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川乌曼珠
自从张晓晓回来学校，吴忘语就能破例从适应生宿舍出来了。
没有人敢惹她，她也不亲近别人，每天只是安静地上课，有时候会去学院的主城堡一趟。
比如今天，是十二区外出部队回来后的第三天。她提着自己亲手做的甜点，走在有些枯黄的草地上。空气有些清冷，天上连一片云都没有，好像快要入秋了。
“哥哥。”她把东西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孙无情正捧着一本书，但书被他拿反了：“怎么样了？”
“我没事。”孙无情正在想问题。被援军接回来学院后，“朋友”的声音又再度消失于脑海之中。
除了同伴的安危，他也关心自己被“朋友”连接上的事。被从疗养院救出来太久，他有点懈怠于去寻找自身的藏着的秘密了。
据“朋友”说，它操纵孙无情这件事绝对会留档，数据甚至会上传，作为分析材料。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操纵过程会更流畅一点。
但孙无情还是让它删掉了所有数据。不舒服，这是让他恐惧的原因。不仅是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浑身上下的秘密，会被留存在联邦的数据库中，如果有心人想要调看，简直易如反掌。
他不禁开始怀疑一件事，他与“朋友”的连接，真的是自然的吗？
“朋友”没有给出其它的答案，还是那句话，因为能连，它便连了。
“不用喂。”发愣的孙无情看到了送到眼皮底下的蛋糕，笑着接过来，递回忘语嘴边：“我真的没事。”
正说着，门被人轻轻推开，张灵秋走了过来，满脸疲惫。
“他们怎么样了？”据说川乌和曼珠没有大碍，他问的是其它人。
“受伤最轻的反而是秦楚安。据说击伤他的棍子威力稍弱，只是普通的少了一块肉。”她比划着，但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刚从秦楚安的病房出来，他的右肩膀已经不见，就像一个残缺的布偶。
“其它老师……”
“王老师受伤最重，身子整个都被砸烂了，还在抢救。”张灵秋眼里都有了泪花：“安然姐他们都没什么事。只是爱丽丝老师……”
孙无情心里一惊，忘语给张灵秋找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爱丽丝老师救过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恩赐的反应消失了。”张灵秋抹着眼泪：“不知道敌人动了什么手脚，她的大脑和心脏都受到难以挽回的损伤。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使用恩赐。”
孙无情回想起了神秘男子那凌空一脚，不仅是踢碎了她的肩膀，里面蕴藏的力道，似乎把整个人的经脉都震碎。
“无情，敌人到底是谁？”张灵秋很喜欢爱丽丝老师，即使她在开学典礼上对她并不友好，但之后，一直很用心的栽培她。
敌人？孙无情想起了神秘男子对他说的那句话。
“鄙人无名，单姓一个管。”
管。管甚。
和管甚相似的气质，和管甚相当的实力，同样有东国血统。再加上王清野毫不意外的表情，孙无情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他们都带着面具。”
看着张灵秋失望地离开，孙无情和忘语聊了几句，便借口支开了她。待到病房里空无一人，他让学院的“朋友”给他拿来了一台全自动轮椅，和川乌那个一模一样。
“你真不认识我？”孙无情看着脚下几台白色的小机器人。
“孙无情，提乌斯学院s级学员。”首都的“朋友”如实作答，完全没有那家伙的欢快语气。
如果能连接上首都外的“朋友”，为什么进了首都，却没有任何反应？
轮椅无声地在走廊内滑动，路过秦楚安的病房，他往里看了一眼。但还是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去。
出了城堡，已经是傍晚，金黄的夕阳斜照在城堡上，余温却难挡初秋的清寒。孙无情抬起头，高塔的顶端，不知道安然是不是还在校长办公室看书。
安心的感受下学院宁静的气氛，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慢慢退却，他在等待夜幕降临的时分。待到太阳完全沉到地平线一下，轮椅带着他，晃晃悠悠地朝森林里走去。
就离适应生宿舍不远，是一片极深的密林。入眼便是几人合抱的大树，树根扎进土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气息。
再往前，便看到有许多破碎的木片掉在地上，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尖刀刺入木头的声音。
“来了？”川乌手里提着一盏小灯，耳朵总是很灵。
眼前一片开阔，就在森林的包围下，一片小湖安静地躺在两人面前。无风无雨，湖面映着星空，也映着他们两人的影子。
噗。一声轻响，身旁一棵树上绑着的木块凭空多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孙无情注意到湖边的树木绑上了许多木桩，木板一类的事物，上面都多了不少利器的划痕。
