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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夜宿(十八)

  将耳线带上之后,里面穿来了沙沙声,仿佛信号不太稳定,片刻后,我又听到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接着,一个陌生的,冰冷的男声响起:“他已经走了。”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去了北京。”
  两句话过后,又是一片沙沙声,紧接着,声音又响了起来。
  男:“还要继续吗?”
  女:“他们的车票去了四川昌平县,你继续跟踪。”
  整个过程,只有四句话,但我听完,却觉得如坠冰窖。
  原来,我们这一行人的行程,早已经被人监视。这对男女是谁?确切的说,他们是谁的人?
  我看向闷油瓶,他目光看了眼在睡觉的众人,没有开口的打算。
  如果我的行程从头到尾就被人监视的话,那么那个监视我的人影藏在哪里?我顺着闷油瓶的目光,看向睡觉的众人,解语花、老胡、胖子,还有那五个山民。
  那个人,会隐藏在他们之中吗?
  闷油瓶手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这应该是一种长途对讲装置,而且这种东西市面上没有卖,属于新兴科技,根本就没有推广出去。
  能把这个拿在手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不由想起了在祖宅里,将铁门关上的那个黑影,难道说之前我的想法是错误的?那个黑影并不是在监视祖宅,从一开始,他监视的目标就是我?
  闷油瓶住在我家,肯定早就发现了不对劲,现在这个东西既然在闷油瓶手里,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已经被闷油瓶给解决了。
  难怪闷油瓶会突然出现在巫山里,那么巧合的相遇。
  我没开口,将东西还给闷油瓶,他捏在手里,突然一用力,整支微型对讲设备,变成了一团废物,随后,闷油瓶将东西扔进了雨夜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层层落叶覆盖。
  闷油瓶继续低头假寐,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其实有他在,我守不守夜根本无所谓。闷油瓶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他只相信自己,以前在斗里,即使在睡觉,他也会比守夜的人先一步发现危险,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狼,时时刻刻保持着属于自己的警觉。
  我脑子里很乱,监视我的,显然不止是一个人,如果不出意外,估计又是‘它’,看来我从昆仑斗里出来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二叔那个不知名的交易,已经被‘它’彻底盯上了。
  监视我的人,既然能如此准确的掌握我的动向,必然是与我极近。
  但我身边并没有什么陌生人,我离开杭州去北京的事情,唯一知道的只有两个人,闷油瓶和赵旺。
  想到赵旺,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他?
  不对,不是赵旺,赵旺当天,甚至比我先一步动身去四川,那时我去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那么,赵旺不可能知道我到了四川。
  到北京后,我身边所见的人也屈指可数,胖子、老胡、小花,接着便是小花的一些手下,如果那个女鬼也算的话,大概还要加上一只古井女鬼。
  这些人里,我绝对相信胖子,再一个是小花,他知道很多,甚至跟二叔联系密切,但这几年的经历下来,我就是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解语花不会害我,至少……他会被‘它’胁迫,但绝对不会主动去为‘它’做事。
  剩下的是老胡,这一路,我对老胡的个性也算了解,他为人十分圆滑,而且做事比较靠谱,该开玩笑的时候,没上没下,跟我这种小辈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说起笑话来也荤素不忌,但干正事的时候,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严谨而认真,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况且胖子一路虽然跟老胡经常斗嘴,但看的出来,胖子很信任他。
  老胡这次会参加倒斗,完全是为了胖子,属于被动的被我们拉回国的,如果怀疑到他头上,似乎不太可能。
  那剩下的人,就是阿鼓寨里的山民。
  这些山民都是土生土长,不可能跟‘它’有任何联系,但如果,他们已经被‘它’所收买呢?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或许已经有人被收买甚至威胁,然后开始对我们进行监视。
  但这样一来,嫌疑人又多了一个,那就是老胡。
  如果山民能被收买,那么老胡为什么不可能?
