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珞姻抬手遮住眼前忽然变刺目的阳光,自从当了花神以来,她愈发感到自己尤其的不经晒。
  魁岸的身体挡住了晌午的日光,带着血腥味的长剑瞬间破开了捆绑树种的仙绳,微湿的黑色短发尚且挂着剔透的汗滴,左耳上墨蓝色的耳钉反着炽热的阳光,熠熠晃人眼睛。
  建夜天将扛着重剑站在她面前,胸膛处古铜色的肌理壮硕紧实,他往前走了一步,胸口几乎要挨到她的脸。
  一旁的柏宁默默为上仙感到高兴,上仙这样热情洋溢地奔来校场,大概就是为了看这么样不穿上衣只管操练的豪迈天将,但柏宁若能看到此时被建夜天将所挡住的珞姻上仙的脸色,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建夜天将靠近的那一瞬,珞姻的脑中浮现出的.....
  是三百年前朝阳神殿上,这位下手快很准的天将大人将她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的粉碎的景象。
  那时他左耳上的墨蓝色耳钉也是这么明亮,带着厚茧的手所到的每一处,都带来钻心蚀骨的至极痛楚。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重新见到他。
  在天界以冷血不近情而出名的一等天将建夜大人,此时手中蓝光一闪,将所有的神树树种都打包拎在了手上,直至转身离开,都没有再同珞姻和两位树仙说上一句话。
  薄如蝉翼的仙障挡在了建夜的面前,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始作俑者珞姻上仙。
  冰肌玉骨的手挡着直射到脸上的炫目日光,珞姻看着建夜天将极为好心地解释道:“这是神树的树种,没有我施咒,就算种下了也活不了。”
  珞姻上仙身后的两位树仙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上仙要诓骗天将。
  但他们看着建夜大人俊朗硬挺的外表,立刻就想到上仙日后有一位夫君也是好事,这样一来,掌宫主神也不会寂寞到为了偷看天兵大老远从广烟神殿跑到这里来,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就算珞姻上仙有了像修明神君那样的夫君,她也还是一样会跑过来的。
  这么一想,柏宁反应很快地率先声援珞姻道:“建夜大人,种树的时候,需得施下一段梵音树咒。”
  反感说谎的竹霖侧过脸没有出声,但他就是再讨厌诳语,也断不会当场戳穿好弟兄和掌宫主神。
  建夜天将单手收了扛在肩上的长剑,他看着珞姻问道:“必须你在场?”
  珞姻上仙郑重其事地点头后,蓝光极快地闪过,左右两边的树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看到俊朗硬挺的建夜天将一边扛着珞姻上仙,一边提着几百株树种朝校场那缺了一大块的密林处走去。
  竹霖正要赶过去跟着,却被柏宁抬手拦住,灿烂的午阳下柏宁充满敬佩的说道:“我们上仙真是好本事,竟然将才见一面的建夜天将就这么拐去了树林。”
  ☆、第12章 汀州浓荫
  晌午骄阳如火,校场嘶吼震天,被强悍的五行术数所召唤出的猛烈疾风在校场内怒卷而过,给正被|操练的天兵带来比负重狂奔更为艰难困苦的磨砺。
  建夜天将扛着珞姻上仙走在校场的边缘,他身边那层阻挡狂风的结界看起来坚固到牢不可破,暴怒的疾风一波一波仿佛永无止息地冲击着蓝光结界,却无一例外地全部无功而返。
  但在校场内的天兵们看来,校场边缘处只有突然消失后变得更加暴烈的狂风,像受了刺激般就近抛出好几个天兵发泄,黄沙土的表面瞬时洒上一层鲜红的热血,
  天兵们却根本看不到他们莫名消失的冷血天将以及他肩上的珞姻上仙。
  被建夜天将扛在肩上的珞姻上仙皱着黛眉开口道:“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也能走。”
  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没有理她。
