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清墨等人则是仔细的替她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绾起,梳了个高髻,衬着耳边的碧玉坠子,更添几分清贵优雅。
  皇帝还不忘给她递一顶帷帽过去:“现下街上人多,你要是下车,记得先把帷帽带上。”
  沈采采先是还曾想过这回出宫会不会像是电视剧演的那样来个女扮男装什么的,没想到皇帝直接给她递了帷帽。她看了看帷帽的帽檐轻薄柔软的面纱,估量了一下大体长度:呵,这差不多是要连脚上的绣鞋都遮了吧?
  亏百家讲坛还说什么大齐民风开放,安北王府出了个掌军务的郡主,民间还有女子穿胡服策马的!
  结果呢,她出个门还得从头遮到脚,简直就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不过,毕竟入乡随俗,马上就要出宫了,沈采采不欲在这时候多生事,也就勉勉强强的接受了这顶帷帽。
  皇帝见她并无异议,这才接着把说下去:“马车和人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若喜欢,现下就可以走。”
  沈采采自然没有异议,不过她心里顾忌着皇帝,这会儿也就只是矜持的低了低头,一副出嫁随夫的柔顺模样:“我都听陛下的。”
  皇帝自然知道她这话假得很,但也只是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里嗤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因是要出宫,皇帝倒也不欲张扬,只叫人准备了一辆看着低调的石青色厚帷三驾马车,车里倒是布置的十分精细,着实是称得上另有天地:整个车厢都铺了杏色绒毯,另设木几,木几上摆着一整套的青白色葵瓣式的茶具和鎏金镂空雕瑞兽香炉。
  掀开车帘,还能嗅到香炉里那香,很清浅的味道,似有若无,叫人心静。
  因着这三驾马车有些高,沈采采仰头估量了下高度,正琢磨着自己要如何上车,便见着有太监上前来,俯身要做人凳。
  沈采采见状怔了怔,更是不知该迈哪只脚了——她到底才刚穿越不久,确实做不到这种把人当凳子、踩着人上车的事情。或许以后总会适应,可她现下却总有那么一点的小矫情,不愿意就这么妥协了。
  皇帝见沈采采站着不动,倒是挑了挑眉,像是知道她犹豫的是什么。他很干脆的伸出手,道:“算了,你搭我胳膊跳上去吧。”
  沈采采睁着眼睛,有些发懵的来回看着皇帝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和眼前的马车,但还是有点茫然:这,这怎么搭,怎么跳啊?
  帝后二人说话,左右宫人皆是屏息敛声的候在一侧不敢出声,现下一时间便静了下来,几乎万籁俱寂。
  在这样的静默里,沈采采试探着伸出手,细长白嫩的指尖搭在皇帝浅蜜色的胳膊上,浅粉色的指甲在上面轻轻抓了一下。因为犹犹豫豫的缘故,那力道更是虚得很。
  就好似受了惊的小奶猫正竭力鼓起用去,试探着伸出自己嫩生生的爪子,悄悄的去探老虎的长须。
  皇帝心下不知怎的倒是软了软,站着没动,很是耐心的等了她一会儿。
  结果,沈采采这乌龟性子却仍旧慢吞吞的琢磨着接下来一二三四的步骤该怎么来。
  皇帝等了一会儿,终于耗尽了仅剩的耐心,很是果断的把面前的沈采采打横抱起。
  然后,尊贵的皇帝陛下就在一众宫人的目光下抱着自家皇后跳上了马车。
  第13章 出宫(二)
  沈采采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公主抱,第一时间就懵了,甚至都忘了意思意思的挣扎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马车上,而皇帝则正好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张花梨木几。
  沈采采试着冷静下来,很可惜,还是没有冷静下来。所以,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辞,觉得自己理直气又壮了,这便开口质问皇帝:“你怎么可以这样?”
  皇帝就坐在那里,好似端坐在金殿一般神仪端肃,优雅清贵。
  他听到沈采采的质问后也只是挑了挑眉尖,然后便抬手去端茶壶斟茶,随口反问道:“又怎么了?”
