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福袋
“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沙发旁的唱片机里，放着粤剧《香夭》。
长平公主的哀怨之声如泣如诉，丝丝如缕。
在上海讨生活的广东人极多, 租界内外遍地都是广东菜馆子, 著名的电影皇后阮玲玉也是广东香山人，他们在上海很是拧成一股劲, 将南国人特有的勤奋和抱团发挥到了极致。
李氏兄弟两人虽然年纪差了十五岁，不过两人的面容几乎是如出一辙。微胖的两腮, 双起的下巴, 不算高却显得精干的身躯，还有两广人特有的深陷的眉骨，略大的眼睛, 和那种近似全黑的瞳孔中，透露出精明的光泽。
“大哥，您这一招可是把罗家那两兄弟给彻底打蒙了，哈哈哈。”
李兆基叼着烟斗, 眯着眼睛哈哈大笑。
“这些上海佬觉得自己久经商场，什么场面都遇到过了。想不到吧，我们能够利用他们精心设计的销售策略反过来攻击他们自己。”
李兆业一边笑着应答，一边随手翻开今天一早送来的报纸。
他到想要瞧瞧, 这被上海人夸上天去的生意奇才罗家三少爷, 打算怎么来回击他们。
“这是什么？一块钱特惠？还不知道自己要买到的是什么？”
看着《时报》上登载的时迈百货广告, 李家兄弟面面相觑。
只见广告页上，画着一个粽子模样的袋子, 上头写着：端午福袋四个大字, 旁边是几个活泼跳跃着的字体：一元一元, 端午特惠, 全场一元福袋发售。一元可能买到的是五斤绒线，也有可能是两张黑胶唱碟，全部物超所值哦，快来试试你的手气吧！
福袋是什么东西？
关键是这让他们可怎么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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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有一句俗话“礼拜一，生意清”。
毕竟是一周伊始，大家都在为了口粮奔波，有闲心有时间来逛马路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这部分人，则还沉浸在昨日夜里派对沙龙或者舞会的余韵中，甚至可能还没从宿醉中清醒。
但是今天一大早，在“时迈百货”的大门口，却是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定睛一看，居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举起手里的钞票，看样子居然是“起蓬头”了。
“杨革履，什么情况啊？”
两个西装革履，扎了领带，揣着公文包的职员正匆匆从时迈门口走过，望着那边居然把柜台都放到大门口了，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这一大清早搞什么呢。张革履，我同侬讲，我老婆这几天说了，那边马上要开一个新百货，有很多东西打折，比时迈都便宜。可能时迈的罗三少坐不住了，也开始搞什么‘花头精’了吧。”
“这个罗家三少爷可是个厉害人物，一定搞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又要‘白相’上海人了。”
两人正嘻嘻哈哈地准备继续赶路，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拎着两个大大的布袋子朝他们走来，那布袋子倒是挺可爱的，做成三角粽子的模样，绿色的袋子上还用红色的布贴出一个“福”字。
“这位先生，请教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啊？是时迈百货的新玩意么？”
“这是时迈今天发行的‘福袋’呀。”
那人被拦下也不介意，反而开心地举起了手中的袋子，“一块钱一个，买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跟买彩票一样。嘻嘻，我运道蛮好，花了两块钱。你们看这个……”
那男人把两个袋子分别打开，两位小职员也好奇地将脑袋凑了过去。
“这个袋子里，你看——三块肥皂，五条毛巾，关键是有一只钢笔！一块钱哪里买得到钢笔？我家老二今年刚好上中学，送给他用最好。”
“钢笔款式有点旧，不过牌子蛮好的。”
杨革履实事求是地说道，“一块钱绝对划算，我前几年买的时候就不止一块了。”
“还有这包，这包厉害了，我老婆看到了要开心死。”
男人笑呵呵地打开袋子。
“五团绒线，纯羊毛的，软的不得了，你摸摸看。还有这个——一件小孩的外套！尺寸是大了点，不过我找弄堂口的裁缝给我收一下就好了。一块钱啊，这些都只要一块钱。还有，你别说这个袋子还是挺好看的，带回家应节！”
男人说着，喜滋滋地走了。
两位白领先生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就扯开大步往时迈百货门口跑去。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来瞧一瞧啊看一看，全部商品一块钱。一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一块钱你也买不了上当啊。买定离手，不退不换，柜台付钞票。一块钱一个福袋，福袋里头什么都有，都来试试看运气啊！”
原来卖南货柜台的翔叔今天被拉到了门口来吆喝，他是山东人，身体壮，嗓门大，手里拿着一只大喇叭，吆喝声隔着一条马路都能听到。
“啊！！看我买到了什么？去年冬天我就想买这条美国尼龙丝袜了，今天居然抽到了哈哈哈！这是什么？口红？这是口红？还是蜜丝佛陀的！赚到了赚到了。”
一个妙龄女士打开刚买到的福袋后就开始哈哈大笑，惹的旁边的人都捂着嘴巴看她“痴头怪脑”的样子。
