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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我说:“忌不忌惮,看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还有人惦记罢了。”
  曹麟紧问:“哦?何人?”
  “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我说,“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本事并无多少。且他们又不知我是谁,险从何来?”
  曹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满脸歉意,“我本想来救你,未料倒给你惹了乱子。”
  我笑笑:“这与我们从前做的事比起来,算得什么乱子?倒是你,此番偷跑出来,回去恐怕少不得挨曹叔的打。”
  曹麟听得这话,笑了笑,不以为然:“我反正挨打多了,不少这一次。”
  “霓生,将来你拿回田产之后,如何过?”过了会,曹麟又问。
  我想了想,觉得虽有些遥远,但是这话题教人愉快多了。
  “从前如何过便如何过。”我轻松道,“如祖父一般,每日巡巡田,看看书,若有了兴致,便出门走一趟。”
  “可先生说过,天下三世而乱。”曹麟道,“我在雒阳打听过,皇帝身体日渐不行,只怕乱事不远。”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淮南时,我曾问过祖父那谶言的由来。他说自古以来以分封定国者,乱象无不出三世。前有周王管叔蔡叔之乱,后有前汉诸吕之乱,皆是如此。
  我想了想,觉得似有几分道理,又问,若果真乱了,我们如何是好?
  祖父笑笑,说他已经活得差不多,应该见不到了。
  “若有乱象,必首出雒阳。”他说,“你见势不好,便回蜀中去,待得安定了再回淮南。”
  这些话,如今想起,倍觉清晰。
  可惜祖父未算到我就在雒阳。万一生乱,我便要立即去蜀中么?
  此事我想过许多次。就算天下大乱,也终有会结束的一天。无论我到何处避乱,将来也还会回到淮南。只要田土在手上,屋舍可以重建,田地可以重垦。而无论乱与不乱,最紧要的,乃是钱财。所以,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我努力多挣些钱物傍身,也是有利无弊。
  “就算皇帝明日便气绝,这天下也不会即刻乱套。”我对曹麟说。
  曹麟问:“何解?”
  “你看雒阳那么多的权臣外戚诸侯,就算要乱,也须得明争暗斗上一阵子。”
  “你算的?”
  “我猜的。”
  曹麟:“……”
  我说:“你放心好了,若见势不好,我自会脱身。祖父说过,如天下大乱,就让我去蜀中。”
  曹麟眼睛一亮:“果真?”
  我说:“果真。”
  他终于放下心来,露出笑容。
  天色渐渐暗下,再是不舍,也到了分别之时。
  我把阿白抱回车上,将车帏封好。然后目送着曹麟坐到车前,扬鞭催马,驾车而去。
  我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招着手,一直到看不见。
  相别七年,重逢却只有一日。
  ——“蜀中远离中原,乃安宁之地,故而可去。”祖父当年曾补充道,“只是你去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贤,你须得谨记。”
  “你可定要来啊!”方才,曹麟回头,朝我大喊道,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心中长叹。
  *****
  之后,一连几日,“璇玑先生”几个字一直被人提起。但因为只留下了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渐渐地,自然淡去,只有一些沉迷于咬文嚼字探索隐喻无法自拔的好事之人仍在坚持。
  至于公子,曹麟写的诗实在是惨不忍睹,公子与我讨论过几次之后,也开始嫌弃起来,说如璇玑先生那般可指点高祖的高人,作诗必不会这般生硬,大约是伪作。
  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希望人们信以为真。特别是秦王,他最好坚定地以为璇玑先生另有其人,之前是他寻错了去处,从此不再来烦我。
  不过从这以后,我都不再听到秦王的消息。
  倒不是他销声匿迹,而是公子入仕之期已至,我须得忙碌起来。
  每天天还未亮,我便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毫无怜悯地将一脸起床气的公子拖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这比从前伺候他上学更麻烦,因为官署有官署的规矩,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敷衍了事,让他仗着美貌,随便穿点什么也能独领风骚。
  如今,我须得老老实实地为他修理鬓角,将他每一根头发梳好,束得整齐光亮,再给他戴上议郎的冠。一次下来,须得近一个时辰。
  不过若非如此,我几乎忘了我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公子的头发黑得似墨一般,比女子的粗些,却颇为顺滑。我为他梳理的时候,有时会忽然想到诗书上那些形容美人的词句。
  再想想外头那些为他痴恋的闺秀们,我心里摇头,祸水。
  公子第一次穿上朝服的时候,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他的身形挺拔,宽大的朝服在他身上并不显累赘,反而有一股肃穆之气,更衬俊美。
  “我儿是个大人了。”大长公主感慨道,欣喜地用锦帕拭眼角。
  送他去官署的路上,我见到了沈冲。
  二人车驾相遇,他端坐在车里,穿着太子冼马的官服,儒雅俊秀。我已经许久未见他这身打扮,只觉看也看不够。
  与公子寒暄过后,他看看我,莞尔:“你也来送元初入朝么?”
