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她此时想的是,小腮红是神鸟,它是不是也能死而复生呢?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隔门前。
  李令姝下意识抬头望去,就看步辇上坐着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皱眉看着自己。
  他身量很高,便是坐着步辇也能让人感受到修长的身姿,只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体消瘦,整个人看上去略有些孱弱,却一丝一毫没有掩盖他天生的英气俊美。
  之前赫连荣臻醒来那一回,跟李令姝说过话,后来李令姝也经常去乾元宫看望他,自觉对他很是熟悉。
  可现在的他,高高坐在步辇上,周身气势逼人,那些熟悉仿佛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不熟悉的陌生。
  就在这时,赫连荣臻开口了。
  “皇后,你还要一味活在过去吗?”
  李令姝微微一愣,她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连荣臻的声音不高,还带着几分虚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掷地有声。
  “皇后,你若真的就此消沉,害你的人才应该高兴,你是想让他们拍手叫好,还是亲者痛仇者快?”
  李令姝浑身一颤,眼底滚烫泛红,泪水便蜂拥而至。
  赫连荣臻继续说:“你如果再这么软弱下去,朕……小腮红就白死了!他用自己的命救你,不是让你躲在南华殿整日痛哭的!”
  “谁害了它,你就把人抓出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害了你,你就报复回去,绝不叫人轻松过下半辈子。”
  赫连荣臻越说越激动。
  “你看朕,朕昏迷这么久,久到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朕还不是重新醒来?”他一字一顿道,“朕现在路不能走,手脚无力,话都说不利落,饭也吃不下去,你看朕退缩了吗?”
  “软弱无能,只会让人嘲笑。”
  李令姝慢慢抬起头,任由眼泪顺着尖细的脸颊划过。
  “我没有,我不软弱。”
  赫连荣臻道:“好,那你就做给朕,做给小腮红看看。”
  “皇后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对不对?”
  李令姝下意识道:“对!”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感觉自己很英俊,很有排面,很有气魄。
  皇后娘娘:哦?
  皇帝陛下:朕错了。
  第78章
  这一通话完话,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也不说尴尬吧,主要是陛下特别有气势,旁人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茬。
  赫连荣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跑到李令姝这,啰里八嗦说了那么多话,说完了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只能轻咳两声表示自己喉咙痛。
  李令姝一点都不知道皇帝陛下都尴尬,她只是站在那,心里想的还是赫连荣臻的那几句话。
  他说得很中肯。
  她一味沉浸在过去,缅怀自己同小腮红的那些点点滴滴,整日疯疯癫癫的,便是一开始真是想逼一逼,却也不能一直如此。
  她不能让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
  李令姝抬起头,看了看目光略微有些漂浮的皇帝陛下,冲他行礼:“谢陛下指教。”
  赫连荣臻轻咳一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很生气。
  虽然他就是小腮红,小腮红就是他,可他却也不能见她为了一只鸟的死去茶饭不思。
  冲动之下,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话,弄得大家都愣在那,也只李令姝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谢。
  赫连荣臻这会儿喉咙有些疼,声音很轻:“谢什么……这不都是应该的。”
  只不过他声音太轻,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听见。
  李令姝的神智见见复苏,突然发现赫连荣臻还在步辇上坐着,看着额头都出汗了,应当坐着也很吃力。
  “陛下突然造访,臣妾并未准备,陛下里面坐?”回过神来的李令姝,也跟着尴尬了。
  虽然和莲蓉这这样子什么都做不了,但两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丈夫过来看望妻子,怎么也要请丈夫进屋坐一会儿吧?
  这大太阳底下的,再多晒一会儿感觉陛下都要晕过去。
  赫连荣臻听她请自己进屋,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不了,朕只是过来瞧瞧你,”赫连荣臻缓缓说道,“你好好的,朕就放心了。”
  这么说完,他就吩咐楚逢年摆驾回宫,于是南华殿的人就看赫连荣臻匆匆过来,跟皇后说了好长一段话,就又匆匆而去。
  李令姝一脸迷茫地看他跟逃命似得飞速离开,疑惑地问凭澜:“姑姑,本宫这么吓人嘛?”
  凭澜现在心情极好,一是赫连荣臻看样子确实大好,再一个李令姝也被陛下几句话劝回来,瞧着眼睛里都有了神采。
  双喜临门,她脸上自然是笑意盈盈的。
  “娘娘,不是您吓人,只是陛下没怎么跟小姑娘接触过,”凭澜扶着她往寝殿里走,“他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吧。”
  当然,她还要叮嘱一句。
  “娘娘,这话是臣自己心里所想,您以后可千万别说给陛下听。”
  李令姝现在倒是心平气和,听了她的话,又想起刚才跟逃命一样的赫连荣臻,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陛下,还挺有意思的。”李令姝道。
  她站在寝殿中,看着那个角落里的鸟笼,对凭澜说:“姑姑,把鸟笼和食水盆都清出去吧,等以后有了新的神鸟,再拿出来用。”
  凭澜心中一喜:“娘娘,您回过神儿了?”