“还有半年到期啊……没事，反正才一块钱，明天就抹着这个去约会。”
女子定睛一看口中包装上的使用期限，发现很快就要到期了，不过即使这样也很无所谓地收入囊中了。
拜托，一块钱也！一块钱连块国产的胭脂都买不到好伐？
开心开心，开心死了！
她当机立断地又从皮夹子里掏出一个大洋，“再来一个福袋！”
“啊，看我买到了什么？这个是梅老板的绝版唱片啊！我之前去音乐商店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这里居然只卖一块钱！天啊！这是‘麒麟童’的照片？这本京剧名家影集什么时候出的，我怎么居然不知道！”
一位戏迷朋友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
“这什么啊？去年的月饼礼盒？还是三个……现在都端午了啊还让我吃月饼。算了，没过期还能吃，铁皮壳子放针线也蛮好看的。不行，我还要再试一次！”
一个家庭妇女咬咬牙，转身再次追加投资。
不过也有手气不好，不尽如人意的。
“哎，什么玩意么，抽到女人的头花一个。还有女式手套。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要这些干嘛。骗钱！”
“呸！抽到一包香烟？什么鬼！这什么啊，领带夹子，还有男人的袖扣。我连男朋友都没有，给我这个什么意思啊？”
两个年轻男女拿到了福袋站在一边开始抱怨，在听到了彼此的谈话后，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手里的袋子。
“这位先生……”
“这位小姐……”
然后两人愉快地交换了袋子。
说不定，再交换些别的什么呢？(#^.^#)
“都不要挤，不要挤。东西很多，这个活动我们准备搞一个礼拜呢，大家不要激动，好东西还是有很多的！”
眼看排队来抢购福袋的人越来越多了，场面有点失去控制，翔叔干脆跳上了堆起的箱子上。
“排一次队只能买两块钱的，想要再买重新排队！这位先生，请自觉点，我看到你已经买了四个袋子了，要买重新去排队啊，不然后面的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好伐？那边，那边的人群不要聚集，要交换袋子的不要堵住其他人，请你们走到旁边去交换。”
看着楼下热火朝天的一幕，郑杰森佩服地点了点头，“三少，太厉害了，侬看下面这‘蓬头’起的，排队的人都拐了三个弯了。”
罗夏至哈哈一声，心想：你以为呢，这“福袋”的魔力可是无远弗届，一百多年后在百货公司抢福袋也是保留节目呢。
说起来，自己之所以会跑到这个世界来，也是因为和妈妈一起参加某个老百货的重新开业仪式，为了抢开业福袋，不幸遭遇了踩踏事故……
啧，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仓库里那些堆积着的陈年库存差不多一个礼拜都能清理掉了。”
郑杰森兴奋地说道。
时迈的仓库设在地下一楼，这些年生意虽然不错，但是难免也有滞销品和临期商品。加上新进的中外货物越来越多，导致地下仓库不堪重负，只能朝外转移。
罗夏至的意思是整栋百货大楼里只要准备三天的动销库存就足够，那么寸土寸金的地皮用来当仓库实在过于浪费。
最初在向沙同租借时迈百货大楼地皮的时候，他还顺手一同租下了跑马厅旁边的一块地皮，大而无当，那么多年了也没有好好利用，只是搭了仓库后转租了出去，赚点二手房东的钱。
如今按照他的意思，是先把地下仓库的库存出清，然后再将租出去的仓库收回来，作为时迈自己的仓库使用。
虽然跑马厅的地皮价格在一百年后也是黄金中的黄金地段，不过现在还算尚可，用来当仓库也不算特别可惜。而且距离百货公司也很近，开车过去两分钟就到了，取货堆货非常方便。
按照罗夏至的想法，至少要等百货公司第三期计划启动的时候才会用到那块地皮。
第二期么……
罗夏至抬头看了看。
马路那头热火朝天的开工声和进进出出的水泥车掩盖了这边的动静，除了时迈的员工，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天台上面最近也在施工呢。
“对了少爷，还有很多大件的物品不能装进福袋里怎么办？比如自行车，过时的音响唱片机，还有很多乐器。”
说起来这些才是占仓库位置的大头。
“那就在周末搞一个‘一元起拍’活动吧。”
罗夏至笑道，“明天把中庭空出来，原来展示的东西先撤出。把那些自行车啊，手风琴啊擦亮一点，绑上丝带，再在旁边写一个告示：全场商品一元起价，欢迎周末前来竞拍。”
“绝了！周末客流本来就大，到时候一定会吸引很多人流的！”
上海人嘛，最喜欢这种新鲜的活动了。说必定到时候捧场竞拍的人多了，还能拍出个商品原价呢！
“一会儿你撰个文案发到各个报社的广告部，让他们从今天开始就给我们预热。我倒是要看看，那摩登百货敢不敢用最新的库存来跟我打这个‘一块钱’的擂台。”
罗夏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志得意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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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革履”这句正宗老上海的话呢，现在基本上都听不到了，小时候我还听到有人称我父亲做“革履”，现在的年轻人应该不知道了。革履就是指在洋行，外国商行，银行里工作的男性白领阶层，因为每天都西装革履，所以以“革履”来彼此称呼，比“先生”两个字更加俏皮，洋气。
总算到家了哎呦喂，今天足足逛了六小时的马路，从四行仓库到南京东路，到外滩，外白渡桥，然后重新走回南京路。真的是人山人海，前进速度跟匍匐速度差不多了。
天啊，我还要逛三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