  沈采采不禁语塞,但很快又气鼓鼓的接口道:“边上那么多人看着,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直接动手动脚,你还要......”要不要脸了!
  “外头这么多人,你确定要和我吵?”皇帝抬抬眼,示意般的往车帘外看了一下。
  沈采采虽然心知驾车的那些人估计是听不到车厢里的动静的,但她被皇帝唬了这么一下后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只一个人坐在一边鼓着双颊,生闷气。
  皇帝眼角余光瞥见她那嫩生生又气鼓鼓的雪颊,倒是很想戳上一戳。不过他也知道沈采采现下正生气,这要在戳一下,怕是要直接气炸了。所以,他便端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倒了两盏热茶,递了一杯给沈采采:“行了,先喝茶吧。难得出宫一趟,难不成你就坐这儿生闷气,给朕摆脸色?”
  沈采采这气本就憋不久,听到皇帝的话后便犹犹豫豫的伸手接了那茶。
  这车里茶壶泡的却不是皇帝喝惯了的普洱,而是茉莉花茶,香气极清,清淡怡人。
  沈采采本就喜欢花茶,这便低头抿了一口,好奇的道:“是不是加了花蜜啊,甜甜的,味道很不错啊。”
  这茉莉花茶大约是特制的,入口甘甜,唇齿留香,正好就对上了她的胃口,叫人心情跟着好了许多。
  皇帝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又道:“喜欢就多喝点。”
  沈采采吃饱喝足了的时候总是更容易说话些,这会儿终于静下心来,别别扭扭的关心起皇帝来:“我们就这么出宫,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现在是元昭三年,皇帝才刚登基不久,还没有日后独掌乾坤的威风,朝上多是前朝老臣,多是和太,祖皇帝一起打过江山的,论辈分都算是皇帝的长辈了。尤其是首辅郑启昌这个“郑半朝”,门生故旧极多,早年亦有许多功劳,对皇帝掣肘颇多。所以,沈采采现今仔细一想,倒是担心他们两人这时候出宫,会被御史言官抓住毛病,当堂谏言,让皇帝也跟着没脸。
  皇帝看着倒是比沈采采从容的多,连语气都是一贯的冷沉平静:“能有什么麻烦?”
  沈采采抬眼看了看皇帝那张脸,暗道:算了,人家毕竟是史书明证的‘心机屌’,指不定肚子里还有多少算计呢,自己在他面前那就是半个傻子,还是别自作多情的去替人家考虑了。
  于是,沈采采也就不瞎操心了,重新捧起茶盏,慢悠悠的喝着茶。当然,她虽然喝茶喝得高兴,心里还是有一二警惕,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对面的皇帝。
  所以,当她瞥见皇帝袖口微动,朝她伸手的时候,立时便又搁下了手中茶盏,如临大敌一般的看着对方,警惕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皇帝那手正好越过隔着两人的木几,往下一转,用指尖的碰了碰她腰间的丝络,替她理了理系着玉佩的浅色络子,随口道:“看你这里有点乱,想替你理一理......”
