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没人回答。
  闹钟还在响。
  她皱眉,嘴角抿出了一个小小的窝,是被吵醒的,带着起床气的郁闷表情。
  扯了一下被子,没扯动,鼻尖上有痒痒的感觉。
  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从朦胧到清晰,全是同样的一件白色的半袖,一星半点的字都没有,不正是林亦扬昨晚穿得那个……
  林亦扬关了闹钟,发现身子下的人醒了。
  他刚被闹钟吵醒,翻身想要拿手机,睁眼看到她也是大脑空白的。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昨晚没给商量的余地,把人家姑娘留在自己床上睡了。
  他在盯着她,看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孩,哑声问:“醒了?”
  声音像连夜抽了几包烟后的效果。嗓子开始好转,可还是干,也疼。
  殷果看着他的喉结,还有下巴,冒出胡茬的下巴。
  是不是睡醒意志力最薄弱?
  她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比昨晚还浓烈,是关着窗,还是因为昨夜蜡烛的余味,还有两人睡醒后的气味,融在空气里。
  他的半袖前襟,挨着她的鼻子,她觉得痒,也没想到用手拨开:“几点了?”
  “七点。”他在她额头的地方,回答着。
  林亦扬在上,她躺在下边,隔着被子。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回是真有欲望了,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无关,身体对喜欢的人是渴望的,没有该与不该,只有诚实的反应。
  殷果起先是懵的,一秒、两秒……知道是什么后,她的腿向左挪了挪。
  很好,更明显了,一点没躲开。
  她不动还好,一动简直是就是在擦枪。
  林亦扬的眼睛里烧着一把火,他没吭声,坐起来,背靠上墙壁的转角处:“你再睡会儿。”
  他听殷果“嗯”了声,自己的喉结也稍微滑动了一下。他的右手手指动了动,慢慢地,将被自己压住的被子拉出来,让她能盖得轻松点。
  殷果在装睡,他翻身下床,开门出去了。
  林亦扬赶在超市八点开门时,去买了新的牙刷和毛巾,在银色的超市货架里,他从挂着的一摞摞牙刷里拣出了一把浅蓝色的小牙刷,毛巾也配了同色系的一套。他临走到收银台前看到卖苹果电源线的,粉色的,挺好看,顺手也拿了一个。给她手机充电用。
  回到家,他烧了一锅开水,烫干净牙刷和毛巾。
  他的一双手在在滚烫的水里,捞起被泡得柔软的毛巾,绞干,找了个干净的衣架挂到浴室外的金属扶手上。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去敲自己的房门:“起来就去洗手间,牙刷毛巾都是新的。”
  里边的人答应着。
  他立在那,看着自己日夜睡的这间房门,头一次,自己在门外,有人在门内——刚睡醒,还没洗漱,饿着肚子睡在里边。挺玄妙的。
  他想起弟弟结婚那晚喝多了给自己打国际长途,说的那句话:找个家吧,哥。
  ……
  门滑开,殷果稍微往外瞧了瞧,和林亦扬撞了个正着。他的瞳仁深处有着一些情绪,尚未平息,猛一看到她做贼心虚的模样,难免灼人。
  他哑声问:“瞧什么呢?”
  “怕你室友在。”她窘窘地给自己找理由。
  殷果被他看着,老大不自在:“让开,我过去。”
  林亦扬纹丝未动。
  他想问她,反悔了吗?
  在看到他真实的生活,一个穷学生的这面,不光鲜的这面,会不会反悔。
  他在想,也该给殷果一个选择机会,了解过后的选择,相亲还要互相介绍家底,考察考察,可又不想问。
  殷果见他不言不语,想到两人一小时前险些擦枪走火的经历,强行将林亦扬推到一旁去,从他眼皮底下溜出去,进了洗手间。前脚进去,后脚就探头出来:“你平时怎么过的,就带我怎么过。”
  说完,又道:“不用特地吃好的,玩好的。”
  她怕他带自己吃好的,怕他花钱。
  林亦扬在她的严肃目光里,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想带殷果看看自己的世界。
  等殷果洗漱完,他带她乘地铁十多站,出站后,走没五分钟就看到了一间青年旅社的红色小楼。旅社住客不少,进进出出的,他带她坐旅社一楼西北角的电梯。
  按了地下一层。
  电梯门再打开,入耳已经是台球碰撞各种响声。
  十多个球桌旁,半数都有人。门口,柜台里的一个黑发男人拿着快抹布,在擦冰箱,回头一看林亦扬就笑了:“扬哥。”
  这一声,让球房内的人都望过来,除了两桌青年旅社的外籍游客。
  此起彼伏的,年轻男人们在叫他,一句句扬哥。
  和在纽约的球房一样,这里人看上去都和他很熟。
  可也有区别,更像是自己人,而不是纯粹称兄道弟的朋友。在北城俱乐部,大家平时也都是这样对孟晓东的。
  林亦扬答应着大伙的招呼。
  “弄点早饭,”他把殷果的球杆搁在了柜台上,“给你嫂子清个台,九球的。”
  第24章 故事里的你(1)
  柜台后的男人慢了半拍。
  这简直就是大清早平地丢了一颗原子弹,谁受得了。
  约莫十秒后,那个男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嫂子还没吃早饭?我给你上去瞅瞅,看有什么小姑娘爱吃的。”
  男人跑进电梯了,人又兜回来,问林亦扬吃不吃。
  “不用管我。”他去超市买东西的路上,就凑合吃过了。
  球桌边的年轻人们也都在品味“嫂子”二字的含义,一个比一个盯殷果盯得露骨,露骨的热情。不过看林亦扬的神色,还没打算正式介绍给大伙,起码在早餐这个时间点上不想让他们打扰。大家也只好不近不远瞧着。
  林亦扬把一个高凳单手拎过来,搁到她身后。
  殷果默不吭声地坐上去,其实内心早就是翻江倒海,掀起无数次十米巨浪。
  林亦扬偏过头,瞧她的眼睛:“不高兴了?”