  我想起了小花临行前所说的话: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或许,现在的老胡,已经不是胖子十年前所认识的老胡。我下意识的看了老胡一眼,他睡在胖子旁边,睡的正香,由于山里寒凉,衣服又是湿的,除了小花一个人待在一处,剩下的人,基本上是互相搂胳膊夹腿的取暖。
  我想起老胡一路上的行为,实在想不出任何漏洞,况且他对我不错,时常跟我开玩笑,如果我把胖子当生死与共的兄弟,那么老胡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个可亲可敬的大哥,我仅仅怀疑他片刻,就将这个想法给打消。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在这些山民里面。
  ‘它’监视我的目的是什么?这个被‘它’收买过的人,究竟只是纯粹的监视,还是有下一步打算?比如想对我们下杀手?
  闷油瓶这次千里迢迢的追过来,必然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追过来。他在杭州那段时间,似乎已经看淡了一切,安安稳稳的过老头一样的日子,大有让我给他养老的意思。
  本想就这么着,谁知还是将他牵扯进来了。
  自从张家古楼出来后,很多谜团都有了解释,当时我几乎可以看透所以人的目的,唯独闷油瓶我看不透他,他跟我们一起下斗,却从来不参与我们的讨论,仿佛我们的那些目标,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
  直到他要去长白山时,到杭州跟我告别,他说了一句:“你们陪我走得够多了,接下来的道路,是最后的道路,你们谁也无法承受,希望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永远无法看透他的目的。
  直到我想通了青铜门背后的秘密,将整件事情串联在一起时,我才惊讶的发现,从头到尾,闷油瓶在其中扮演者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无论是‘它’的三次张起灵计划,还是老九门的历史,都因为闷油瓶而起,为了他所守护的,青铜门背后的东西,他就是整件事情的枢纽,永远也不可能离开。
  但当我再一次遇见闷油瓶时,我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我最后一次看见闷油瓶时,他的神情是一种极致的淡然,仿佛看透了任何东西,生命或是死亡,那是一种淡然到极限,将世间的一切都遗忘的神情。
  但当我在雅布达的洞窟再一次遇到他时,那种虚无的淡然感不见了,他身上所散发的,不是一种接近死亡的淡漠,而是一种平静,一种所有事情都了解的平静,像一个看透一切的老人,平静而从容的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接着,闷油瓶在我的西冷印社住下来,日子非常平静,他晒太阳、打盹,甚至会给我分一半外卖,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对于闷油瓶来说,这场持续了百年的追逐,彻底结束了。
  但他的结束,并不是我的结束。
  老九门已经卷入太深,在‘张起灵’隐退的同时,觊觎长生的势力并没有隐退,它疯狂的抓住一切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想从他们身上,榨出一点点相关的讯息。
  我和解小九就是这其中的目标,甚至是去过雅布达的胖子。
  闷油瓶这样的人,很难有人能治住他,即便‘它’的势力再大,但那种打假、坐牢的手段,只能适合对付我们这些人。闷油瓶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一个被时间所抛弃的人。
  ‘它’敌不过岁月,但闷油瓶却可以。
  所以它无法对闷油瓶下手,唯一的,只有解家、吴家、霍家。
  霍家因为霍老太的死而抽身,而吴家和解家却被牢牢盯住了,或许正是如此,小花和二叔之间,才会有如此密切的联系。
  这一次,闷油瓶终于解脱,但却因为我,又一次牵扯进来。
  我去观察他的神情,依旧看不出喜怒,如果我是他,在经历漫长的时光之后,一定会尽情的享受剩下的时光,如果有人敢打扰我,我肯定会揍的他娘都不认识。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闷油瓶突然睁开了眼,淡漠的眼神看着我,我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我很抱歉。如果你想回去,我让王盟来接你。”
  说完,我觉得不对劲,我一直将闷油瓶当成生活能力九级残废,但事实上,很多时候,他只是懒的动,拥有漫长的寿命与强悍的恢复能力,对于他来说,这种吃饭之类的小事,只要不饿死,或许就是可有可无的。
  他不是残废,只是习惯忽略这些小事情,让王盟来接他?估计会被他鄙视。
  闷油瓶果然投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淡淡道:“不用。”接着转头又去看外面,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这一个月同吃同住,我已经达到了能忽略闷油瓶的程度,即便一天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见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便专心的守夜。
  雨依旧在下,雨势很大,估计赵旺这时候应该也在躲雨,外面黑沉沉的,暗淡的火光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粗壮的树干,我们一行人,如同被这些树干包围起来,洞口的低洼处,很快就聚集了一小滩水。
  就在我看着水滩发呆愣神时,闷油瓶身形突然蹿了出去,说了句:“别动。”紧接着,便冲进了雨里。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一切都很平静,闷油瓶怎么会突然冲出去?
