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

  汪大夏干啥啥不行,说谎第一名。
  他没有辜负陆英的期望,说道:“锦衣卫为了逼出真凶,故意放出风声,说似家客栈那天晚上,有住客声称那晚从窗户里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徘徊在陈千户的坐骑周围,意图不轨。”
  “你的房间窗户正对着衙门,且陆统领亲自带人去甜水巷找你问话,之后放你走,凶手或许会以为你就是那个住客,要杀人灭口,所以陆统领派人暗中保护你,以抓住真凶。”
  这一席话说的,严丝合缝,连陆英都差点相信了自己真做过这事!
  魏采薇慌忙道:“陆统领,民妇什么都不知道啊,如真的被凶手盯上了,民妇这个鱼饵该如何自保?”
  如今这个局面,只得将错就错了,陆英艰难的说着谎话:“你不用害怕,我会继续派人暗中保护你,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往常一样,莫要打草惊蛇。”
  汪大夏听着陆英板板正正、一字一句往外吐字,心想说谎有这么难吗?连忙补上一句,“你得相信陆统领,锦衣卫不会害你。”
  才怪!
  “是。”魏采薇说道:“天色已晚,北城路途遥远,民妇回家走到半路就要宵禁,烦请陆统领给个通行手令。”
  锦衣卫衙门在南城江米巷,甜水巷在北城什刹海附近,如果放到五百年后的北京,相当于从南二环横穿到北二环。
  陆英提笔签发手令,指着汪大夏说道,“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走夜路,着实有些危险,你是她的邻居,你护送她回家。”
  陆英居然考虑到女子夜间独行的危险,还主动解决此事,这让对锦衣卫充满防备的魏采薇有些意外。
  这个陆统领是为了方便监视我吧?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我正好要问小寡妇为何擅自改变逃亡计划呢。汪大夏打了个呵欠,“行,我定将魏大夫完璧归家。昨晚在天安寺没睡好,大和尚天不亮就撞钟念经,吵死了,正好回家睡个安稳觉。”
  陆英提醒道:“锦衣卫每天辰时(上午七点)点卯,不可以迟到。”
  汪大夏嗯了一声,没往心里去,当然是睡够了再来。
  相处了两天,陆英对汪大夏好吃懒做的德行有深刻了解,警告道:“我的规矩比较严,迟到了要扣押在锦衣卫的私房钱,迟到一次扣半两银子,我迟到也一样扣钱——这些钱充公,将来请兄弟们吃饭喝茶用的,你若不心疼银子,尽管来迟!”
  汪大夏晓得陆英板正严苛的性格,说到做到,终于老实了。
  陆英问魏采薇,“魏大夫可会骑马?”
  魏采薇点点头,“会的,民妇在铁岭的时候,就是以马代步,如今在京城当游医,走街串巷的,不好骑马。”
  听到“铁岭”二字,一直闭目养神保持沉默、好像要睡过去的陆炳动了动眼睫毛,但是没有开口。
  陆英说道:“你和汪大夏各骑一匹马,早些回家。”
  魏采薇连忙道谢。
  陆英抬起右手,“不必客气,你今日受了惊吓,还损失了一些财物,你回去列个单子,明日早上要汪大夏牵着马、带着单子到锦衣卫,锦衣卫会如数赔给你。”
  魏采薇再次道谢,“民妇小本买卖,实在经不起折腾,陆统领体恤民妇的难处,民妇感激不尽,就不推辞了,定会如数写进单子。”
  门外,魏采薇熟练的上马,汪大夏问马夫:“我的马呢?”
  陆英最烦他无事生非,说道:“你不是骑着锦衣卫马回京城么?那匹马给你用。”
  可是那匹马送给小寡妇逃生用了……汪大夏说道:“陆统领啊,您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如今两袖清风——”
  汪大夏抖了抖衣袖,“身无分文,全部家当都在陆指挥使手里,连护身符和铜佛都是从天安寺征用来的。但喝茶吃饭不能不给钱吧,人家小本生意不容易,我又担心损害锦衣卫的名誉,被你责骂,就把马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当办案的开销。”
  “你——”陆英再也忍不了了,一鞭子抽过去。
  汪大夏身手敏捷,闪身避开,“我征用物品,你说我丢了锦衣卫的脸。我卖马换钱花,不白拿百姓一茶一饭,你拿鞭子抽我。我怎么做都是错,哎呀,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早日相遣归!”
