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入冬, 天时越来越冷,老槐树的叶子全掉了,放眼望过去,光秃秃一片。鸡舍里又多了十几只小鸡崽, 原本的几只熬成了老母鸡。
  休养了快两个月, 洛明蓁的伤已经养得没什么大碍, 只是落了个畏寒的毛病。所以萧则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个粽子。
  外边太冷, 风刮在人身上像刀子, 没什么事的人基本也不出门。街上冷清了下来,只有趴在槐树下的老黄狗还在天天叫唤着。
  洛明蓁盘腿坐在屋檐下, 地板上铺着垫子,怀里抱着汤婆子,兔子窝在她腿上, 红眼睛呆呆傻傻地转着。
  细微的脚步声停在身边,一道阴影拢住了她。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了她面前。
  洛明蓁笑了笑,爽快地接过碗,因着有些烫, 她撅嘴吹了好几下, 才小口抿了起来。
  萧则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 皱了皱眉。
  这么冷,为何还要在外面坐着。
  他虽这样想,却也没有说什么。
  洛明蓁手里还捧着瓷碗,喝过姜汤, 唇瓣红了起来:“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 骨头都要躺散架了, 每天就在小屋子里憋着, 这会儿出来透透气,还真是舒服。”
  一开始她还会天天晚上做噩梦,到现在也把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就是可惜不知道抓她的人到底是谁。想去衙门报案,连个凶手都指认不出来。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梨月白,可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有什么值得他来陷害的。
  要说是广平侯府的人派来抓的,那她倒是信,但很明显又不是他们。那群人再怎么恶毒,倒是不可能平白无故要她的命。可她又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得罪了谁,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每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什么事也没有。
  她又低抿了一口姜汤,恹恹地打着呵欠。姜汤下腹,胃里都暖和了起来,她倒是有些发困。
  她不说话,萧则也不说,只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仰头瞧着蓝得有些发白的天空。寒风掠过它他额头的碎发,撩动纤长的眼睫,他单手撑在身后,发尾垂到了地板上。
  将手揣在袖子里的洛明蓁恍然大悟地道:“瞧我这记性,过段时间就是年关了。”她偏过头,兴致勃勃。“正好今儿赶集,咱们等会儿就办年货去,免得去晚了抬价。你喜欢什么就说,去了给你买。顺便咱俩再去做两身新衣裳,这一年都到头了,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萧则恹恹地掀开眼皮,应了一声“好。”
  “那我去拿银子。”洛明蓁赶忙撑着身子从软垫上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屋里去。
  而坐在屋檐下的萧则望着院子外,眯了眯眼。她的伤已经好了,他也是时候该走了。
  枝头的寒鸦拍了拍翅膀,很快又飞远了。
  给门窗落了锁,他们才一前一后的往集市中心去。洛明蓁身上裹着袄子,脖子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绸子,快要将她的嘴都淹没。因为塞了太多衣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鼓鼓的,绷得太紧,四肢有些不协调。
  萧则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路的时候那笨拙的样子,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像只鸭子。
  洛明蓁忽地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想两只手插在腰上,奈何袄子穿的太厚,她这么一掐腰看起来像个昂首挺胸的肥鸭子,面颊还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腮帮鼓起,半张脸埋在绸子里,声音显得闷闷的:“你刚刚在背后笑话我!”
  萧则眼底嘲讽的笑意更甚,面上还是无辜地摇了摇头:“姐姐,我没有。”
  洛明蓁重重地哼了一声,她才不信,她刚刚都听到笑声了。
  “我回去把你也裹成这样,让你再笑话我。”
  萧则没回话,洛明蓁上下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地抿了抿唇。他身子高腿又长,和她一样穿着厚厚的袄子,却半点也不觉得笨拙。
  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往前走,萧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
  之前在屋子里待着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出来了才觉得外边儿是真的冷。四面儿都是光秃秃的树,酒楼茶馆的窗户都关着,在里头喝酒品茶的倒是多。走在街上的人都是“粽子”,手里提着满满的年货。偶尔见了面打声招呼,嘴刚张开就吐出一圈圈的白雾。
  因着那个畏寒的毛病。裹得这般厚,她还是觉得冷。只得将两只手插在兜里来回搓了搓,趁着集市还没有关门,先去看看买些什么。
  身旁的萧则别过眼瞥见她发间通红的耳根,眸光往下,不仅是面颊,连鼻尖都通红的。嘴里呵出的白气打湿了她的眼睫,眼里染上一层雾气。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和人们闲谈。萧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乌云阴沉,像是要下雨了。
  瞧着洛明蓁像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他只得出声提醒:“姐姐,我们快些走吧。”
  洛明蓁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声。走到不多时,鼻尖一凉,她皱了皱鼻子,抬手摸上去。
  “是不是下雨了?”她仰起脸,刚刚说完,密密麻麻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
  洛明蓁眼皮一跳,赶忙一手拉着萧则,一手挡在头顶往屋檐下跑。
  萧则看着她握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垂了垂眉眼,任由她带着自己跑。
  好不容易在一处茶馆前寻到了位置,她赶忙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
  眼前忽地一黑,脑袋盖上了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慌乱地眨了眨眼,拿在手里时,才发现是一件宽大的外袍。
  她偏过头疑惑地看着将外袍脱给她的萧则:“你脱衣服做什么?”