“原来这里是曼珠训练的地方。”孙无情看着木板上极深的刀痕。黑夜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曼珠是学院那么多年来，最特殊的一例。她十岁入学，十二岁觉醒恩赐，如今十四岁，已经驾轻就熟。”川乌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捕捉到她的气息，心里满是骄傲：“能隐入黑暗，她整个身体变成了另一种物质，然后随时现身。这个案例，已经是联邦研究的重点之一。”
孙无情没有接话，川乌的话似乎比平常多，似乎很想说话。
他看着他的手臂，已经换上了一个假肢。上面可能还搭载了智能系统，说不定比他原来的手还要好用。
只可惜，他再也不能从那只手上感受到自己的光明，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点失望。
孙无情又抬起头，军刀挥舞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曼珠迅速地穿梭在一根根树木之间，手里的军刀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力量，似乎要刺穿这片黑暗。
他最后还是查到了消息。
严祁已经死了。
孙无情偷偷攥紧了拳头。严祁的死他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如果他知道“朋友”能控制他的身体，他一开始就应该上前去帮忙拖延时间。即使力量不够强大，但说不定能挽回严祁一条命。
希望下次，自己不会再犹豫了。
“是严老把她捡来的，就像你的妹妹一样。d级血统，有非洲人和联邦人的基因，不知道为什么被抛弃了。五六年前，严老当时还不忙，可能在曼珠面前展现了自己的恩赐，或许这是激发她潜能的契机。从那以后，适应生就开始多了起来。当然，这也是‘朋友’决定的。”说到这，他转向孙无情：“学弟，你是怎么理解‘恩赐’的？”
“以前不理解。”孙无情摇摇头，看着面前平静的湖面：“现在可能理解一点。”
或许曼珠一直渴望着严祁手间的那片黑夜，在她眼里，那片黑夜就是她最后的避风港。
张灵秋无比渴望逃离十二区的生活，她保持锻炼，乐观向上，希望和张晓晓站在一起。
“我曾经家境不错，但父亲惹了人，他们把我给绑了，开车轧断我的双腿，挖出我的眼睛寄给父亲。”川乌云淡风轻地谈起自己的往事，白皙的手轻描淡写地碰了一下自己的黑布：“但我相信，上帝会来救我。所以到最后，他们都死了，我杀的。”
他完好的一只手向湖边伸开，一团白色的光明如绒球一般跳到他的手上。与之相比，他手里昏黄的提灯，不过是一点萤火。
这片光明，孙无情在上次任务时是第一次见。和严祁的黑夜一样，他从未想过，有人能主宰这样的力量。
让光明洒向人间，这真的是神的恩赐。
川乌十分想再见到光明，于是上帝赐给他光明。即使他再也不能视物，也能感受那股热量。
他拒绝让“朋友”给自己装上假眼，时刻记住自己的伤痛，这让他的信仰也更坚定。
他想要这份光明。
川乌手中那片白色开始膨胀起来，很快笼罩了这片小湖。柔和的光没有刺痛孙无情的眼，只是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这让他感受到了白天时太阳的温暖，现在的川乌，看起来就像一轮太阳。
“找到你心底的那份渴望，那就是上帝给予你的恩赐。”
整片空间被光明笼罩，孙无情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却意外的发现川乌身后投下了一片阴影。
那是他的影子，现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皮肤是黑夜的颜色。
只可惜，守护她的那片黑夜已经不在了。
“哥哥。”她的小手环抱着川乌的脖子，晶莹的泪珠从她干净的眼眸里滑落：“我想爷爷了。”
在这片令人温暖的光明间，她开始怀念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因为那里有人间尚存的温情。
川乌用完好的那只手抚摸着曼珠的小脑袋，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安慰她。
“这次的事情，要谢谢学弟，如果不是你帮忙，最后大家可能都危险。”川乌的光明似乎还有隔绝信号的作用：“我会尽可能的追查那个人的消息，即使他可能和学院里的某位老师有关。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期待和学弟的合作。”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佩饰，水晶里，似乎游动着一团乳白色的光。
“这是谢礼，如果以后有危险，可以暂时的使用一下这份光明。存量我说不清，但应该够用十分钟。愿神保佑你。”
没等孙无情说谢谢，川乌调转轮椅，离开了这片森林。在他身后，曼珠隐入他的影子。地上砸落了一滴泪珠，转眼消失不见。
光明和黑暗，从此便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