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也这么势利吗
回到了“紧张”、“刺激”的工作中，上午宋彦哲关于艾米米的情绪就被冲淡了不少，到了晚上下班时分他越发觉得自己怀疑艾米米真失忆这件事有些荒谬。
要不是宋小萌给他打了四个电话让自己早点回家，他才不会这么早就回家。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他也不忍拒绝。现在时间才七点半左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时间回过家了，真心地有点恐惧。
宋小萌虽然只有七岁半，但是总共有九种兴趣课，除去几个偶尔会请假的，一周也至少要奔走在五六个补习班之间。平日里儿子从托管班回家后，如果艾米米有空就会死盯着孩子写课外班的作业、练围棋、练架子鼓、练习现代舞的动作。反正在艾米米的眼中，宋小萌的时间犹如海绵里的水，只要挤就能有。一般情况下都是宋小萌的各种拖延反抗在艾米米的高压震慑下缴械投降，最终结果必定是母子俩不欢而散。
到了六日就更了不得了！
艾米米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全用来服务宋小萌的补习班课程，而宋小萌的周末全被占满，没了玩耍的时间自然是各种不乐意，以前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还不明显，可自从宋小萌上学后，他只要回家，一般都是看孩子闹大人叫，鸡飞狗跳，一片狼藉。每次周末出门上课前，也大都以宋小萌眼泪汪汪，艾米米血压升高、心脏难受而告终。
宋彦哲深吸了一口气，刚用指纹开了锁，就听见门缝里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他的手指僵住，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家门了。
宋小萌说：“爸爸，要不要跟我和妈妈一起联机。”
艾米米说：“你去换衣服吧，马上开饭！”
宋彦哲眉毛一挑，看见宋小萌光着小脚丫坐在沙发上，拿着手上的ipid，兴奋得浑身乱扭，而艾米米坐在他的身边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也玩得不亦乐乎。
宋先生可没失忆，清楚地记得不久前就在这个家里，自己和艾米米为了这小子半夜打游戏差点把家砸了，现在这女人竟然跟这混小子一起玩上了！
“艾米米，谁说玩游戏会近视眼，玩游戏会影响脊柱发育，玩游戏会耽误学习、玩游戏会被控制思想、网络游戏是精神鸦片….现在你和他一起玩，你脑子是真坏了吧？”
艾米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宋彦哲：“宋彦哲，脑筋不好根本玩不了游戏好吧？”就算你是学霸不也进过游戏厅吗？你不爱玩红警、你不爱玩cs？你不是跟我们全班同学说过，劳逸结合更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吗？”
宋小萌现在心里先给妈妈大大点了一个赞，然后放下ipid，看着爸爸眼睛都瞪圆了。
“爸爸，你真说过这样的话？”
宋彦哲撇撇嘴，拿过他的ipid，扔到一边：“你现在还小，没有自控能力，所以游戏不能玩！”
宋小萌抗议：“妈妈都说了，以后只要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每个星期允许我玩两次游戏，每次一小时。我们都说好了，爸爸你不许反对！”
宋彦哲暗自咬牙，心想艾米米这是走团结群众的路线了是吧？明明平时儿子都是跟他更亲一点的。
“那你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吗？”
“学校的作业写完了，补习班的英语作业也写完了，架子鼓也练过了，奥数题我已经计划好明天写了。不信爸爸你去检查！”
宋彦哲看着宋小萌红扑扑的小脸，黑溜溜冒着光的眼睛，感觉家里的氛围好像确实跟以前比有些不同了。
“你自己计划明天写奥数题？”
宋小萌听着小胸脯说：“妈妈说了，完成得越早，玩的时间就越多。妈妈最好了！”
宋彦哲瞥了一眼已经走进厨房的艾米米，心底冷哼一声，完全没了换衣服的打算，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葛优瘫。
很快，艾米米把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中间一个大瓷碗，揭开盖子顿时香气从餐厅飘到了整个房子。宋小萌光着脚丫忙不迭地坐在了餐桌前，艾米米深深地吸了口香气，喊仍在沙发上发呆的宋先生吃饭。
宋彦哲凉凉地说：“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艾米米又劝了两句，见他仍旧不动弹，只好和宋小萌先开动了，她不是不想继续等他，只是等了这么久，小孩子饿了，她也饿坏了。
宋彦哲盯着艾米米，见她和宋小萌两个人你争我抢的吃饭架势，不免再次疑惑。这女人平时除去应酬，为了不发胖，一般晚上都是不吃饭的。这么个吃法，难道连最在乎的身材也不管不顾了？
