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魏老太爷与秦太爷本是旧识,知这事蹊跷,亲自去过秦府几次出了主意,但秦家如今的主事人一来觉得这主意不稳妥,二来已经去求了沉香会会长沈继和,沈会长答应从中斡旋,让秦家暂时什么都不要做,秦家主事人便只肯信沈继和的。
几日后,沈继和来秦家,说这事已经上报到京中去了,实在是不好办,若是要救秦家,免不得要花些银子打点。秦家主事人一听闹到了京城,哪里还有什么主意,把家中能拿出的现银凑了凑却还是不够数目,只得了生意尚好的两间铺子。
又过了几日,沈继和又来了秦家,说是京中管事的官员已经打点了,虽免于死罪,却免不了抄家流放,让府里的人早做准备。秦家主事人慌了手脚,咬牙把房契地契全部拿了出来,只让沈继和再帮帮忙,救救阖府老少,沈会长虽然为难,却终于是不能袖手旁观,把房契地契收进了自己袖里。
又过了月余,秦家这祸事才算是尘埃落定了,浑身伤病,奄奄一息的秦老爷才被放了出来,此时的秦家已是穷途末路,要钱没钱,要生意没生意,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二十几口挤在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
而秦老爷经这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身子已经毁了,人瘦得皮包骨头,发烧说胡话,秦家却再没银子请大夫,最后还是魏老太爷让魏兴送了银钱过去接济,但终归是回天乏术,秦老爷出狱两个月便死了,生前富贵,死后却萧条。
而秦钰成,自然也从启香堂退了学。
云州府的知州大老爷姓胡,名岚,胡岚胡岚,叫得快了便叫成“胡来”,相熟的官员这么叫他,云州府内却没人敢喊这个诨号。
年近半百的胡知州正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合着堂姬女的小曲儿,好不逍遥自在。他的旁边坐着个宽额方脸,浓眉虎目的中年人,中年人也看着堂中的女子,面上略有得色。
“沈老弟,秦家这事儿多亏你的妙计啊,不然哪里能这么容易得了秦太爷的家产。”胡岚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也不忌讳堂中的人,悠悠赞道。
沈继和摩挲着手里的墨玉金蝉,也不推脱,只道:“秦家以后虽然再无翻身的可能,但留他们在云州府总归是个隐患。”
胡岚猛然睁开眼睛,直直看向沈继和,左手成掌,在脖子比划了一下,似是询问。
沈继和却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向窗外不畏寒冷的腊梅,道:“夺了秦家的家产,还要让秦家断子绝孙,这样缺德的事沈某是做不出来的,只是要麻烦知州大人找几个街头地痞,每日去秦家寻些麻烦,他们吃些苦头,这云州府便待不住了。”
第28章 顾小大夫看病记
云州府的日子平和而安宁,冬吃肥鸭,春吃笋,夏吃冰碗,秋泡温泉,一眨眼就是三年。
今年冬儿,云州府破天荒地下了几场大雪,云州府百姓往年哪里见过这般景象,都欢喜的出门观雪,只是雪后天寒,许多穿少了的百姓便害了伤寒,一时云州府的医馆“病客”盈门,若忽略病患们期期艾艾的呻|吟声,倒也觉得这景象颇为热闹。
一条并不宽敞的小巷两侧,站满了前来看病的百姓,队伍的尽头是个破破烂烂的两开木门,门框上吊着个匾额,只写了两个字:医馆。
云州府夏季雨水多,也不知是过了几个冬夏,这匾额竟被腐蚀得黑一块绿一块,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匾额上面还挂着两朵已经风干的蘑菇……想来是夏日长出,主人也不曾管的缘故。
虽这院子有些破败,位置又十分不起眼,里面住的却是鼎鼎有名的戚寒水先生,他不仅是外伤的行家,治内病也是手到病除,且诊金不贵,吃他一副药便有疗效。
豆腐坊的王二娘身材微胖,平日鲜少生病,却因这几场雪,也害了风寒,本想喝点姜汤扛过去,奈何这风寒越来越重,只得咬牙拿出些银钱瞧病。她双手抄在棉袄袖里,缩着脖子,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时打个喷嚏,只觉得这队伍实在挪动得太慢。
好容易终于挪到了院门口,往里一瞧,却唬了一跳。只见院儿里搭了个临时的棚子,棚子里生着几个炭火盆,炭火盆边又围了几条长凳,凳上串葫芦一般坐满了人。棚子中央放了个方桌,一个面皮白净的少年正坐在桌后为一个人把脉问询。
“我的奶奶!这戚先生是吃了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这个年纪还生得这般细嫩。”王二娘不禁惊叹。