  “姐姐,不擦干净,会生病的。”萧则面上冲她笑了笑,眼皮却恹恹地搭着。
  因为上次放血的事,她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若是再生病,便不是那么好调养的。
  洛明蓁拿着他的衣物,头一回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一对比,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弟弟。
  她站在那儿没说话,可靠得近了,她才猛地发现萧则原来长得这么高大,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瞧着他。还有一股子好闻的松香味,闻着闻着,她脸就红了。
  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难为情的。
  她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地道:“你……你自己穿着吧。”
  “姐姐穿就行了。”萧则始终看着前头,语气也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洛明蓁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本来想再说两句,将外袍还给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则也一直盯着外头的雨,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她干脆老老实实地擦头发了。
  “若是……”萧则忽地开口,可刚刚才吐了两个字,他便抿唇不语。
  罢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洛明蓁赶忙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清隽的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刚刚有没有说什么?”
  萧则瞟了她一眼,抬手指着外面:“雨停了。”
  洛明蓁的思绪一下被吸引过去,欣喜地瞧着外头,这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将萧则的外袍递给他:“走吧,咱们快点去集市,免得又下雨。”
  萧则将外袍搭在手臂上,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了。
  街道两侧的阁楼里堆满了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滑,穿着红袄子的小孩们追逐着,有人脚下一滑,呲溜摔了个屁股墩儿,又从地上爬起来,乐呵呵地在巷子里窜。
  洛明蓁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萧则,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眉眼都显得柔和了起来。墨发用红色绸带扎成了马尾,搭在身后。肩膀宽厚,刚好和她的头平齐。
  她收回目光,步子也轻快了起来,嘴角上扬着愉悦的弧度。
  还好有他在,也算有个人陪她了。
  要是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寒风吹起衣摆,鞋子踩在灰白色的街道上,一起慢慢地往前走着。
  洛明蓁和萧则去采买了许多年关要用的货物,好在萧则力气大,轻松地将它们提了回来。逛了几个时辰,洛明蓁一进屋就直接瘫在了躺椅上,累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扯了扯脖子上围着的厚厚绸子,透着气,走得太累,这会儿感觉身上都在冒汗。
  萧则将手里提着的盒子整齐地堆放在角落的柜子里,又确认了一遍,才将柜子合上。偏过头时,有些哑然。
  洛明蓁四仰八叉地趴在躺椅上,眼皮都快合上了。黑亮的长发铺在背上,脸上的软肉被枕头挤了起来。
  他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淡然地起身,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姐姐,晚膳吃什么?”
  一听到吃的,洛明蓁眼皮抬起来了一些。她翻个身,两只手搭在榻沿。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刚刚买的菜很多,这选择多了起来,反而不知道吃些什么。
  她拖长尾音“嗯”了半晌,望着屋顶,忽地抿了抿唇:“想吃松鼠桂鱼。”
  萧则擦手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这道菜,他压根没学过。
  洛明蓁自然也知道他不会,她也不会,只是吃过而已。她将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道:“我说好玩的,你随便做点就行了,我不挑。”
  萧则将帕子放回桌上,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他正准备随便做几样菜式,余光扫见盆里游动着的鱼,挽袖子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一道黑影从窗户翻了进来,恭敬地冲他行了个礼:“陛下,可是要回宫了?”
  萧则轻轻“嗯”了一声:“后日启程。”
  他说罢,便准备让那人离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看向了他。
  那男人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
  萧则垂眸,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是苏州人士?”
  那男人心下一惊,往日里陛下这样盘问底细,便是对这人起了疑心。他自然是忠心耿耿,便一五一十地道:“回陛下,臣乃苏州临朝人士。”
  萧则没再说话。
  那男人额头隐隐出了冷汗,却丝毫不敢慌乱,直到清冷的声音响起:“会做松鼠桂鱼么?”
  地上的男人愣了一瞬,微张了嘴。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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