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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很多,眼神也比平时更冷。
  “真的没事吗?”容嘉却觉得,他好像极力忍耐着什么。
  “没事。”他飞快避开了她要扶他的手,似乎是害怕跟她有肢体碰触似的,扶着门挪步出去。
  容嘉有点困惑,感觉他怪怪的,又实在担心他,跟了出去:“许柏庭——”
  他没回楼上,直接去了客厅。
  容嘉过去时,就看到他开了酒柜,高脚杯里倒满了红色的液体,然后一个人坐到沙发里自斟自饮。
  容嘉连忙跑过去,从他手里抢过杯子:“你病了,怎么还喝酒呢?”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不料,却被他猛地截住了腕子。
  “我没病。”他冷冷道,语气稍显急促,甚至连往常云淡风轻的自若都有些破功。
  容嘉被吓了一跳,看着他。
  他真的跟往常不一样。
  冰冷刻骨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像是困兽濒临危险时的绝地反扑。容嘉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心跟着抖了一抖。
  他好像,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从容。
  可是——“你病了。”容嘉拧眉道,“病忌讳医。”
  “我说了,我没病!”
  容嘉一愣。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脸上恢复了漠然,只是她的眼神望过来时,目光有些闪烁。
  像是有意躲开她似的。
  照理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这个时候,她实在不应该再纠缠了。但是,容嘉是真的担心他。
  她怎么能放任不管,让他在这里喝酒呢?
  但是,又怕他误会她想探听他的私密。
  容嘉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出事。生病最好还是看医生,还有吃药,不能这么任性。”
  他皱紧了眉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额头都开始流汗。
  容嘉更是担忧,没多想,伸手就夺过了他手里的杯子:“既然你把我带到了这儿,那就说明,你是信任我的。你生气也好,反正我不让你喝。”
  看到女孩眼底的倔强渐渐压过了那一丝怯意,许柏庭怔住。
  半晌,他低不可闻地哂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傻瓜。”
  “啊?”
  “没什么。”他淡漠的视线扫过她的脸,转向窗外,眸色更加暗沉。夜色如墨般浓稠,只有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他身姿挺拔,脸色平静,但是,容嘉却分明看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在不住颤抖,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件衬衣,此刻也完全被冷汗湿透了,紧紧贴着他削瘦的背脊。
  容嘉迟疑了一下:“……不去医院的话,你有药吗?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
  依然是冷漠决绝的话,一点可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容嘉差点气绝。
  真没见过这种人,真是孤傲乖戾到了极点!简直冥顽不灵!
  “我只是想帮你。”容嘉说。
  “帮我?”他轻哂,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漠的语气,冷淡的目光再次掠过她的脸颊。
  那种冰冷,像是如有实质的刀锋,锐利地滑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带着难以遏制的战栗。
  容嘉下意识退了一步,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他很危险。
  许柏庭敛了表情,轻笑,笑容却毫无温度:“就这样,还说要帮我?”
