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你弟弟从开学起就会发愤图强!到时候咱家每人买辆金狮牌自行车!再在村南头起个三层的大房子,我亲自设计。”
  桂香笑:“嗯,我信!肯定有那么一天的。”
  桂平一下呆住了:“老姐,你怎么不说我吹牛啊,我同学都说我在吹牛!”
  “青年人都得有个理想,只要方向是对的,再难也能到达,而且我了解我的弟弟。”
  “姐……”桂平的心里涨涨的,这的确是他的理想。
  “以后这些都放在心里,别人不相信你、嘲笑你、打击你,你就更要做到让他们看看。你努力一分,就多一分胜算,桂平。”这些话她不过是再说一遍给自己听罢了。
  桂平点了点头道:“好。”桂香不知道单桂平真的很用心地听了这番话。
  两人到家时,院子里的人早走了,桂香笑了笑又做了些好吃的给她小娘送去。古话讲心病还要心药医,李红英这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地里的谷子都收齐全了,学校里开了学。李红英竟主动提出叫桂香去学校,侯春生按着之前的约定送了她去学校,顺手塞了一卷东西到她手心里。
  “这是……”桂香没想到他会给钱给她。
  春生笑:“你上次借我的,也该还你了。”
  桂香捉过春生的手:“侯伯伯还没好,你家里还需要钱的。”
  “没事,等我去部队了,每月会有津贴寄回来给他们的。而且我弟和我爹的病,组织上也说给帮忙治。”
  “部……部队……这么突然……”她明明记得……千万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来。桂香捏紧了衣角一言不发,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了这位哥哥的照料。
  “本来是要过一段时间再去的……上头上个月征去的兵忽然得了阑尾炎,一人换一人……我就报了名,体检报告这几天才出来的。”
  “哦,那挺好的,挺好的啊。当兵可是最光荣的事。说什么时候走了吗?”她眼底一阵涩意,却终是强忍住没流出来。
  “再过一个星期吧。”
  “哦……这么……快啊……”桂香努力笑却连讲话也断断续续的,一双手死死地捏着衣角。
  “要去……集训,恐怕到时候……来不及和你们道别了。”他站在那树下一字一句地回,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斤重。
  桂香别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哦,那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不用带什么去,部队都发的。”只一步的距离,春生怎么也迈不动一步,他有太多的话想和桂香说,却一句也说不出。
  “哦。那……我先进去了,一会……还要……大扫除。”
  “桂香……”他忽的叫住她。
  “嗯?”她竟有些期待他要和自己说什么话。
  “记得……好好学习。”
  “好,还有别的事吗?”桂香实在没有勇气再回头。
  春生过了老半天才说了句:“没别的事了,保重,有事的话来找我。”
  “好。”桂香垂着头一口气走到了头,看着那一排排泡桐树直犯呆,时间啊,当真是留不住的吗?既然不能停止,可她又为何会万般不舍?
  部队征兵的车很快行驶过玉水公路,一路向北驶去。车厢里人很多,却都因为一场集训累得浑身疲软,趁着坐车的时间小憩。侯春生紧紧握了握袖子里藏着的一支英雄牌钢笔,那时候看戏回来,桂香迷迷糊糊地说自己要是男孩子就去当兵。
  忽的趴在膝盖上哭了,过了许久他才从口袋了摸了一粒话梅糖吃了。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土地。
  ☆、第11章 纷扰
  纷扰
  进入初中以后,桂香以为课业会越来越繁忙,可初中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出奇的少,她开始还以为是才来的原因,可一个月过去了,数学老师依旧只布置两道题回家。
  检查作业的时候,那些老师也都是一脸的木然,没写的他也只会说句“这样你的成绩会下降的。”就再也不过问了,桂香知道他们这是在躲避灾难,只好又开始了漫长的自学。
  初中学堂的老师见了谁,都是一脸的麻木。好学生和差生在他们眼里没什么区别,他们甚至不愿意见到成绩好的孩子。
  唯一庆幸的是英语老师很尽心尽责,每每有人没写英语作业,总要挨上几棍子。他这个老师桂香还认识,就是当年送她本子的陈老师,他爱人在小学里做老师。陈老师一见桂香就让她做了英语课代表,桂香的英语也学得很扎实。
  水塘村到水力中学有七里地,桂平之前都是跟村里的顺风车走的。这学期,桂平和桂香在一个学校,单福满索性给他们买了辆自行车,桂平骑着带着她姐上下学。
  还来不及收拾完一团糟的心,第一次月考就来了,这次她又是全校第一,她可不会觉得这她是努力的结果,相反这是整个学校不想学习的结果。
  桂香一下了学就在车棚那等她弟弟,所谓的车棚不过是在土坯围墙的角落里盖了一排子干草,一到雨天外边落大雨,里面落小雨。原本这上面盖的是铁皮子,但一年前有人举报说这铁皮子顶走的是“资本%主义线路”,一夜之间拆了去。
  还好这些灰暗的岁月都会过去的,桂香安慰着自己。
  桂平今天下学有点迟,但心情格外好,直接丢了一本新笔记本给她,“老姐,你那破本子该换换了。”
  桂香摸了摸那牛皮的厚本子,也不上车,手里猛地拧了桂平的背。
  “喂,姐,你干嘛啊!痛啊!”这本子一看就有好几块钱,她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一定是拿的别人的,他们班的黄奇家里很有钱,这种本子也只有他们那种人买得起,这黄奇和李明宝还是表兄弟,惹了黄奇就是惹了李家……
  “知道痛?你还敢拿人家的本子?”那些过往像洪水猛兽一般涌在她心头。
  “姐!你瞎说什么?这本子是我得了第一名的战利品!老师拿班费买的。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去拿别人的东西啊!”
