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那时候听到这话后先是觉得啼笑皆非, 后来又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旁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但回来后忙着府内外杂七杂八的事,却是越想越气,恨不得咬他一口。
  如今有了机会,当然就忍不住刺了这么一句。
  不过说完之后看到他这张想要点头赞同的脸又气笑了,抬手在他的嘴角处戳了一下,然后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不跟你说这些了。”
  曾淑站了起来,边在屋子里走动边道:“这府里头的事情料理完了, 那接下来就是要给那些年纪大的丫鬟小厮们办婚事了。我这边暂定下要放出去的是晴雁和晴娟这两个,另外还有三个二等,你这边呢?”
  “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年纪到了,需要成亲的?”
  “若是有便都安排了吧。”
  曾淑道:“这次府里总共有三十三个年纪在十六岁以上的丫鬟,至于十四五岁的只有不到五个。郭嬷嬷不赞成将她们这个年纪的放出去,所以若是这次不定下就要再等两年了。”
  这世间的下人,签了死契卖身给主家以后,不但吃喝用度都由主家提供,就连自个儿的婚配都是由主家做主的。
  主家没有发话,他们就不能成亲。
  哪怕互相有意也不行。
  这还是曾淑第一次办这种事,在家里头的时候由于自个儿还是个姑娘,这种婚配之事祖母都是不让她碰的。所以这一次她就有些上头,过了好些日子了,但具体的名册都还没定下,总想着得尽善尽美了才好。
  傅永宁听到她的话后想了想,“是有两个人,一个是邬荣,我身边的人里头就他没有成亲,你这次顺带安排了吧。”
  “另外一个就是府医,姓孙。”
  邬荣曾淑知道,他是晴雁的二哥,之前一放出风声他家里头的人就上门来求了,话里话外想替儿子求娶曾淑身边的人。
  也就是侍书或者侍墨。
  但曾淑却有些犹豫,因为侍书和侍墨一个比曾淑小,才十五岁,另一个虽然比曾淑大但也才十七岁。两个人的年纪都不算很大,可以再等一等,更何况她还有另外的打算,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她们两个嫁出去。
  但是孙府医……
  曾淑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孙府医不会就是来请平安脉,高高瘦瘦话还不多的那一个吧?可他不是家里的下人啊。”
  “我没有从家里的下人名册里看到这个人。”
  “他是流放北地的罪臣之子,”傅永宁道:“以前是在军中的,但因为有见血就晕的毛病,所以没待几年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
  曾淑明白了,罪臣之子按照朝廷律法的确是奴籍没错,并且还是不能自由赎身的那种,除非遇到大赦,不然祖祖辈辈都是奴籍。这样的人婚事上的确麻烦,娶平民百姓吧,人家多半不愿意。
  娶同样的罪臣之女吧,可万一将来遇上大赦,一个在名册上,一个不在名册上那如何是好啊?
  到时候是合离呢还是不合离?
  但若娶的是可以自由赎身的寻常丫鬟吧,也是让人为难的一件事,既然是罪臣之子,那便不是胸无点墨的人。寻常的丫鬟嫁过去和他说不上话不说,也不会被他怎么看在眼里。
  多半是怨偶一对。
  这样的话,她身边识文断字的大丫鬟倒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于是郭嬷嬷再来问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孙府医的名字也说了,和她老人家商量着应该给他选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说起来今年这个八月还真是奇怪。
  她先是被喊回去忙二妹的婚事,然后又揽下了田二表哥的亲事,这好不容易田二表哥的亲事有了个眉目了吧,这府里头丫鬟小厮们的也要提上日程了。
  曾淑感叹道:“这个月婚事一件接着一件,也是稀奇。”
  “喜事连连,这是好兆头呢。”郭嬷嬷笑道:“夫人您刚刚说不知道该给这个孙府医配一个什么样的人,老奴啊,还真有个好人选。”
  曾淑哦了一声。
  郭嬷嬷道:“不知夫人您觉得晴娟这丫头如何?”
  “晴娟这丫头,管大家可能做不来,但是让她管一个小家还是没有问题的,最主要的是她的性格好。夫人您说那孙府医是罪臣之子,这样的人性情上怕是孤僻了些,配个温和的人正好。”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晴娟这丫头在府里头没有什么依靠,她虽然有个干娘,但只是在大厨房管着那一亩三分地的。”
  “所以啊,这回求上门想给自己儿子娶个媳妇的人里头,提到她的很少。”
  “但孙府医不必在意这些啊。”
  郭嬷嬷笑道:“他本来是军医,如今侯爷将他带回来,成了咱们府的府医。平时都是在外院住着的,日常也只需要听侯爷的话。”
  “跟咱们内院这边没有关系。”
  “自然也就不需要找人帮衬着给儿媳妇啊、小女儿的找差事。没有旁的拖累,也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晴娟嫁过去关上门就是小两口,再合适不过了。”
  曾淑听得缓缓点头,“嬷嬷你说得有道理,这晴娟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那便就这样定下了吧。”
  “到时候,就请嬷嬷给他们做媒吧,我也讨一杯喜酒喝。”
  郭嬷嬷高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
  “晴娟?”
  晴雁屈指,在库房门口轻敲了两下,在听到里面传来晴娟的应和声后一边左右看看一边走进了屋子。
  “晴娟,东西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晴娟一手拿着根蜡烛,一手捧着一个红色雕花木盒从里面走了出来,庆幸道:“终于找到了,就是这一个了,去年宫里赏下的菊花金碗。”
  晴雁接过盒子打开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道:“的确是这个。”
  “你呀你,”晴雁把这个菊花金碗妥善地放好,然后无奈地看着晴娟道:“我的好姐姐,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啊?”