  我赶紧叫醒了还在睡觉的其它人,胖子睡眼惺忪,道:“到我守夜了?”
  “守什么夜,小哥刚才突然冲出去了。”
  胖子顿时来了精神,看了看外面的大雨,道:“冲出去?小哥是不是看见美女了?”
  多邦达讶异道:“什么事?那位老板怎么出去了?”
  我顾不得解释太多,闷油瓶做事,向来令人措手不及,他刚才冲出去的时候,冲我说了句别动。操,小爷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让我别动就别动?
  我估计闷油瓶是发现了什么,他一向习惯不动声色的将危险解决掉,但乱坟沟这地方,是个不善之地,又有那相机里面的诡异照片,我哪里放心的下,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胖子见我担心,看了看外面额大雨,嘴里骂了句娘,道:“杵在这儿有个屁用,不是说这里闹鬼吗?小哥八成是看见软粽,收鬼去了,咱们要不跟上去看看。”
  瘦个子咽了咽口水,有些畏惧道:“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阳气旺,不过那位小老板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我看了他一眼,闷油瓶虽然只有一个人,但那一个人的力量,我们几个加起来,估计都不够他看,况且,凭他能让千年粽子下跪的手段,什么孤魂野鬼敢找上去?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闷油瓶,生怕他又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然后来个失踪,便道:“我去找找看,你们在这儿呆着。”胖子将装备包一提,道:“胖爷我可不想窝在树洞里。”
  老胡也背起装备,道:“人多力量大,虽然看得出那小哥很厉害,但咱们不能放他一个人冒险。”只有小花没表态,他微微蹙眉,道:“我留下来。”
  我有些惊愕,但片刻间就反应过来,这里如果真有一些诡异的东西,恐怕这几个山民单独呆在一起,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我们还要靠他们带路,自然得有人看着。
  我冲小花点了点头,几人背着装备包冲进了雨里。
  我们所用的装备包都是防水的,因此到没有大碍,只是人被淋成了落汤鸡。我们追的比较及时,闷油瓶的脚印依旧清晰可辨,地面的腐叶陷出了深深的印记,形成了一个个人脚形的小水洼。
  闷油瓶似乎是在追踪什么东西,速度十分快,脚印很深,每个脚印间的距离跨度很大,追踪的路线也绕来绕去,到最后,我几乎有些晕头转向。
  环首四顾,全是密密麻麻的古木,我们一路追过去,反而是老胡的体力最好,胖子边跑边道:“行啊老胡,美国这些年,健身事业没放下。”
  老胡连头也没回,快速的跑在最前面,即便是所有装备包中最大的,也不见疲态。
  “以前的老本行,日子再美也不能忘,人一旦忘本,就会像地基不稳的楼阁,早晚要踏。”老胡边跑边跟胖子说话,他语气很严肃,不像是在抬杠,就在这时,老胡突然停下了脚步,咦了一声,道:“你们快看。”
  我和胖子立刻赶超上前,这才发现,脚印到这里,居然断了。
  前面依旧是古木林,但闷油瓶的脚印到这里就中断了。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我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将目光投降了附近的古木。难道闷油瓶上树了?果然,就在旁边,我发现了树上被戳了一个洞,我几乎可以想象,当时闷油瓶跑到这里时,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不得不从树上行动,他向上爬了几下,接着抽出青铜古刀插进树干中借力。
  老胡显然也明白过来,他看了看树,又看了看前方的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神色不明。
  闷油瓶既然上了树,那么他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走,就很难确定了。
  胖子嘶了一声,不停的抹雨水,看着前方的路,道:“小哥没事上什么树,难不成这前面的路不能走?”