  “什么?”桂香一回神连忙松了手,眼泪却一下子滚落下来,急切地问:“桂平,你疼不疼?”
  桂平叹了口气道:“姐,走吧,我们回去。”
  桂平今天骑得飞快,几个陡一点的坡他都没叫桂香下来。黄澄澄的阳光将一路上的池塘都染成了金色,道路两旁的白桦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桂平,今天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
  “姐,说什么傻话呢,一家人哪有两家话?”桂香坐在后座上一下又哭了,她记得那日她出嫁,弟弟在她陪嫁的柜子里放了满满的米、油,光膀子挑了二十里地。那时候他也憨憨地说了这么一句。
  上一世是李明宝同她说桂平手脚不干净,如今她再次见到这娇憨的弟弟,她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一切都是因为李明宝,倘若有机会,这些定要他李家加倍偿还!李家生财的是那些苗木,要是……
  “姐!到了!”
  桂香一抬眼,竟是家买码头冰棒的店,纵使她掩藏的好,弟弟还是看出她有心事。
  “两根赤豆冰棒!”桂平率先说道。
  桂香揭了那层薄纸,咬了口,桂平忽的一本正经地说道:“姐,我要让爹娘还有你过上好日子,不叫娘再晒太阳,也不叫爹再刨木头受罪,我要给你准备一份叫咱全水塘村都羡慕不得的嫁妆!”
  桂平那件的确良的小白褂子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那一刻桂香终于明白,再痛苦的事只要有亲人的陪伴,就不那么难。况且她的亲人是多么心疼她啊。
  ……
  马小红出院了但还没回学校,桂香每到星期五就去马晓红家,马富源也盼着她来,只有她来的时候,女儿才开心些。
  桂香一进来,小红就朝她挥了挥手:“桂香,可算盼到你了,我在家都快无聊死了!家里的杂七杂八的书都被我看过了!这腿要是再不好,我就真的要成往届生了!”
  桂香笑:“往届生就往届生,身体好以后学习好了才有用啊。”
  小红递了个橘子给她:“这两天学校里发生什么稀奇事没?”