  配上沉厚的嗓音,简直是绝响。
  我道:“正是。”
  “日后便不可再像国子学那般轻松,须得辛苦你日日早起了。”沈冲道。
  我微笑:“自当如此。”
  可惜沈冲要去的东宫与公子要去的官署不在一个方向,二人说了一会话,便分道扬镳。
  到了官署前,公子下了车,整了整衣冠,对我道:“霓生,你回去吧。”说罢,他整了整衣袂,向晨曦中的高门重檐中走去。
  *****
  公子早出晚归,我便也得了许多空闲。
  桓府的仆婢们消息灵通,知道公子不在家,来找我算卦的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当然,府中规矩多,他们一般在午后主人们都在歇息的时候来找我,算卦之余,聚在一起交换八卦。
  近来贵人们皆是些琐碎的消息,倒是听说皇帝又染了风寒,在宫中卧病了两日,政务也大多丢给了大臣。
  贵胄们对此议论纷纷,关心的自然不是皇帝身体,而是之后的事。传闻,太子听说雒阳城外二十里的高贤寺近日来了西域高僧,携有一顶佛骨金浮屠,内藏舍利,可镇恶宁心,甚是灵验。太子于是即刻出宫,亲自往高贤寺去将那金浮屠请来,献给皇帝。不料皇帝最厌恶在宫中行僧道之事,太子将金浮屠献上时,只冷笑道,朕夜不能寐,连西域高僧都知晓了?太子闻言,面上半红半白下不来台。幸好荀尚当时在场,以太子孝心一片云云劝解,皇帝的神色才和缓下来。
  “哦?”一人道,“太子莫非连圣上的忌讳也不知?”
  说事那人不以为然:“太子一向我行我素,何时有过忌讳?”
  有人叹道:“这位太子,传言每每皆无好事,将来天下便要传在他手上?”
  旁人嗤道:“这有甚可操心,我等不过仆婢,天下谁来坐不是一样?”
  众人皆笑。
  公子虽入朝,却仍不乏游乐之事。数日后,我再度跟着公子入宫,不是去官署,却是去宫中的校场。
  太子一向爱好马射,时常呼朋引伴,在宫中的校场一比高下。
  这些天天气凉爽,太子玩心又起,召集几十贵胄子弟入宫马射,其中也有公子和桓瓖。最难得的,是沈冲也在其中。他是太子冼马,此番也被太子召了来。
  众人分成三队,太子、平原王、城阳王各领一队,其余人等抽签。公子分到了太子名下,沈冲分到了平原王名下,而桓瓖跟着城阳王。
  到了校场之中,只见尘雾淡笼,马声嘶嘶,好不热闹。
  射御之事一向为贵族们所喜,每个人的随身之物,小到一枚箭簇,大到坐骑,皆值重金。而平日精心保养伺候,便是为了在这般场面上一展风采,供人品评。年轻的子弟们各骑着膘肥体壮的宝马,穿着轻薄而鲜丽的衣裳奔跑过场中,粗着嗓子嘶吼,与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截然相反。
  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心血澎湃的事了。
  场边上站满了人,而挨着校场的楼台之上亦是热闹。除了来参加马射的男子,许多女眷也入宫来,坐在楼台上喝茶赏景,居高临下地张望,兴致勃勃。
  公子的射御着实不错,一轮过后,已拔得头筹。
  沈冲今日穿的衣裳甚合我意,白底云纹,衬得他面目更是清俊。汗湿的薄衫贴在他的胸前和腰间,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我侍奉在场边,观看得正兴起时,一个小婢来到,说淮阴侯的女儿沈嫄要见我,让我到楼台上去。
  若是别家闺秀,我大概会直接说没空。不过沈嫄是沈冲妹妹,爱屋及乌,当然还是要友爱些。
  我整了整衣冠,答应下来。
  第24章 射马(下)
  跟着小婢走上楼台, 我走进装饰玲珑的绣阁之中, 只闻得一阵馨香扑鼻而来。看去, 果然好一番花团锦簇的阵仗。
  这边坐着的都是未出阁的闺秀, 各是穿戴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巧笑嫣然。她们都是今日入宫的宾客, 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地隔着雕花的窗子望向教场。一些看得少的尚且羞涩,将纨扇半遮着脸, 好奇地从缝隙里瞅;看多了的却已经大胆地坐到床边,交头接耳地点评。每当校场中有人做出些惹人注目的举动, 她们就吃吃地笑起来。
  许多闺秀都知道我,当我经过时,声音瞬间低下, 她们都看着我,或好奇打量, 或窃窃私语。
  这殿阁挺大,那小婢引我穿过厅堂。只见里面还有一间小的, 更为雅致。这里的窗户比外间视野更好, 敞开着,只以轻纱半掩,能将校场上的盛况一览无遗。几个人坐在窗边, 除了沈嫄外, 还有南阳公主和宁寿县主和另外三位闺秀, 都是和沈嫄一样常出入宫中的。宁寿县主比南阳公主年长,二人挨着说话,似乎颇为熟稔。
  “云霓生。”沈嫄坐在下首,摇着纨扇,对我一笑,“你上前来。”
  她在高门的闺秀中一向颇有人缘,在宫内的公主们面前也颇为讨好。我走上前时,包括两位公主在内,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
  我向她们见礼,脸上堆笑,“女君要见奴婢。”
  “不是我,是公主和县主。”沈嫄朝她们看一眼,笑得神秘,对我道,“你如今仍在贴身服侍三表兄,是么?”
  她说的三表兄,就是公子。我答道:“禀女君,正是。”
  “听说表兄待你甚好?”
  我说:“公子待人一向和善。”
  “倒是会说话。”一声轻笑传来,我看去,却是宁寿县主。她看着我,和颜悦色,“你便是云霓生?”
  我说:“奴婢正是。”
  宁寿县主颔首,道:“下月我父亲在王府中邀雒阳名士雅会,你家公子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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