  珞姻上仙却已经难受到涨红了脸,这段到密林的路途高低不平,她饱满的胸部随着建夜天将沉稳的脚步有一下没一下地碰撞他结实宽阔的后背,而铁臂所环绕禁锢的修长双腿更是被生生勒出了红痕。
  建夜大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锐利的指甲泛着刀锋般的寒光,珞姻上仙原本灿然生辉的褐色瞳眸倏忽转为令人毛骨悚然的鲜艳赤红,柔白细嫩的掌心跃跃跳动着交杂红黑两色的灼热火苗,凶猛的火舌仿佛生来带有尖利非常的爪子,会忠诚地勾住所有它的主人觉得应该被烧掉的东西。
  这是天界连谈及都是禁忌的阴毒地狱之火。
  而今,这样凶悍可怖的火焰就这样静静平躺在珞姻的掌心,仿佛是已经跟随她多年并且忠贞无二的仆人,愿意为她扫除前进时一切挡路的障碍。
  珞姻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杀了建夜天将,让他化成溺于狂风的一摊尘灰。
  这个声音被无限制的扩张,变得像是十八层炼狱里充斥了耳边三百年的百鬼夜啼,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狞笑着此起彼伏地开口劝诫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这是他欠你的,这是他欠你的。
  朝阳神殿寸寸碎骨的一幕再一次浮现眼前,她被锁链牵到大殿之内,建夜天将抬脚便踢碎了她的膝盖骨,她疼得浑身是汗,却软的像稀烂的泥,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地像是在看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畜生。
  左耳上墨蓝色的耳钉流转明光映衬碧落华灯,他笔直如松地站立像世间最公平不过的神只,以高位神仙持有的最为居高临下的语气道:“凡人的血脉,也配有仙骨。”
  珞姻上仙双眼中赤红的瞳眸放大,掌心的火苗却渐渐熄灭,灿若星辰的美目最终回归了醉人神魂的深褐,纤细白嫩的十指处圆润的指甲泛着纯净无害的柔粉色。
  我不会这样伤他,但我一定会让他和我一样痛。
  但是现在痛的就只有胸口饱受碰撞之苦的珞姻了,在终于到达那片要补种神树的密林时,她简直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珞姻上仙圆满跳到土地上的瞬间,就扶着身旁的一棵枯败神树蹲了下来,而后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建夜天将冰凉如同命令般的声音道:“起来。”
  眼波流转生辉的明眸勾人,艳绝倾城的脸颊因晌午的日光而热得微红,她纤细的手指随意抓起一抔黄土,抬头看着他道:“起来?那你能告诉我这里原来的瀚灵神树为什么会死了一大片?”
  建夜天将已经将手中的几百株树种散到了地上,无意多言地回答:“被练兵的风吹倒了。”
  泥沙尘土从珞姻上仙的指缝间缓慢漏出,她黛眉微挑一副你根本在骗我的样子继续说:“瀚灵是最为坚韧的神树之一,我们广烟神殿培育一株树种要花上十年,怎么可能被你们练兵所用的风扫荡得一干二净?”
  珞姻上仙的手掌摊平抬高后,那些散落在地的树种跟着一同悬在了半空,她浅笑着开口道:“况且校场内那些看起来狂暴的疾风,根本就是由天兵心中的畏惧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悬浮在空中均匀分散开的树种极为轻柔地落地,珞姻舔了舔微有干涩的唇角问:“这是新一批的天兵?胆子这么小?”
  建夜天将双目微眯地看着她,见那妍姿艳质绝丽无双的天界第一美女搓了搓手上的灰土缓慢站起,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如若情人间喃喃低语地小声问:“你说天帝要是知道,你用冥界的魔窟禁兽训练这批蓬莱贵门出身的新兵.....会不会有些生气?”