  沈采采心下颇有恼羞,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只是一垂眼就能看见皇帝那绣着繁复云纹的浅色衣袖,还有他从衣袖中探出的手掌。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好似玉琢一般的精细,正替她理着丝络和腰带。
  非常非常的仔细。非常非常的认真。
  按理来说,他这种在人家腰间碰来碰去的动作总是很容易让人反感的,偏偏皇帝就能把这动作做得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不淫不邪,反倒更添几分温柔的旖旎。
  沈采采好些话都被堵回了喉咙里,最后只好咳嗽一声,只当什么也没发生,正襟危坐着扭头去研究车帘上的花纹图案。
  然而,她的耳颈却好似被火烧着,又热又烫,那玉雪似得耳垂几乎都要红的滴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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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特意挑好的日子,现下正好是二月七日,再过两天就到二月九日的会考了。不少上京赶考的士子大概都在埋头温书,街上倒是空了许多,当然也有出来闲逛、想着要考前放松的士子们出来游乐。
  驾车的侍卫大约先时已经得了皇帝的吩咐,从宫门出来后便直接到了城中最热闹的春风楼。
  春风楼乃是前朝就有的,据说原本叫做状元楼——这酒楼老板专爱给那些有才有名的士子们提供文会场所,也往往会给自己看中的士子免食宿赠金银,只求对方诗词文墨。好些年下来,居然也真攒了不少状元的文墨,也引得更多的士子往楼里来,想着沾点儿文气或是运气,讨个彩头也是很不错的......后来,朝代更替,这状元楼的这一代老板也是个有想法的,索性便把状元楼改成了春风楼——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寓意自然也是好的。
  侍卫停下马车,先与那春风楼的小厮交涉:“我家主人要订你们三楼的春字间。”
  那小厮却是摇了摇头:“那春字间已叫人订了。要不然你们换一个吧。”
  这侍卫乃是皇帝身边得用的,亦是名门出身,平日里也多有人奉承,想着自己此回是给帝后订包厢,自是要最好的,哪里能够轻易妥协:“这样,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你让之前定的那个人换一下吧?”
  说着,他便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子。
  小厮瞧着金子,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燥的下唇。可他却还是不敢伸手去接,只是小声与侍卫道:“我,我与你们说实话吧——那是郑首辅家里来人给订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指了指上头,“你说,除了那位之外,哪个敢叫郑首辅家的人让位置啊?”
  听说是郑首辅,这侍卫也有了些许的犹豫:真要说起来,便是郑首辅本人来了也是不好与皇帝抢房间的。可皇帝与皇后今日乃是微服出来,本就不欲声张,若真是闹开了似乎也不大好........
  侍卫想了想,只得先起身去报了马车里的皇帝与皇后。
  听说是郑首辅的人定了春字间,皇帝倒是把手上的茶盏给搁了下来,挑了挑眉梢,神色极淡。
  沈采采瞧了一眼,感觉皇帝这脸色大概可以归类为冷笑。她现下想法还是十分朴素并且平易近人的,觉得既然对方先订了,而这春风楼的厢房也不少,实在是犯不着和人抢来抢去,这就开口问了一句:“除了春字间,还有什么啊?”
  侍卫隔着帘子听到皇后的声音,自是不敢轻忽,垂首立着,恭谨禀道:“春风楼分别设了: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个厢房。属下适才已经问过了,除却郑首辅家里定的春字间外,卫国公府定了秋字间........”
  总之,京里那些个王孙贵族也算是把这八个包厢定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夏和冬;梅和兰。
  沈采采想了想,便道:“不必麻烦了,就定冬字间吧。”她自顾自的下完了决定,这才想起边上还有皇帝,这便询问似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正抬手要给沈采采再倒一盏茶,见着沈采采看过来的目光,这便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算是都随她的意思。
  立在车帘外的侍卫垂首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出声也没有别的吩咐,这便起身去与春风楼的小厮交涉,不一时便有人来迎着他们的马车入内。
  到下车的时候,沈采采生怕皇帝再动手动脚,抢先起身。
  皇帝仍旧坐在后面,不紧不慢的提醒了她一句:“别忘了戴上帷帽。”
  沈采采:“........”玛德,他不说自己都忘了!
  好在,沈采采到底还是讲理的,虽然生气,但还是气鼓鼓的回过头去,拿起帷帽给自己戴上。
  那酒楼负责引路的小厮就候在一边,此时正满肚子的胡思乱想:虽然京中多达官显贵,这三驾马车也不过是普通显贵的标配。但这赶车的下人分明就不是个简单的,不仅仪表不凡,一出手还就是金子。就是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哪家显贵了.......