  路不能走?
  胖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心中一个激灵,不由将目光看向前方,这时我突然发现不对劲,因为前面的路,上层的树叶都很新,似乎落了不到几天,但我们脚下的树叶,却已经开始腐败了。
  难道是路有什么不对劲?
  我捡起了一根枯木棍,使劲扔了过去,这时,奇特的一幕出现了,因为那个木棍,一掉到地上就不见了。
  老胡脸色一变,道:“是沼泽。”
  “沼泽?”胖子不信,也从树根下捡起了一根木棍,去挑前方的树叶,随着胖子的动作,树叶被拨开,下面果然露出了许多烂泥一样的东西,表面还有一层浅水,是刚积下的雨。
  看来闷油瓶是发现了沼泽,所以才选着从树上走。
  这时,胖子突然道:“不对劲。”
  我看向他,发现他一会儿看着树,一会儿看着沼泽,神情十分纠结,胖子这人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有时候心细如发,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连忙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胖子指了指闷油瓶上去的树,道:“天真,你看这颗树有多高?”
  我立刻目测了一下,这里的树都是千百年的古木,不仅粗壮,而且高度惊人,眼前的这棵树,光树干就有十多米高,树冠更不知道长了多高。
  “大概十二米左右吧?”我报了个估算的数字,随即看向胖子。
  胖子又问老胡:“老胡,你觉得咱们眼前这片沼泽有多大?”
  老胡神情严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这个根本不能确定,全都被树叶遮住了,不过看这些树生长的形式,以这两棵树为结点,中间应该全是沼泽。”
  胖子又点点头,看着我们俩道:“不错,凭肉眼是看不出这片沼泽是有多大的,但是从树的走势可以看出来。咱们周围生长的,都不是水生树木,所以它们不会涨在沼泽里,现在从咱们的位置看过去……目测一下,有多远。”
  胖子关键时刻也不是个会打岔的人,我连忙将手电筒的光亮调到最大,目光所及的尽头,也没有看见一棵树,也就是说,我们眼前这片沼泽,比我们所看见的还要大。
  我将自己的答案告诉胖子,胖子的脸色立刻就黑了,道:“不错,这个沼泽根本过不去,除非有筏子一类的东西,而小哥上的这棵树,有十多米高,不是人人都有小哥的身手,也就是说,小哥追踪的那个东西,事实上也应该跟我们一样,是过不去这片沼泽的。”
  我心中一惊,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不错,那个东西,应该跟我们一样,是过不去这片沼泽的,但现在它却消失了,而闷油瓶选择继续追了上去,换句话说,那个东西还是过去了。
  要么,它直接踏着沼泽过去,要么它也跟闷油瓶一样,在树丛里跳跃,除非那东西是猴子。我到是知道,巫峡一带有很多猿,李白当年就有诗句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闷油瓶绝对不会在大半夜,去追一只猿猴。
  那么……他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胖子咽了咽口水,道:“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咱们一路追的路线,是在往上半截走,如果小哥追的那东西是鬼呢?”
  我和老胡相视一眼,又看了看胖子,不错,如果那个东西是鬼,它就可以直接过沼泽,而闷油瓶却只能从树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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