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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年青时我还有几分温婉,如今这么多年才忘记了什么婉转!”靖海侯夫人笑着,却又道:“我们家侯爷脾气大,可是也不是不明白的,究竟是谁能陪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还不是我,他若是再分不出孰轻孰重,那可真是个糊涂人了!”
  遂向云娘笑道:“府里早给我这两个儿子送来了服侍的丫头,俱是有枝有派的,让我全送了回去,年轻轻地沉湎女色能有什么好?再生下庶子来,说亲时好人家谁还愿意将女儿许来?”
  两人说得投缘,云娘便也道:“可不是如此?我是有女儿的,只要听人提许亲的事,心里便似挖下去一块肉一般,是以真要相看,门第家财还都次要,最重的便是小夫妻能情投意和,再没有那些乱事的。”
  “这一次回京,一是为了皇命,二就是我也想着应该给他们定亲成亲了。”靖海侯夫人说着看着云娘,“到时候还要武定侯夫人帮忙呢。”
  云娘听得懂靖海侯夫人的意思,却不应承,只笑道:“成亲是一时,可两人却是要过一辈子的,因此最重要的是小儿女们自己喜欢了。”
  提到儿子,靖海侯夫人也是有信心的,“不错,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
  两人心里都有了些默契,便相视一笑。
  云娘在船上又借机打量靖海侯的两个儿子,竟然还越看越喜欢,如果岚儿看了他们中的一个,倒也可以离了京城里诸多的皇子,在外面广阔的天地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于她的性子倒也合适。
  只是一则孩子还没有见面,再则玉瀚听了定然要生气,是以她虽然存了心,却没露出一个字。
  不过汤玉瀚平日里对小事再不关注,但是对于大节却从没有疏漏的,因此也早看在眼中,暗地里问云娘,“你与靖海侯夫人平日里说了些什么?”
  “多是些琐事,”云娘便笑,“她有意让儿子与我们家结亲,两个儿子我们随便挑……”
  汤玉瀚便急道:“你该不会应承了吧?”
  云娘斜了他一眼,“我有那样糊涂?若真是提到了明面上,必然先要通你的,然后还要看岚儿的意思。”
  汤玉瀚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云娘处事一向极明白的,再不会做些无头无脑之事,因此想了想,竟也点头道:“新一轮皇位的争夺已经开始了,又不知会持续多少年,结果又怎么样,你想将岚儿嫁出京城也不算错。”
  云娘却又退回一步,“还是要看岚儿的意思,她毕竟还小呢,我总想将她多留在家里几年。”其实她提到岚儿的亲事,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因又看小儿女,“崙儿和岑儿在船上还满适应的,竟一点也不晕船。”
  汤玉瀚从善如流,再不提靖海侯一家的事,只是看靖海侯的两个儿子时,眼睛里又多了许多挑剔。两个少年感受到武定侯越来越威严的目光,在他面前举止竟有些无措,过了许久才好些,这又是一件可笑的事。
  船行到大江入海口,溯游而上,又在一处换了江船,两家便分了船,汤玉瀚带了云娘绕路去了江陵,一路虽有无数送贴子求见的,但他们也只略应酬一番,却轻车简行,走马观花地过了江陵、吴江,到了杜家村拜见二老,顺报平安。
  在家里住了两日,他们夫妻一同去庙里还愿,再见一见故人便要回京。
  临行之前, 杜家人正在处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指着名喊云娘,“救救我呀!”毕竟院浅屋窄,云娘便听到了,“是谁在外面喊?”
  汤玉瀚沉了脸向门外扫了一眼,云娘知他令随从们将事情处置了,可这时她却听出了正是陈大花,毕竟邻居住过,也不必太绝情,便按住了他,“我去看一看。”
  果然正是陈大花,上次云娘回来在盛泽镇的街上还远远地看到过她,只是不大喜欢她的为人便没有过去招呼,眼下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见了云娘赶紧道:“我家的男人竟被你们的人抓走了,求你放了他吧,我家里如今全指望他做活计呢!”222
  第223章 主母
  云娘听了陈大花的话十分奇怪,“我们的人为什么要抓你家的男人?”转头去问随从,“可有此事?”
  有人便道:“是不是那日周千户无意间抓到的逃犯?”