  珞姻上仙仿佛威胁一般的话并未触动建夜大人半分,他的语气依旧分外生冷道:“你若不想有麻烦,就管好自己的嘴。”
  瀚灵神树的树种落地生根,须臾已经长出细嫩的枝干,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珞姻抬头看着建夜天将,灿若星辰的美目含尽春|情,双颊浅红肤色白腻若雪,一副柔肠百转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侧过脸看着校场内那些出身不凡甚至受到天帝礼遇,而今却只能在虚幻的狂风中四处奔跑的新兵开口道:“你的事,我都不会往外说。”
  珞姻往前又走了一步,流风吹起她芙蓉色的薄纱袖摆,秀挺的鼻尖几乎要挨着他,低脆好听的声音婉转道:“就算你从来都不会看到我。”
  建夜天将后退了一步,手握长剑扛在肩上,极为冷淡地看着眼前艳绝倾城的美人道:“树种好了,你可以走了。”
  被赶着走的珞姻却是没有一点难过地笑出声来,双手背后仰起脸,美目灵动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急着种树,是不是为了掩盖魔窟禁兽的气味?”
  建夜天将转身没有答话,他背对着珞姻上仙面朝校场走去,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片树林,以及树林里双目透澈含情的绝丽美人。
  但他即刻便听到锐利匕首拔出后所发出的刺耳声响,建夜微皱剑眉侧过脸,看到鲜红的血液自珞姻上仙雪白纤细的左手手腕处触目惊心地流下。
  她的右手还紧握着那锋利至极的匕首,左手手腕处源源不断地流出颜色极红的温热鲜血,一路流到指尖,洒在泥黄色的土地上缓慢晕开成片。
  原本枯黄的杂草在被那暗红轨迹触及时,竟然舒展叶片从底到头重新焕发生机,刹那回复往日鲜嫩的翠绿。
  云风拂过,瀚灵树苗郁郁葱葱的密林边,只有浅淡到几不可闻的莲香。
  珞姻上仙随手将那雕刻莲纹的精致匕首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随风浅动的芙蓉色长裙尚且沾染着艳红的血痕。
  上仙大人刚转身就疼得蹙紧了眉头,她原本红润的双颊变得微有苍白,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不小心洒多了。
  珞姻才想起来在凡间割腕其实是一件同跳水上吊喝毒药一般大的事,常见于阻止丈夫纳妾的妇女和还不了钱的苦主身上。
  但是她绝不能在此刻转身朝建夜天将寻求帮助,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广烟神殿的牡丹和芍药仙子一直站在内殿门口等珞姻上仙回来吃午饭。
  牡丹拽着手中刺绣花萼的粉色绣帕,她将午饭等到凉了个透,也没等到掌宫主神的影子。芍药拿着凉掉的包子站在她身边,嚼得满口都是包子面地问:“上仙怎么还不回来?”
  牡丹充满嫌恶的眼神扫到芍药身上,傲娇地抬着粉脸道:“别把包子屑沾到我的裙子上。”
  芍药咽下这一口包子接话道:“反正上仙也不知道你今天特意换了新裙子。”芍药仙子又咬了一满口的包子边嚼边说:“你每天都穿大红色的裙子,谁能分得清。”
  牡丹一甩绣帕转身怒目而视直瞪着芍药,却见她好像惊诧万分地张大了嘴,张开的嘴里包子面全掉了出来,芍药仙子结结巴巴用快要被吓哭的嗓音喊道:“上仙......上仙你怎么了!”
  牡丹闻言转过脸,却见到面色极为苍白的珞姻上仙和她左手边沾满干透血液的芙蓉色长裙。
  牡丹仙子提着红色长裙一路小跑到上仙身边,看到珞姻的左手手腕缠绕着厚厚几圈的纱布,晶莹剔透的眼泪说掉就掉地流了下来。
  她抬起脸看着珞姻,十指紧紧攥着绣帕,剩余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颤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上仙用完好的右手一拍她的肩膀,灿若繁星的双目深沉看向远方道:“天帝练兵的校场果然刀剑无情。”她看着牡丹和赶过来的吓得脸白的芍药,摊开双手像真的一样地无奈道:“不小心被伤到了。”
  珞姻上仙的身后还跟着那两位树仙,竹霖依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柏宁虽然搞不清上仙和建夜天将在小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他自己的臆测,这个时候也还是少说为妙。
  事实上,在树仙柏宁的心里是这样还原当时情景的。
  建夜天将和珞姻上仙到了小树林后,他们上仙大抵是想轻薄一下连上衣都不穿的建夜大人.....当然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建夜天将拔出长剑誓死不从,两相争斗间上仙势弱,就不幸负了伤。
  柏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建夜天将只能单身一辈子。
  华灯初上,月浓夜凉,用瓷勺在碗里转圈的珞姻上仙,看着碗里浓稠的苦药黛眉微蹙,随口编谎话诓诓牡丹和芍药自然很简单.....