渐渐地，宋先生见这一大一小吃得不亦乐乎好像根本都把沙发上坐着的一家之主早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他心想这女人八成是为了离婚后铺路，早巴巴地为了跟他抢儿子做准备吧！宋彦哲暗自磨了磨牙，于是为了更好地观察艾米米，他迈开长腿，正气凌然地坐在了餐桌前。
“喝点鸡汤，骨头和肉都被我钝化了，可香了！”艾米米说起鸡汤两眼冒光，就跟宋小萌提起游戏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爱喝汤！”
“那你尝尝鸡肉？”
“我不爱吃鸡肉！”
“那你吃点汤里的蘑菇？”
“我不吃蘑菇！”
“这汤你真都不喝啊？”艾米米疑惑地问。
“嗯！”
“那我和小萌把剩下的分了啊！”
宋彦哲盯着艾米米把瓷碗里的鸡汤分光，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得难受，可偏偏这时他的肚子反应比脑子更快一步，咕咕叫了好几声表示抗议。
“爸爸，你肚子好像想喝汤。”
宋彦哲的老脸红了红，拍了一下儿子的头，“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拿过饭碗，宋彦哲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吃了两口，可渐渐就控制不住了舌头，大概是太久没在家吃饭了，竟然觉得这四个菜格外的美味，看着已经空了的汤碗，报仇雪恨地伸出了筷子。宋小萌看见离自己最近的小炒肉已经快被老爸抢没了，顿时有了危机意识，几下把碟子里的肉都加进自己的碗里，甚至还埋到了米饭底下。
宋彦哲一阵火大：“宋小萌，你爸培养你半天，就培养成你护食的臭毛病是吧？”
宋小萌委屈地说：“家里的饭比托管班的饭好吃多了，我难得吃一次，干嘛要跟我抢？”
艾米米吃着饭，越听越觉得心酸：“宋彦哲，咱家的条件，怎么让孩子连顿家常饭都吃不上呢，而且有爹有妈干嘛要把孩子送托管班？”
一句话说到了宋彦哲的痛处，他也不知道啊，名校毕业，年薪不菲，他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但是艾米米也这样问，她好意思吗？
“因为你！”宋彦哲冷笑一声，再次沉默着板起脸。
“因为我？”艾米米愣了，自己从初一就会做饭了，她喜欢做饭，更喜欢吃饭，是什么理由让她连饭都不做了？
还有她不做饭，宋彦哲也从不做吗？这又不是旧社会，她奶奶那一代就已经男女平等了，关门做皇帝，宋彦哲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啊！
“小萌不想上托管班，那以后放学就回家，妈妈给你辅导作业，天天做给你做好吃的。”
“耶！”宋小萌欢呼！
宋彦哲嘴角一勾，心想艾米米这谎掰得可有点大了，等她上班他倒要看看怎么往下编。
“小萌，记着以后再在学校受欺负立刻打回去，遇到欺软怕硬的人，就是不能怂！”
宋小萌惊讶地问：“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在学校受欺负了，是王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吗？”
宋彦哲一时语塞。艾米米也很奇怪，宋彦哲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此刻她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宋彦哲这句话很有问题。
“宋彦哲你说的不对！”
“我说得怎么不对？”现在还能指望老师给孩子讨回公道，“当金钱站起来的时候，真理就沉默了。我总得教会孩子自保别吃亏。”
艾米米放下筷子对着宋彦哲说：“你给王老师打电话了吧？”
宋彦哲总不能说自己一直在教室门口外偷听吧，见艾米米这么说干脆下了台阶：“是啊！”
“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咱们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完全抹杀所有的老师！”
宋彦哲一阵呵呵，“我偏激，跟你比我自叹不如！”
宋小萌大声说：“妈妈说得没有错。李慧丽下学后给我发微信了，她说我走后，王老师把刘洋和李欣烁的家长都叫来了，狠狠批评他们打群架这件事，还让他们明天交检查呢！”
宋先生清咳了两声：“李慧丽对你不错啊，总给你发微信，你们还聊什么了？”
宋小萌想了想突然惊呼道：“妈妈，妈妈吃晚饭赶紧给我买十套乐高，李慧丽说周末我们班选三好生，我要送给小朋友！”
“乐高？”艾米米迷惑了，她从今天下午就想问，“什么是乐高？”
宋彦哲嘴角一抽，家里宋小萌的乐高玩具足足买了几万块，艾米米还真装的下去。
宋小萌以为艾米米要耍赖，顿时不干了：“上次选小组长就是因为我送同学的礼物不够好才没选上，妈妈你答应过我，这次选三好生给我买乐高送人的，你不许反悔。”
艾米米听明白了，“宋小萌！你是要送同学礼物，拉票？”
“当然要拉票啊，不送礼物就没人选，没人选就当不上三好生！”
“那你就别选了！”艾米米冷下脸，火冒三丈！
宋小萌见妈妈生气了，心里害怕嘴上又不服，嘟囔着说“上次选小组长，你不是也后悔没给我买够礼物吗？”
艾米米气得脸色铁青，大声说：“宋小萌你告诉我，你们班能选上小组长，选上三好生的全是靠送东西拉票吗？”