  这时周千户已经来了,赶紧上前拱手解释道:“那日我带着几个人在盛泽镇里闲逛,却见了我们辽东的一个逃犯,因是从我们千户所里出来的,是以我也还认识,便会知了巡检司将人拿了,已经移送到吴江县衙了。”
  云娘方知缘故,又替陈大花问:“他当年可是犯的什么错?”
  “军户相斗,伤及人命,原叛了流刑又逃了。”
  云娘听了,只得向陈大花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将他送官了,你亦回去吧。”
  陈大花亦无奈,却哭道:“他平日里极听话肯干活的。”
  周千户等皆劝,“这人其实凶恶得紧,因无所可去方在你家落脚,做出一个老实样子,如今幸而我们将他抓了回去,否则时日久了,他忍不住气时再对你动了手,只你一个女子,岂还有命在?”
  被陈大花的哭声引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赞同,“果真,若如此一个好人,怎么又肯入赘?”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陈大花是久经世事的,又有什么不明白,甚至她心里先前也未免不曾觉得这个人的来历有些不对,只是仗着认识云娘上门来求一求,眼下无奈,只得收了泪,却向云娘道:“你如今富贵了,也不想着提携我们一把?”
  云娘见她还是如此会胡缠,心道原来她也未必完全是为了伤心才来的,不禁苦笑道:“我又如何提携?只说你想将那个放回来,就算我不顾国法替你做了,你可还敢让他回你的豆腐店?”
  想到那是个杀过人的,陈大花也害怕,便摆手道:“我不是求这个。”
  云娘一哂,“那又有什么好求的?”
  各人的日子各人过,就是求人又能求什么。
  陈大花自是明白云娘的意思,可是她既然来了,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看看云娘美貌如花,又富贵荣华,也知求着跟她去京城之类的定然不成,眼睛一转,抹了抹眼睛向云娘道:“我家里现在全靠他操持呢,现在他走了,日子越发难过,你便将头上的钗给我吧,我好卖了度日。”
  云娘在家里只戴着随常的饰物,但如今她的东西再没有不值钱的,陈大花倒还真敢要!还未及答言,跟出来的大姐便上前笑道:“云娘的饰物哪里能随便外传,你若是真拿去了恐怕会被人当成贼呢,反将你抓了呢!”
  说着推了她走了,又见云娘有一丝不忍之色,遂将自己手上的一个金戒指摘下来给陈大花,“也就这一次,我帮你一回,换了银钱给孩子读书用吧。”
  又回头对云娘道:“她这样的人并不用怜悯,最会替自己算计的,哪里肯吃一点的亏?就是这事情,她原应该感谢你的,若没有妹夫带的人,她哪一日没了命都未必可知,却借此来找你求情,为的还是一个‘利’字!”
  云娘摇头道:“我并非可怜她,而是先前离着远,她脸上的脂粉也厚,便没有大看清,今日见了,方觉出她竟如此老了丑了。”
  原来陈大花和自己年龄相仿,正分别是两个村子里最美的女子,如今不想她大变了样子!
  “相由心生,她可不就是满脸的刻薄?”大姐倒不客气,直言道:“且她又劳累,能不早早变老了吗?”
  说着拉了云娘回家,“已经给了她一只金戒指了,还理她做什么!”
  小插曲转眼过去了,云娘随着玉瀚重新起程,他们加快了行程,在入京之前追上了靖海侯等一行人,与进献的队伍一同入京朝觐天子。
  方下船,岚儿和崑儿都在下面迎着,一见面,方觉这三年时间小儿女们都长大了,云娘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将两个都抱在怀里却与分手时不同了,原来孩子们竟都比她要高出许多,竟抱不过来了。
  倒是岚儿了崑儿都笑嘻嘻的,将小弟弟小妹妹抱起来看,“果真是双生子啊,长得还真像!”岚儿又十分包揽,“等到了府里,姐姐来照顾你们,将来还教你们读书、习武!”
  云娘便笑着将他们引到了靖海侯夫妇面前,“赶紧给侯爷行礼,再见过两位兄长。”
  靖海侯府里也有人来接,大家叙了几句,便又一同进城。
  到了城门口,却又分开了,玉瀚与靖海侯带了儿子们入朝,原来崑儿有世子身份,靖海侯的长子亦早请封了世子,而次子也有武职,因此都能参加午门献俘。
  云娘与靖海侯夫人便直接回府,至分别时,靖海侯夫人便又打趣道:“如今才知道有女儿的好处了,你有人相伴,我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去!”