  “哦,稀奇的事倒是没有,只是陈老师这几天都没来上课,他可是很少请假的,而且他的身体也好……”桂香说到这些不禁拧了眉,她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前几天她经过教务处的时候看到陈老师在里面和人争论着什么……
  再回学校的时候,他们班换了个代课老师,有人说那个教英语的陈老师上吊死了。
  桂香脑子一阵轰鸣,一口气跑到陈老师家,一个妇女正扑在地上哭,满脸都是伤上面还沾了灰土,全然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桂香猜这便是陈老师的夫人。满院子的花草树木被人砸七零八落,堂前的桌子腿也坏了两条,所有的玻璃都荡然无存,那些搪瓷碗有的缺了口的滚到了桌子下面,有的则碎成了好多块……
  “王老师……你还好吧……”桂香跪在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
  里间忽然响起了小孩尖锐的哭声,王老师却蹲在那一动不动。桂香只好自己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灵堂,曾经教育她好好读书的老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桂香在那门口磕了个头,起身去抱那刚一岁多的孩子。
  那孩子大约是饿了,单桂香起身倒了些糖水喂了他,又将他哄睡着了才出门去。
  整个过程王老师都伏在地上不曾起来,桂香强忍住悲痛安慰她:“王老师,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们的孩子还这么小,你若是倒下了,她就再没有亲人了。”
  那王老师似乎是被说动了,挣扎着爬起来。桂香烧了些水来,将她脸上的尘土都擦了去,将她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下,又在大灶上做了些饭菜给她。桂香显然料到她会不吃,干脆进屋抱了孩子:“王老师,宝宝没人照料是不行的,不然我把他带回家,我照顾他……”
  “不行!这是陈留给我的唯一的亲人。”
  “师母,世事无常,倘若不能改变世界,就要改变我们自己,只有我们强大起来,敌人才会怕我们。陈老师既然已经不在,你就更不该消沉,那些坏人并不会您难过就放过你和孩子。”
  见她有了反应,桂香才将那孩子放了回去。
  前些天,陈老师遭人污蔑是间谍,他家里忽然间来了好多“检查人员”。有些无知的学生被人怂恿着把他家都给砸烂了,他的父亲也也被带了高帽子□□。从前的那些朋友都一个个地不来他家了,甚至朝他们泼脏水,陈老师气狠了,一根绳子往房梁上一绕,去了。
  出了陈宅,忽的下起了大雨,空气里满满的土腥味,桂香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老天爷,这世上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寿,坏人遗万年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李家的人?那她想要家人平安是不是就要做个坏人?
  第二天桂香依旧没去学校,而是直接去了王老师家里。王老师显然简单地梳洗过,家里也略微干净了些,只她的脸和纸一样白。
  “王老师……”
  她倒了杯水给桂香:“你是我们陈老师的学生吧?”
  桂香点点头,将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递给了她:“师母,这个你先拿着应急。”
  “你好好学习就是报答了你陈老师,这些都不用的。他的朋友都因为怕受牵连,很少有人来我们家,孩子你下次不要再来了,隔墙有耳啊。”
  桂香揉了揉眼睛往外走。
  今晚依旧没有月亮,水塘村一片漆黑,泥泞的土路被自行车压得高高低低的,桂平站在村口朝她张望。桂香下意识地将他看成了侯春生,待看清了,一时间喉头哽咽,那人怎么会回来?她哭得厉害但又不好叫桂平看见,只好顿了步子在那平复情绪。
  桂平见她不往这边走,自言自语地往她那去:“姐,你跑哪去了,叫人带信给我说你走回来,你真是……”
  “你吃饭了吗?”桂香不回答反问他,带着浓浓的鼻音。
  桂平搓搓手道:“嗯,早吃了,姐,春生哥来信了,他做小班长了。”
  ☆、第12章 分别
  分别
  那天侯春生和一群新兵一起上的那辆运送新兵的卡车一路向西。翠色的植被渐渐被枯燥的黄土所取代,车子过处竟是黄沙。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只在他们的中学地理地图上看过。
  这一车人其实也有个三六九等的,有的是中下贫农出生,像春生。有的则是官宦家的孩子,来镀金,有个从军的经历,等回了城里好安排工作。
  当他们遇见黄河的时候,有人唏嘘它不如长江一般壮阔,可当车子深入西北大陆,黄河在他们耳边嘶吼、咆哮,一路狂奔而去,他们的血液也和这河水一样咕嘟咕嘟,沸腾不已,这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地方,他们原本的身份地位早已不重要了。
  春生的这一车先后有三个人出现头晕、腹泻的状况。不懂情况的人竟然说这是鼠疫,有的则开始咒骂起这趟行程。经过一些人的挑拨后,有的人竟然想逃跑。
  侯春生忽的站起来,对他们说:“咱们都是玉水的好汉,怎么才生点小病就要死要活的,再说了,这要是打仗了,我们难道还跑不成。还有,招来的兵逃跑判不判刑我说不准,但你们逃跑的话,恐怕遭殃的是你们的家人。”
  春生的话有理有情,一车人这才安定了些。车子在壶口瀑布稍作停留,春生及时向那副驾驶座上的小排长反映了情况。那人一听便笑了:“南方来的士兵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你把这些拿去给他们吃吧,下午不要再喝生水,过了晚上就没事了。”
  春生拿了那几包药米分有些呆愣:“排长,这个怎么不提早和我们说?”
  那人笑:“这也是你们的一项考核,不忠心的、没有勇气的人一下就能被排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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