  陆英说道:“锦衣卫的马都是大苑良种,可行千里、上战场冲锋,一匹马五十两都不止,你却二十两银子就贱卖了,这其中的差价你得从私房钱里赔,休想赖账。”
  汪大夏愤愤不平,”别人当差赚钱,我当差还要往里头贴钱,陆统领好没道理。”
  “连匹马都不给我安排,既然如此,我就和魏大夫共乘一骑回家。”汪大夏作势撩着大长腿,踩上马镫,要贴身坐在魏采薇身后。
  “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要玷辱人家寡妇清誉!”陆英板正严瑾,抡起鞭子一抽,鞭子卷着汪大夏的脚踝,往外拉扯,汪大夏从马镫上跌下来。
  “给他一匹马。”陆英鞭指汪大夏,“明日再和你算总账!”
  魏采薇和汪大夏一前一后奔出锦衣卫衙门。
  陆炳站在窗前,看着魏采薇熟练的骑马姿态,陆英回来了,“父亲,汪大夏太不像话了。”
  人前叫大人,人后叫父亲。
  陆炳反问道:“你要将他赶出锦衣卫?”
  陆英沉默一会,说道:“他……自有可取之处。脑子转的快,还巧舌如簧,在市井如鱼得水,精通三教九流。如果他没有那些好吃懒做、无视纪律、还十分怕鬼、神神叨叨的破毛病,倒也是锦衣卫需要的人才。我先忍着他,等这个案子破了再说。”
  陆炳露出欣赏的目光,“若是以前,你定会赶他走。这个案子让你成长了许多,懂得包容了,今天居然还说谎了,以你的性格,真是罕见呐。汪大夏身上有你没有的长处,你要学会驱使他,为你所用,至于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我把他留下来,也是用他来教你驭人之道。”
  陆英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天色不早了,父亲快回家休息。”
  陆炳说道:“不行,你最近太累了,今晚必须回家休息。”
  陆英牵挂案子,“父亲,禾小姐尸骨已经运到衙门,名单还有十一个瞎填地址的嫌犯没有找到——”
  “你熬夜就能找到查无此人的客栈住客?还是尸骨在衙门能自己跑了?” 陆炳拂袖熄灭屋里的蜡烛,强行拉着陆英一起上了五匹马拉的豪奢马车,说道:
  “我在你这个年龄时,比你还拼十倍,结果到老了一身病。我一辈子拼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你步入我的后尘?把身体弄挎了?回家睡觉去,莫要熬夜。”
  陆英拗不过父亲,只得顺从,马车里有冰盆,凉爽舒适,不一会就在微颠的车厢里睡着了。
  陆英连打瞌睡都不解开脖子上的扣子,陆炳解开了扣子,让陆英睡得舒服些。
  随后,陆炳打开陆英预备带到家里看的卷宗,找到了魏采薇户贴的抄本,目光落在签发此户贴的四个铁岭官吏名字上,分别是“铁岭卫提调官”、“知县钱文德”、“县丞傅学”以及“司吏丁巫”。
  户贴是朝廷掌握国家人口动向最重要的资料,连同户籍人的房屋、车马船只土地等等动产不动产也计入其中,是收税、兵役、徭役的凭证,堪称明朝版本的“大数据”。
  所以户贴的签发需要层层审核,从上至下逐一核对,签字画押。
  县丞官职最低,是正八品,而“司吏”连官都不是,没有品级,只是做文书工作的小“吏”而已。简单的说,就是县丞以上都是有编制的国家公务员,吃的是朝廷发放的俸禄,混体制内。
  而“司吏”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吃的是县衙门发放的薪水,体制外人员。
  但是陆炳的目光始终落在“司吏丁巫”这个小吏上,若有所思,随后,他将写下丁巫的名字,递给骑马守着车厢窗户边上的护卫,低声道:“明天将此人在铁岭近十年的情报放在我的书案上。”
  手下领命而去。
  另一边,魏采薇和汪大夏一路疾驰回家,路上五城兵马司的人夜巡,见他们有锦衣卫的手令,纷纷放行。
  到了甜水巷,四处无人,汪大夏拦住她,“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今天差点就露馅了。”
  还不是因为要留在京城阻止你未来挥刀自宫!
  魏采薇说道:“我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躲?躲起来嫌疑更大,何况陆统领看起来不是那种刑讯逼供的酷吏,他还是讲道理的。赔偿单子你明日一早来拿,我要休息了。”
  魏采薇下马,掏钥匙开门回家,汪大夏无奈,只得牵着两匹马回家。
  魏采薇进屋,关上门栓,正要打火镰点燃油灯,藏在门后等候多时的黑衣人从后面偷袭,紧紧抱住她,用一块蘸着迷/药的湿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魏采薇猝不及防,口鼻涌来一股奇怪的花香,立刻手脚发软,她心道不好,用尽全力一脚踢翻了案几,案几倒地,一声闷响,随后一声脆响,案头上油灯的琉璃灯罩的也碎了一地。
  甜水巷牵着两匹马的汪大夏还没有走远,他憋着一肚子气,觉得魏采薇“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但他隐约听到屋里有动静,还是牵着马回去,敲了敲门,“魏大夫,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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