  李令姝在贵妃榻上坐下:“陛下都亲自过来跟本宫说这些话,若本宫再哭哭啼啼,那也太不识抬举。”
  她回过头来,望向窗外的玉兰。
  这时节,玉兰花早就枯萎败落,只剩碧绿的树叶坠满枝头。
  “天色这么好,日子这么美,我若不珍惜,那小腮红就真的白死了。”李令姝道。
  凭澜过来给她上茶,笑说:“说来陛下也是很惦记娘娘,兴许是刚才娘娘说要过去看望陛下,最后没有去成,陛下怕娘娘真的身子不适,这才过来的。”
  这么一说,李令姝心中一动。
  她道:“之前我记得你说过,赤珠说乾元宫那边拘了几个太医,陛下恐怕不太好,这么看来,陛下其实是苏醒过来,一直在调养身体。”
  这些时候她虽然魂不守舍的,但记性却不差,凭澜说过的事她大多都记得。
  凭澜一听,也跟着点头:“娘娘所言甚至,这么看来,陛下也才刚醒没多久。”
  李令姝莫名觉得这个时间点很熟悉。
  她低头算了算,陛下苏醒的那一日,恰好就是小腮红过世的后一日。
  不……也可能就是当日,只是后一日才招了太医过去。
  这么一想,李令姝就觉得那里怪怪的,这件事里里外外都是巧合。
  不过,现在倒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李令姝道:“原……原本宫在家中时,听过家里的婢女讲过,说她家乡有个男人昏睡三年才醒,一开始整个人都动不了,要复健许久才能说话坐起,再经数十日的努力,最终方能落地走路。”
  她说的其实是她在疗养院见过的一起植物人复苏的喜事。
  看个人毅力和机体的恢复能力,苏醒过后的植物人复健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像赫连荣臻这般头脑清醒,认知没有障碍的是最好的情况,有一小部分人会产生认知偏差,记忆也不完整,需要先调整认知偏差。
  从肌肉复苏,到慢慢可以动,再到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每一步都是一个坎。
  依李令姝所见,今日赫连荣臻整个身体的肌肉还没复苏,手脚都瘫软无力,但他头脑清醒,说话逻辑清晰,虽然声音很低,语速也比较慢,但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最好的现象。
  等他回复肌肉协调,就开始进行走路复健,这个过程他需要重新寻找肢体平衡,等到他能离开轮椅走路,就算是彻底好了。
  李令姝不知道到这一天要等待多久,但她却莫名相信,赫连荣臻一定能做到。
  他一看就是个意志相当坚定的人,绝对不会为任何困难退缩。
  凭澜听李令姝这么多,莫名松了口气。
  “只要能醒来,陛下就一定能好,”凭澜略有些怀念道,“娘娘别看陛下天潢贵胄,生来便在帝王家,自打宜妃娘娘过世之后,他的日子相当苦。”
  李令姝安静听她回忆。
  “宜妃娘娘刚去的那会儿,陛下才八岁,便是大殿下也才十岁,都还是半大孩子。但按照大越祖制,十岁的皇子就要搬去外五所居住,那时候大殿下确实应当搬出去的,咱们陛下可还小。”
  凭澜说:“太后娘娘也是狠心,那会儿二殿下刚走没多久,只剩陛下能继承国祚,她就顺理成章成了陛下的养母,可她又不愿意教养陛下。”
  后来的事情李令姝是听说过的。
  陛下八岁就住进外五所,跟大殿下相依为命。
  “娘娘,你没去过外五所,不知道那里日子多难过。”凭澜叹了口气。
  大越对皇子施行的是最严厉的教导方案,皇子五岁开蒙,每日天不亮就要去上课,上午是经史子集之类的文课,下午则是骑马射箭之类的武课,等到晚上回了宫中也不能休息,得把白天先生留的作业都做完,做不好还要挨罚。
  以前有亲娘在,饿了累了都有人关怀,课业不会做也有人教导,便是病了还能休息几日,不用非得去上书房上课。
  自打搬去外五所,这些都没了。
  无论寒暑,无论病痛,他都得去上课,一日不能懈怠。
  若不是身边这群黄门宫人还算忠心,他指定无法平安长大。
  最难的还是少年失恃,年幼的孩童只能相互依靠,在这深宫之中蹒跚长大。
  不用说宫中,便是坊间,一个人没了母亲,也都相当可怜。
  李令姝小时候就没了父母,对赫连荣臻算是感同身受,他便是有父亲,但皇宫这样的环境下,有跟没有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凭澜就这么跟李令姝说了会儿赫连荣臻小时候的事,李令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么听着,其实皇子皇帝,跟她这个普通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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