这话全落进了站在她前面的刘三爹耳中,他斜眼瞅了王二娘一眼,带着股自恃,道:“那哪里是戚先生,那是戚先生的徒弟,顾小大夫。”
王二娘落了面子,嘴上却道:“这么小的人儿能瞧什么病,怪不得这儿看病便宜,原是弄了个娃娃随意糊弄的。”
刘三爹白了王二娘一眼:“顾小大夫的医术好着呢,他看完开过方子,戚先生还要再看过,那开的方子少有改动的,倒是你要是信不着这儿,就到别处看去,在这嚼什么舌根子。”
见这老头儿连着两次落自己的脸面,王二娘也有了火气,吵嚷起来,前后左右或捂着肚子的,或捧着额头的的病友都来劝,这两人却还争执个不休。
“来来让让!让让!顾小大夫的助手借过啊!各位大爷大娘劳烦借光嘞!”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过来,众人一听是顾小大夫的助手,忙让出一条道来,便见一个穿着竹青长袍,肩披水貂氅衣的少年从众人让出的那条小道穿行而过,脸上还带着十分亲善的笑容。
少年面皮干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透着股机灵劲儿,虽是个男孩,却比许多女孩要漂亮些。
少年径自进了门,见顾小大夫正在看诊,便轻车熟路地自去搬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了,拿起墨在有些干涸的砚台上磨了起来,不多时砚台上便积了一小汪墨汁。
“脉象弦硬,胸胀,舌苔焦黑,外感引发的内虚之症。”顾小大夫并没看向那少年,自顾自继续说道:“附子三钱,蜜蒙四钱,代赭石二钱,草果仁六分,知母一钱半,水煎服。”
旁边的少年手中拿着狼毫细笔,“唰唰唰”地奋笔疾书,顾小大夫话音一落,那张写着脉案药方的纸已经恭恭敬敬递到了跟前。
顾小大夫把方子递给对面的病患,道:“请您到堂里复诊。”
这才转头对冻得缩成一团的相思道:“天冷,你何苦来这里遭罪。”
相思整个人缩进氅衣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我爹让我来请戚先生,顺道也来看看大外甥你。”
如今顾长亭拜在戚寒水门下,虽考上了沉香堂,却因戚寒水向卢院长求情的缘故,并不用日日到堂里去报到,一月倒有半月是在医馆学医看病的。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便又有一个患者坐在了对面,顾长亭只得安心看病,这一看便从早上看到了天擦黑。
送走最后一个病患,顾长亭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后颈,起身拉着相思的手腕进了堂里。一进门,见戚寒水正“呲溜呲溜”地喝着小茶水儿,显然因为有顾长亭这个徒儿在前面挡了一道,戚老头儿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相思暗中鄙视着这个压榨顾长亭劳动力的戚寒水,面上却笑得谄媚热情:“戚先生,再过月余就立春了,我爹想请您去府上吃顿便饭,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魏老太爷身子可好?”
“爷爷身子硬朗,昨儿还提起先生来着。”相思笑眯眯答道。
戚寒水正要说话,却忽然闯进来一个小厮,这小厮本是忍冬阁跟来的,平日也常见相思,便只点了点头就上前禀报:“堂主,阁里派人来了!”
戚寒水一愣,他来云州府也有四年了,只每月一封平安信,因离阁里远,便有些放逐山水的意思,阁里的事也不去管不过问,阁里也是每月来信说些当月情况,本月的信已经到了,这时派人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人呢?”
戚寒水话音一落,便从门外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进屋便是一揖到底:“赭红堂掌事周清见过堂主。”
原是个熟人,戚寒水四年未见周清,忙一手扶起他,朗声道:“这千里来地的路,你怎么说来就来了?”
周清呵呵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看堂主你乐不思蜀,也想看看这云州府到底是个什么好地儿。”
戚寒水拍了一下周清的后脑勺儿,佯怒道:“快说是什么事儿,我还不知你这个兔崽子,只怕我不在阁里,你才有自由呢!”
周清又是呵呵一笑,看了顾长亭和相思两眼,才道:“阁主要南下了。”
这阁主自然就是指忍冬阁的阁主温元芜,虽然他也常四处行医,却极少来南方六州的地界,这次南下只怕不简单。相思悄悄竖起了耳朵。
戚寒水也是神色一凛,问道:“可是南方有疫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