  她摇头,两手撑在两边,捂着热烘烘的脸颊。
  “摇头是高兴,”他索性倚在她身边,手肘搭着柜台,离近了问,在她脸边低声问,“还是不高兴?”
  棕色的木质柜台上,有陈年累月留下的划痕。
  殷果两手撑着脸,不理他的调侃。
  明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脸红,还在这儿故意问。
  “这台球室是你的?”殷果轻声问,怕自己猜错。
  林亦扬没否认,他下巴微抬,指面前的空间:“本来是青年旅社老板的场子,后来被人给盘下来,经营不善,我又给盘了过来。平时是那个人在管,我不在。”
  台球在这里也不是热门运动,林亦扬盘下来以后就没赚过钱,一直在亏着。幸好他多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才坚持到了今天。
  说好听了是个生意,说不好听的就是自己找了个累赘。没进项的日子,水电费都是个负担,幸好一直有孩子跟着他学打球,能平衡开支。
  前两个月最惨,一次性交了六个月的房租。
  又碰上接连暴雪,这里停电,好些天没生意,林亦扬没有那么多钱,把家底全都掏出来垫上了,还把吴魏的存款都拿来填补窟窿了。
  最穷的那大半个月,他认识了殷果。
  要不然也不至于来这里快三年了,还要落魄到要答应朋友去法拉盛赌球,换朋友在这里帮他招待殷果姐弟。林亦扬是个重诺守信的人,虽然最后友人没请到殷果姐弟吃饭,他也完成了约定,在法拉盛赌了那场球。
  现在想想,还是有缘,老天注定让他跑一趟法拉盛,注定让他在那里和殷果再相遇。
  “你都有台球室了,还去法拉盛赌球?”殷果恰好问到了这一层。
  林亦扬瞧着她,一笑,没说话。
  其实早告诉过你了,傻姑娘,是为了请人吃饭。
  而这个人就是你。
  管事的人叫孙洲,他很快端来了一大份水果和麦片,还有牛奶和空碗,这是他能想到给姑娘们吃的早点了。孙洲平日里在青年旅社长期租住一个床铺,为得是看着台球室,所以常在旅社的公共厨房里看女孩子们这么吃。总之,有水果不会错。
  林亦扬的一贯的习惯是早上练球,上午有课就早点,没课就晚点。
  也不固定项目,自己随便打。
  对他来说,台球就像是一个长久、无法戒掉的爱好,想消遣,想打发时间,或是心里乱,想冷静时最常做的一件事。有时候累了,不想摸杆子,他光坐在台球室里听这一杆杆撞球声,也觉得惬意。估计这也是他当初把全部积蓄拿出来,盘下这个台球室的最大原因。
  习惯了。
  习惯在这里待着,习惯这里的每个人,甚至习惯这里的气味了。
  他在殷果吃早饭时,绕到柜台里,拉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抽屉,拿出来一块黑巧克力,褪下包装纸,塞到嘴里,咬了口,咀嚼着。
  他发现殷果在瞅自己:“吃吗?”
  殷果摇头:“怕胖。”
  林亦扬把巧克力掉过来,让她看包装纸上的含量:“没这么容易胖,卡路里不高。早上别空腹吃就行,对胃不好。”
  从高中一次早上练球低血糖后,他每天都要先吃块巧克力再练球。一来提神,补充热量,二来对心脏也好。有时候中午晚上来不及吃饭,吃两块黑巧克力和一个苹果,喝瓶水,也能当是一顿代餐了。
  在他的台球室,吃着麦片泡牛奶,看他和自己隔着一个柜台吃巧克力,平平无奇的这个早上,她终于看到了林亦扬最生活化的一面。没有red fish酒吧里请喝酒的冷淡,也没有带她逛纽约,找人给她做形似梦龙定制的冰激凌,给她点一杯出生年份的酒。
  眼前的他,穿着黑色外套和白色短袖,今天的短袖胸前有英文,黑色手写体写着saint laurent。难得,偶尔在他身上看到一件有牌子的衣裳。
  林亦扬继续吃着,没几口,巧克力吃完了,纸攥成团,丢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拿起玻璃杯,打开饮用水龙头,接了半杯水,一口口喝着。
  这个男人,昨天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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