  云娘与岚儿携了手,便再不舍得松开,眼下便笑,“你只盼早日娶了儿媳妇了!”
  “我自然是想的,只是还要看缘分不是?”靖海侯夫人说着,向云娘一笑告辞,“过了两日我便去寻你说话。”
  云娘也点头,“你回去后不比我无事,这么多年没回靖海侯府了,还是好好将府里理一理,并不急的。”
  待回了家见自家府里却严整非常,竟不逊于自己在府里之时,因此便赞岚儿,“果然大了,家里管得比母亲好。”
  祖父听了也点头,“先前我还怕她太小压不住,不想论起手段,比你还要强。”又补充了一句,“将来不论是多大的家业,做当家主母都绰绰有余!”
  云娘听了“多大的家业”时,心里便猜出了祖父话里的意思,却只做不懂,含笑道:“其实哪里有那样好,不过是祖父对小辈十分疼爱,因此只当她什么都好了。”
  老武定侯过了耄耋之龄,可心里却不糊涂,话说到了便也不再提,只笑着让人将两个小的抱过来,拿枯瘦的手指在孩子娇嫩的小脸上轻轻摸了摸,心里说不出的满意。那时六孙媳妇几年没生出孩子时,他着实是急的,现在见了这对小儿女,终于放下心来,武定侯府的传承再不会有问题了。
  至晚,玉瀚方从宫里回来,这一日从一大早起献俘、见驾、宫宴,竟十分忙碌,回到家先去见了祖父,再回房里时小儿女已经睡了,便与岚儿、崑儿说了一会儿话也安歇下来。
  云娘便问:“如今情形怎么样?”
  原来玉瀚早与她商量好了,这一次回京后便要将官职尽行辞去,在家陪着云娘,教养一对小儿女,却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并不愿意的,已经加封我为太子太保,左都督兼兵部尚书,建威将军。还荫封了崙儿三品世袭武职。”
  太子太保位属三公,是天|朝最高的官职,但只是虚衔,而左都督却是武官的实职中最高的,位居一品,而且这个职位并不是一直都有人在位,先皇时曾先后任命过两人,皆年功高德著、战功赫赫的将军,后来他们离世后便一直空着,当今圣上则并没有将此职位封赏与人。
  玉瀚以勋贵出身,曾为辽东总兵制衡夷人,又任平南将军收复五处宣慰抚司,确也有资格为左都督了。
  至于兵部尚书虽然官品不高,但更是朝中重臣,掌握天下军政。
  自己早已经受封,长子将来会是世子,次子亦有了荫封,玉瀚在不惑之年便达到了臣子所能到达的顶峰。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玉瀚与云娘相识之时,正是他被贬官排挤到盛泽镇时,此后又经历了夺嫡之争,再加之他生性本来疏朗,因此对于争权夺利非但不热衷,反有几分不屑。先前为了侯府,为了妻子儿女不得不争,如今功成名就,倒是愿意退下来。
  云娘明白他的意思,便缓缓地劝道:“君恩不能却,不若过些时日,你再找个借口辞了左都督和兵部尚书之职。”
  “不错,我意亦是如此,如今的形势,我们还是不要再站到风头浪尖之上了。”玉瀚道:“只是这借口,用什么好呢?”
  古者致仕要年满七十,如今朝廷加恩,也不过减到六十,玉瀚差得还远呢。云娘便道:“只能是以伤病辞官了。”
  “也唯此一法了。”汤玉瀚便笑道:“我先在朝中过些日子,待冬日天冷时便称旧伤复发,辞了左都督兼兵部尚书这些事务繁杂的官职,我们俩个在家里赏雪看画儿。”
  他们入京时正是秋季,京城里很快便冷了下来,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玉瀚果然便称疾留在家中,他带兵征战多年,身上自然是有伤的,特别是初到辽东时所受的箭伤,当时惊动了朝野的。如今只说旧伤发作,也十分说得过去。
  皇上自然赏了药材,又命御医前来诊治,云娘亦被皇后招至宫里垂询,“侯爷还正值壮年,旧伤怎么就如此沉重?”
