想，是不是让他父母去少龙的厂子里工作。现在想想……不如，放他们回崇明岛？”
眼前的月季开的极好，让顾翰林忍不住低头触摸了一下娇嫩的花瓣。
“我也是这么想的。”
罗夏至英雄所见略同地点了点头。
“哎，这个我不同意啊。他人品是没话说，但是谁能担保他的父母出狱了之后不会继续害你呢？不如放在我那里，我给你们看着，这才是最保险的。”
梁少龙大摇其头。
“黎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而且非常敏感。”
之前笑笑不对劲，就是这孩子先发现的。
“你扣着他的父母，他如何会不察觉到你的目的？到时候他虽然不说，但毕竟会伤了和气。”
罗夏至是真心喜欢黎叶，想要好好得培养他，成为自己将来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的。
“放他回崇明岛，就回我的‘瀛洲小筑’去做工。你还记得阿青嫂么？她如今已经是那边的管家，她会替我们好好看顾好黎叶的父母的。”
那对曾经试图敲罗夏至竹杠的夫妻，现在已经是铁杆的“三少爷党”，为罗夏至矜矜业业地守护着小岛上的别墅。有他们夫妻在，不怕有人把手再伸到黎叶父母那边去。
“夏至，我们真的是想到一道去了。真是‘心有灵犀’。”
顾翰林低头，将手轻轻放在罗夏至的肩膀上，毫不掩饰地说道。
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梁少龙不算“人”。
“啧啧，你们两个，还真是‘夫唱夫随’啊。”
梁少龙看不过眼地别过脑袋，戴上了他那副如今风靡上海滩的墨镜，“欺负我孤家寡人是么？”
“是啊。”
顾翰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那你有本事也找一个啊。”
“那你有本事也找一个啊。”
罗夏至附和道。
“呸……你们这两个‘狗男男’。”
梁少龙冲着他们比了一个中指，跳上自己心爱的大福特，一踩油门，往“百乐门”去也！
谁会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个森林？
只有他们这样的傻子才会！
他梁少龙可是打定了主意，要风流快活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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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阿乐喜欢上的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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