  容嘉愤然,心里也生出极大的不服输,上前几步,按住了他的手臂。
  许柏庭愣住,没防备,人已经被她推到了沙发里:“你需要休息。”
  他不置可否,冷冷地瞅着她。
  容嘉却没退缩,鼓起勇气跟他对视,重复道:“你病了,要休息。”
  多久没看到这样诚挚又执拗的眼神了?旁人也关心他,不过都是出于表面,浅而辙止,更像是客套性的关怀。
  从来没有人这样孜孜不倦,执着地要他休息。
  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沈蔚。
  许柏庭是孤独的,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是孤独的,父亲早亡,母亲放养,回到许家前,一直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且从来就没有朋友。
  他捡过垃圾,做过乞丐,混过社会,见惯了他那个年纪不该见到的尔虞我诈、冷漠和背叛。
  因为经历过最黑暗的生活,知道底层的艰辛和痛苦,他才会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谁挡他的路他就灭了谁,就跟当年的许远山和许延庭一样。
  他们怕他,却没有人真的关心他,更没有人敢直面他冰冷严酷的面具——揭开它,强硬地进入他的世界——去关心他。
  他们害怕他,或者表面恭敬,心里不屑,把他当做怪物。
  这一刻,他是抗拒的,但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是那么抗拒。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我二楼房间的床头柜里有药,麻烦你了。”
  容嘉会意,连忙说:“你等一下。”
  她“蹬蹬蹬”跑上楼,因为动作急,差点还摔了一跤,手忙脚乱地爬上二楼。许柏庭一直仰头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睛里露出笑意。
  ——在犯病时,他从未放松过的那种笑容。
  但是很快,那种笑容就消弭,转而被更深的沉郁和默然取代。
  “快吃吧。”容嘉拿来药时,还去厨房给他端了一杯水。她扶住他,低头想要把药喂给她。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容嘉也看向他。
  两人之间,距离近得只有咫尺,他温热的呼吸好像就扑在她的脸上,像羽毛缓缓拂过她柔嫩的脸颊。
  容嘉的脸不由自主地升温,心跳快得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像是松木香,也像是清冷的薄荷味,一瞬间驱散了夏日的暑气,让人有种徜徉在葱郁林间的感觉。
  容嘉手抖了抖,把盛着药的手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快吃药吧……”
  他却笑了,没动。容嘉怔了怔,总感觉他这个笑容有点恶意,跟以往大不相同:“……怎……怎么了?”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猩红的沙发里,衬衫半敞,眼中已经不再是一贯的冰冷,而是一种让人看了不自觉发热的东西。
  直勾勾的。
  偏偏他自己神色如常,只有她暗暗紧张。
  容嘉不懂他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他:“……不吃药吗?”
  “吃啊。”他说,语气再自然不过,“但是,我现在有点不方便,还是要麻烦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可能是被病痛折磨了很久,此刻稍微舒缓,他的神经也放松了些,有种慵懒的倦怠。
  容嘉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不适,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正常,只能按捺着心里的躁动,扶起他,把药送到他的唇边。
  夜凉如水,月光安静地洒在室内的地板上。
  许柏庭就躺在沙发里,微微抬起的手扶住了额头,有汗下来,顺着他侧脸紧绷的弧线滑入了衣襟。
  黑色的衬衣,此刻湿漉漉地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越是寂静无声,越是蛊惑人心,有种颓废堕落的感觉。
  容嘉手抖了好几次,才把药送到他的唇边。
  他看着她,薄唇微抿,没有开口。
  “吃药啊……”
  黑眸捕捉到她狼狈紧张的表情,许柏庭冁然而笑,像是大发慈悲似的,张开嘴巴——把那枚白色的药片含在了唇间。
  却不吞下去。
  容嘉觉得这个人真是过分极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以前总觉得他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对下面人的矜淡有礼,虽然温和,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阶级俯视。
  这一刻,不知怎么,总感觉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些不得劲儿。
  容嘉逃也似的站起来,飞快说:“你休息吧,天色很晚了……”话音未落,手已经被他抓住了。
  她前倾要离开的动作也是一滞,被他连人一块儿拉了回来,拽到了沙发里。
  容嘉还没反应过来,他反客为主,把她压在了沙发里,整个人隔空覆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容嘉挣了挣,却根本无法挣脱他的禁锢。
  她一颗心慌乱无比,呼吸都不稳了:“……你要干什么?”
  他就在她的头顶望着她,看着她如溺水的鱼儿一样徒劳挣扎,黑眼睛里蕴满促狭的笑意。
  扣着她手腕的手,也不算用力,但是,她就是怎么都无法挣脱。
  “快放开我——”
  清浅的笑意传来,他稍稍俯低了身子,气息便和她的呼吸混在了一起。
  容嘉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只觉得陷入了他如墨般的眼睛里——那里有一个漩涡,撕扯着她,将她拖下去。
  无法躲藏、无法摆脱。
  他仍是那么镇定,但是,握着她的手,却像牢笼般紧紧缚住了她。这一刻,他是猎手,她是笼中之鸟。
  从来没有感觉,这个人这么危险过。
  “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慢慢说。
  容嘉紧张地望着他,他的语气却非常平和,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闲话家常的样子:“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露出这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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