  云娘便道:“当年我们初到辽东,不知战事,到了那里一时大意中了夷人的埋伏,玉瀚为了保住襄平诸卫,只得亲自留下,因此肺腑上中了箭,又流落夷地数月。那里如何有良医良药?当时回来时尚不觉得,到了西南湿气重便时有发作,只是当时处于军中,自然不好声张,他便悄悄让我送些药过去……”
  前面的话自然都是真的,但是后面的当然是玉瀚和云娘一处商量好的,听起来亦有道理。
  皇后娘娘便道:“听御医回来禀报,脉相上似乎还不要紧,却不知为何一定要辞官?”
  玉瀚的伤情,若说要能完全哄过御医自然不可能,但是程度上却可以做些文章,因此云娘便道:“脉相上的事情臣妾自然是不懂的,可是玉瀚时常觉得疼痛,特别是天冷之后,每日早起朝会都是忍着疼的。”
  第224章 旧伤
  云娘便向皇后细说起玉瀚的伤,“御医看了也说是旧伤,眼下倒不至于性命攸关的,但是臣妾便想,如果他能将官辞了,只在家里养着,总好过眼下日日操劳。”
  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云娘却知道皇上和皇后两个却不能轻易上当,真论起心机才智,自己还是比不了皇后的。
  但是云娘也并非当年那个心思简单的女子了。这许多年,她经过的,见到的都让她比起过去成熟多了,做事也多了许多的手段。并非是她与皇后生分了,也并非她不再真诚 ,而是人总不知不觉成长的。
  况且这样的时候正是需要些心机手段的。
  必要的心机手段也并非就是对皇上皇后不忠不信,而是为了让双方都更好。
  武定侯府能得以保全,而皇上也不必因为玉瀚的威信太高权势太大而对他生了疑心,君臣方能相得一辈子,后世都能传为佳话。
  因此云娘便诚恳地道:“玉瀚这两日在家里服药,不能出门,但是他的心思我也懂,眼下若是家国有难,他便是伤得再重,爬也要爬起来为皇上分忧的。但是现在正是四海升平,便是军政大事,也皆四平八稳,因此他在朝或不在朝其实倒无关紧要了,也正是为此才生了些偷懒之心的。”
  皇后听她说出了偷懒二字,便笑了起来,“你在本宫这里说话还是如此实心实意。”眼睛却向云娘眨了一眨。
  云娘也笑,“臣妾的性子皇后最是知道的,就连玉瀚是什么人,皇上也洞若观火。他自小因不是长子,家里长辈自不是按嫡长培养的,又没有空儿多管,倒养成疏朗的性子,整日里弄的不外是书画古玩。等到长大了,身为男儿,自然要担起家国重任,建功立业,征战沙场十来年,总算不负皇恩,眼下辽东众夷平静,西南战火已消。但是他回京之后在衙里做事,哪里能与他的性子相投呢?”
  “当初在辽东,他要打赫图城,那些老将竟没有一个人同意的,想来就是那东夷人也不信他吃了亏定然要找回来,此事正可见他的性情!当时他心思定了,再谁的话也不听的,用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的精力,果真就让他攻下了那赫图城,”
  说着又笑,“第二年他便带襄平城里的人去赫图城消暑,大家在赫图城住了几个月,表面上又是玩又是乐的,皇后娘娘想想,哪里只是为了消暑?”
  “在西南也是一样,玉瀚见那军粮供应不上,也不理那些官差,便直接请皇上的旨,只凭他手书的收条付给粮草,以利诱天下的商人向西南送粮草,得罪了多少人!可是如此这般没多久大军的军需便尽够了,因此方能势如破竹,蛮王亦畏惧天威便遣使来朝……”
  “及回了京城,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前些日子他在兵部,每日里与户部、工部、吏部生气,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臣妾恍惚听因为军袄的样式与户部还闹翻了。皇后娘娘想想,他那脾气怎么能受得了那些谨小慎微的老先生?”
  皇后娘娘便也点头,“武定侯果真不是朝中那些汲汲营营一心向上爬的,且以他的大才,做些琐事果然也屈就了。”
  “为皇上效忠原不分什么屈就不屈就的,但是一来他果真不喜欢这些繁杂的事务,二来就是怕做不好反误了皇上的事,三来就是他近来旧伤犯得重了,且臣妾总疑他这一次疼得重了与上次与户部尚书生气有关系,先前在西南那样忙碌时都没有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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