  就在此时,忽然便见着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正好抓着那石青色的帘子,慢慢的掀开了车帘。
  车厢内的暖香也随之车帘晃动而脉脉流出,空中幽香浮动,若有若无。
  那小厮几乎看呆了眼睛,他往日里常在酒楼迎来送去,见多了世家闺秀、名门贵女,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车厢里的清香给引的,总觉得这只手却是前所未见的好看,十指纤长,指甲粉嫩,就像是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琢出来的。虽只露出一点,却更是勾得人想要多看一些,看看那只手的主人究竟是如何的美丽。
  这大概就是楼里那些风流才子常念叨的:“丰盈而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
  第14章 出宫(三)修
  就在那小厮伸着脖子,心下痒痒的想瞧个仔细的时候却见车厢里正好跳下一个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
  因对方姿态轻盈,帷帽帽檐的轻纱只晃了晃,从头到脚仍旧是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看见那窈窕娉婷的身姿。
  小厮暗自咋舌:大齐民风开放,不大注重男女大防。虽然说那些个世家贵女都格外讲究些,除了一些性格特别、喜欢穿男装或者胡服外,大部分人出门都是戴帷帽的,可一般也就遮个脸,像这种从头遮到脚的还是很少见的。
  不过,等看见紧接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以及男人下车后那强势低调的保护姿态后,他就立刻明白过来了:是了,想来是哪家的公子带着夫人出门玩的。多半是喜欢极了人,生怕别人多瞧了去,这才把人遮得这般严实......
  小厮满肚子的胡思乱想,忽然撞上对面看过来的目光,浑身如置冰窟,冷得醒过神来了:对方既是把自家夫人都遮得严严实实了,自己这些做下人更得小心才是。这位爷一看就是个身份不凡的,可得罪不起。
  这小厮既能够在春风楼这儿引路,自然也是个伶俐人,当下便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再不敢多往那头瞟一眼,只垂头躬身,兢兢业业的把人引入楼中。
  因为侍卫给订的是厢房雅座,酒楼对于这些贵客自然是有特别待遇,所以他们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从大门穿过人流涌动的大厅上楼而是可以直接从这边的暗门楼梯直入厢房,堪称是一路畅通,幽静无比,少人打搅。
  沈采采却觉得十分无趣:她本来还觉得出宫一趟多少也能逛个街,看看外头的人和景色,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结果这才刚从宫里坐着马车过来,这就直接进了人家酒楼的厢房,连大厅都看不见,人就更没见着几个——简直是憋闷死了。
  沈采采心里不甚情愿,上楼的时候自然也显得拖拉了些,走了几步便又忍不住去看摆在一边的盆栽,好奇的问了小厮一些酒楼的情况。
  小厮正面对着带着帷帽的美人,背后又顶着美人相公那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腿软得很,要不是用手扶着楼梯扶手怕就得软着腿从楼梯上滚下去了。他现下是再没有什么赏美的心情,只盼着这几位主赶紧上楼去厢房坐好,再不必折腾他这小人物了。
  沈采采多少也能感觉到小厮的惶恐,问了几句后便兴趣缺缺的顿住了口,只在心里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主动提议去酒楼大厅上看几眼。
  恰在此时,酒楼后院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进来,那马车才刚停下不久就传来了丫鬟惊慌的声音:“小姐,您小心些。”
  沈采采闻声,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有人从才停下的马车上一跃而下。
  联系起适才那个丫鬟的话语,以及那人纤细高挑的身形,沈采采倒是可以确定,那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年轻女子——她似男子一般束了发,着男装,系着腰带的腰部细的出奇,盈盈不足一握。当她从马车上跃下时,发尾则在空中划出了极优美的弧度,姿态飒然。
  沈采采看在眼里,心痒难耐:看看人家,穿着男装多帅啊!偏偏她还得带着这么一顶遮头遮脚的帷帽,这也差太多了吧!
  大约是沈采采的目光太过炙热,那穿着男装的年轻女子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院中的阳光照在对方的面上,将那张不施粉黛的面庞照得透亮。这女子虽是生得身形纤细,可那面容竟十分的英气,墨眉英挺,鼻梁高挺,红唇如殷,加上她周身的气派,比起杏眼桃腮、娇俏可人的沈采采来倒是另有一番的气韵。
  别说,沈采采还挺羡慕这种手长腿长,长得又帅气的小姐姐的——哦不对,看着对方这年纪大概还比自己小些?约莫都还没出阁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居然就这么直接穿着男装出门了,想必家人也是极开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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