宋小萌见妈妈又要变回从前的样子了，又惊又吓，赶快实话实说：“也不是，有四个人是不送东西也能选上的。”
“为什么？”艾米米问。
“他们四个学习好、纪律好还总帮助同学和老师，所以就算不送东西，小朋友也会选他们，老师也喜欢他们。”
“这很难吗？”
“当然了！”宋小萌理直气壮地说，“你以为想当三好生那么容易啊，除了他们几个，别人想当三好生就只能靠送礼物了。”
艾米米冷笑：“所以你没资格当三好生就不要当了，好好跟那四个同学学习，学好了再参加选举，让我给你买玩具拉票，想都不要想！”
宋小萌哇的大哭起来，各种撒泼、打诨衣服誓不罢休。
“这件事没的商量。班上好同学的做法不去学，专门学这些歪门邪道，今天宋小萌学会了、得逞了，明天就有刘晓萌，周小萌…长此以往都把歪门邪道当主旋律，最后坑的还不是自己？”
宋彦哲看着艾米米从头发到牙齿都正义凌然的样子，噗嗤一声，带头鼓掌。
燃烧中的艾米米疑惑地看了宋先生一眼：“宋彦哲，你什么意思？我说的不对吗？”
“对，当然对！我为宋小萌妈妈具有如此优秀的品质感到光荣和自豪。”
这么明显地讽刺，傻子也能听懂，艾米米脸上一垮，心虚地问道：“难道我以前不是这么做的？”
“以前啊？”宋彦哲意味深长地拖了一个长长地尾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记得上次小萌选小组长的时候，好像有个人把全班45个孩子先分成三六九等，然后按照不同情况进行筛选，挑出其中需要送礼的二十个孩子，然后再把这二十个孩子按照家庭情况了解个遍，最后在分门别类挑选不同的礼物。”
艾米米不敢置信地看着宋彦哲：“还有这种势利眼心机婊，什么烂人啊？”
“……….”
“按照家庭条件送礼物？自己钱都不够花，送不起全班同学就见人下菜碟，太恶心了！”
“………”
“孩子有孩子自己的世界，大人有大人自己的舞台，孩子班上的事跟她家长有毛关系啊，她这是为了面子把孩子的空间当成自己的阵地了，她无聊不无聊啊？”
“………”
“气死我了，宋彦哲，你告诉我这人到底是谁？等有机会我非得会会她，别想着又欺负我儿子。”
艾米米咕噜咕噜吐槽一箩筐，见宋彦哲和宋小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的瞪大了眼睛，大的忍着笑快憋出了内伤，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人，不会，不会，是我吧？”
宋彦哲的脸再次冷了下来：“就是你！上次这么教育孩子我坚决反对，说孩子的童年不能这么功利，你说现在大家都这样，假清高只能让孩子受委屈。现在又来装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你神经错乱了吧？”
艾米米的脸涨成了紫茄子，她看向宋小萌求证，见孩子无辜地眨眨眼睛，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两边的脸被打得啪啪的响，恨不得有个地方钻进去别站在孩子面前丢人现眼。
“宋小萌，如果你吃完饭了，现在拿着游戏机去书房，因为你敢于揭露妈妈过去的‘恶行’再奖励游戏时间十分钟。”
“那送同学乐高的事情呢？”
艾米米递给小朋友一记眼刀，于是宋小萌很识时务的飞去了书房。
餐厅里只剩下了艾米米和宋彦哲两个人后，她立刻就怂了。今天她还在儿子的学校愤世嫉俗，义正言辞的教育了老师和家长，可自己过去的做法明明和他们都是一样一样的。
“宋彦哲，我以前不会也给王老师送过礼吧？”
“何止送过，你为了让人家老师收下你的红包，差点给跪了。”宋彦哲想了想，很不厚道地补刀说，“之前你也去过孙宝奇家的别墅，回来后羡慕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艾米米顿时感到一阵个天旋地转，十八年后她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让自己恶心的人呢？太耻辱了，这一定不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艾米米被自己气得浑身哆嗦，她那与生俱来的小脾气一瞬间完全爆发了，委屈得哗哗掉下眼泪，“你是我老公，为什么不阻止我误导孩子，为什么不阻止我危害社会，为什么你就任由这种神经病一样的事情在我们家发生？”
“………”
“还是说，如果不是为了吵架而吵架，你骨子里也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
“你胡说八道！”宋彦哲手上的青筋暴起，啪的一声把筷子扔在桌子上，摔门就走。
艾米米的话像是一记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啪啪地响。他恨极了，气急了，一个人在小区里暴走了多少圈，仍旧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烧地怒火。
是啊，他为什么不阻止艾米米，为什么不阻止？
可所有人都这样，他没有立场阻止！
他也怕孩子受委屈，他阻止什么？
“混蛋，混蛋，混蛋！”他不知道骂的是家里装失忆的女艾米米，还是他自己，还是眼前这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