  “老是神不守舍的。”
  “先是伺候夫人沐浴的时候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手给烫了,接着就是夜里绣花白天直打哈欠,后面还有拿错东西的我也就不说了。如今可倒好,连嬷嬷吩咐下来的,这么重要的菊花金碗也能忘。”
  “也就多亏了是我,若是被嬷嬷知道了,可少不了你一顿臭骂。”
  “你这是怎么了?”
  晴雁困惑不已,在晴娟想要摇头说没事的时候,她挑着眉道:“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你是不是缺银子使啊?若是这样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好了。”
  “不用了,晴雁。”
  晴娟苦笑道:“我已经攒够银子了。”想了想,她在晴雁疑惑的目光中老实道:“其实,我是想赎身。”
  晴雁张大嘴,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把菊花金碗交给闲着在屋里吃果子的晴屏,让她拿到厨房去后,晴雁拉着晴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把人拉到桌边坐下。
  “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到赎身上了呢?”
  晴雁关切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京城除了你干娘一家之外可没有旁的亲人了,若是赎了身,你要到哪儿去啊?”
  “可是你的爹娘找来了?”
  “没有,”晴娟苦笑着摇头,“我家里当年卖了我,然后一家人就逃荒去了,我们几个小丫头跟着人牙子走了大半年才到的京城。别说爹娘找不到我在哪儿,就连我自个儿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晴雁不解,“那你怎么,怎么会想到赎身呢?”
  这个怪不得她会感到奇怪,一个爹娘兄弟都不在身边的人,怎么会放着好端端的安稳日子不过,想到要赎身出府去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十年来一起长大的人,琢磨来琢磨去,突然问道:“是不是府里头有人为难你了?你别怕,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夫人是个好性子的人,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她说。”
  “你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法子解决的事,但其实在夫人那儿却是小事一件的。”
  “不是这样的。”
  见晴雁越想越偏,晴娟无奈道:“我其实,是听说了夫人和郭嬷嬷要把年纪大的丫鬟配人,才起了这个赎身的心思。”
  “我们这种大丫鬟,赎身银子都要五十两,之前差了些所以才日夜做绣活,结果险些误了差事。不过昨日把最后一些荷包送出去,我已经攒齐银子了。就是回来后激动得睡不着,所以今日才迷迷糊糊的,忘记拿那菊花金碗了。”
  原来是这样。
  晴雁恍然大悟,但随即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一听说要嫁人就想跑呢,莫不是怕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可是我们也不用担心啊,”晴雁转述着娘告诉自己的话,“我们可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多少人家想要求娶?你完全可以挑个好的呀。”
  “若是嫁给了得力的管事,将来我们也有机会使奴唤婢的,而且有这些日子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情分在,这不比在外头盲婚哑嫁的强些?退一万步说,若是成亲后我们过得不好,也有夫人给我们做主。”
  “以后想要回来做妈妈、或者是嬷嬷也便宜些。”
  “可是,这样生下来的子女,就还是奴婢啊!”晴娟有些激动,“这样一家子,生生世世就都是奴婢了。”
  晴娟一时激动说完了这些,但她随即又想到眼前这个也是所谓的“家生子”,是奴婢出身,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侯府的奴婢。
  她顿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尴尬道:“晴雁,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实在是……”
  “没关系。”晴雁看着她叹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人各有志,这事的确是不好强求。”她往上三代都在侯府伺候,这下人们之间的事啊,没见过也听说过许多。
  有做了下人之后如鱼得水避开了各种苛捐杂税的,也有得意忘形瞧不上平民百姓的,还有仗着主家的权势胡作非为的。当然也有晴娟这种一朝为奴,但又念念不忘恢复自由身的。
  只能说一声人各有志罢了。
  既然明白了晴娟的想法,作为一个和她有着近十年姐妹情谊的人,晴雁想了想道:“你要赎身这件事,有没有和夫人以及郭嬷嬷说过啊?”
  晴娟苦笑着摇头,“没有呢,郭嬷嬷待我很好,我这一时间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她老人家说,而夫人那边她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的,有时候很晚了我还看见她拿着册子不放手,便不好打扰。”
  “你啊……”
  晴雁无奈,“你这事事都要求周全的性子,让我说你怎么好呢。你只想着郭嬷嬷待你好,不想让她老人家伤心,夫人事情多,不想让夫人分心。”
  “可你想过没有?”
  “如今夫人正和郭嬷嬷商量着我们这些丫鬟的婚配之事,你这闷葫芦这不说,那不说,若是夫人和郭嬷嬷心里头已经有了你的夫婿人选可怎么好啊?到时候夫人觉得那人很好先给你应下了。”
  “这说出去的话是收回去,还是不收回去呢?”
  “这不收回去吧,你毕竟是不愿意的,如此便耽误了你一辈子。可若是说出去的话又收回去了,夫人的脸面何在呢?”
  晴娟听得脸色发白,“那,那可怎么好?”
  她原本是想着等夫人和郭嬷嬷忙完了,再找个机会悄悄的赎了身,去干娘家住一阵子的。往后靠着自己的绣花手艺攒些嫁妆,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但听晴雁这么一说,她顿时就紧张起来。
  若夫人真的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毕竟不是晴雁这样的世仆,从小到大见过府里不少的盲婚哑嫁,对这些事了解得深一些,周围的长辈们中也有被主子们一时兴起凑到一块的。
  主子给的都是恩德。
  但至于过得好不好,却都是自个人的事。
  晴雁拉着她站了起来,“为今之计就是去和夫人说一声了,希望还没有人求到她那边去,不然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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