  但是这么严重的伤口,她要怎么对刀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修明神君解释?
  珞姻假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胆敢理直气壮地对修明说我划自己伤口是为了泡天将,神君殿下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就已经浑身冰冷地害怕一抖。
  但是有一句名言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抚上微有苍白的绝丽脸颊,静郁含香的晚风透过窗棂缓慢吹过,翩翩白衣袖口上繁复难描的至尊银纹表征出无可撼动的地位。
  珞姻上仙心颤地转过脸,修明神君高大挺拔的身体压下来,自木桌桌面下牵出她刻意伸过去藏着的裹着层层纱布的手,低沉的声音略带凉意问道:“怎么伤的?”
  ☆、第13章 番外一往情深几许(上)
  宝盖层台四时明媚的天界,高居于云风缭绕仙气灵韵的三十六重天,奇花异木常在,珍禽祥兽毕呈。
  千官列雁行,往来雾霭青云,这日三十六重天的朝会适才结束,修明神君就被几位使臣引到了天帝所在的内殿书房。
  内殿书房的正中央,宽大的案桌由百年生一寸的珠玕神木悉心制成,上置海棠灵珊的琥珀松香盆景,坐在案桌前年岁百万有余的天帝手执玳瑁判笔,埋首于极其厚重的天界宗卷里。
  流转不歇的云风轻缓吹过镌刻神君银纹的宽大袖口,修明神君在踏入书房正门的一瞬,花白鬓发的天帝便已经抬起头来细细看他。
  天帝他老人家看修明神君的眼神,那是无比的慈爱温煦,无比的和蔼可亲,还饱含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与骄傲,正如凡界所有长辈看自家最有出息的晚辈那般,一副“这小子这么出息全都是因为老子的种特别好”的欣慰样子。
  修明神君的父亲,是天帝最小的儿子。
  但在这广阔无边的三十六重天,知道这一点的仙人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当今陪伴天帝左右的天后都对此一无所知。天帝洁身自好从未纳过天妃,截止目前共有三位妻子,第一位年纪轻轻便羽化消逝,第二位死于几万年前震荡三界的群魔暴反,这第三位才是现如今三十六重天端庄贤淑惠名远播的天后陛下。
  修明神君的父亲正是天帝与第二任天后唯一的孩子,神君殿下的父亲也在那场旷古绝今的暴反中披荆斩棘直至战亡,听闻此讯的天帝扛不住丧妻丧子的悲恸而一夜白发。
  直至这场祸害三界的魔乱终于平息,冲上三十六重天的所有狂魔都被斩杀地干干净净,天帝才知道一直黏在自己小儿子身边的那位美貌女仙,竟然早就怀了身孕,并在魔乱开始之前就被秘密送到了天界昆仑之巅,天帝他老人家握着昆仑之巅的信鸟,双手颤巍巍地发抖。
  天帝对儿女向来实行放养的政策,他不大管他们的事,也实在懒得管。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不管儿子不管儿子却会不知不觉就有了孙子,更没想到那个战死沙场的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竟然会把人家小仙女的肚子给搞大了。
  要知道怀上龙种,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就好比身为冥界君主的至轩冥君娶了天界的思尔神女,十几万年过去后,思尔神女才生下一个紫龙蛋,又是几年过去,那龙蛋里才爬出一只长着龙角小男孩模样的紫龙崽。
  天帝的本形是一条纯血白龙。
  虽然三界内龙族加起来也没有十个,但天帝他老人家还是固执地认为,白龙绝对要比那些紫龙黑龙都更加高贵些。
  掌司官许久没见过天帝这么兴奋欣喜的样子了,那日天帝反复换了几身衣服,最后穿着最白最亮的那一件奔向了昆仑之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