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她观着那坑,倒像是被生生给砸出来的,那得多大的劲道才能砸出这么深的一个坑来?
  阳青山面色诡异地望着那尸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九辛也没指望他能告诉自己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阳大人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能坐上永平府尹的位置完全就是运气好罢了。
  她爹出事的时候,朝廷死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填这个肥缺。阳青山本来是户部员外郎,办事虽然不够利索,官场上倒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所以在众人的举荐下自然而然地就青云直上地当上了这永平府尹。
  莫九辛蹲在“尸体”旁,把能看的地方粗粗检验了一遍,一点外伤也无,至于不能看的地方,在她的眼里那就没有不能看的地方……
  不能看的地方嘛,自然要等到在没人的时候再看。
  咳,咳咳,她真不是占死人便宜,纵然这“死人”貌似还长得不赖,没法子啊,谁叫她是个仵作呢,不想看也得看哪。
  验完体外伤,莫九辛又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真是可惜了这张俏脸蛋啊,九辛遗憾地摇摇头,用力掰开那青年僵硬的嘴往里探了探,心下就更加奇怪了。
  “除了肉色焦黑,死者口鼻喉管内并无烟灰,手脚两膝也没有蜷曲,这人不是被烧死的,也没有死后被烧的迹象啊!”
  “可是什么样的死法会让人看起来跟烧死了一样呢?”阳青山问道。
  “不知道,先抬回殓尸房吧,要查明死因还得剖开了看。”
  听她这么说,阳青山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直泛酸差点没吐了出来,连忙捂着嘴巴跑到三丈外的桃树下长长地呼出几口浊气,提高了声音吩咐段承风: “承风,衙门里还有好多公事要处理,这里的事交给你了,务必要三日破案!”
  段承风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大人。”
  阳青山说完就带着大部分的衙役走了,临走时还跟紫霞阁的管家打包票:“石管家,请您转告郡主,有大昌朝第一刑狱高手的女儿亲自勘验,此案指日可破。三天之内本官一定给郡主一个交代。”
  莫九辛气得嘴角抽搐,丫的,这话说的,敢情若破不了案这办案不力的罪名是自己的,但要是破了案这功劳却是他的?
  阳青山啊阳青山,你可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奸官!
  死人的身体是很沉的,这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死尸”比一般尸更沉,九辛根本就搬不动。
  好在段承风这个人还算有点良心,主动过来搭了把手,帮着她把“尸体”抬到板车上。
  搬完“尸体”段承风对她说道:“九辛,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干这力气活比不得男人,找那些隶臣来做吧?”
  莫九辛跳上车辕坐稳,撇了撇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阳大人,他知道我需要这份活计糊口就恨不能我一个人把所有的事儿都做了,他哪舍得花银子给我找隶臣?”
  段承风呆了一呆,是啊,阳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好啦,我要去殓尸房,要是有什么发现我就找人通知你。”
  “那你路上小心点啊。”段承风朝她挥了挥手。
  殓尸房在永平府衙最偏僻的地方。
  一张覆盖着白布的长木桌旁,莫九辛备好皂角热醋,旋即解开了直挺挺地躺在长桌上那青年男子身上的上衣,准备开始检验尸体。
  刚刚剥开他衣衫,就发现这具“尸体”和她以往经手的尸体有所不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健完美的身躯呢,莫九辛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胸口的肌肉,唔,果然坚实无比,手感好极了。
  九辛吞了吞口水,心想,这么漂亮的尸体,待会一刀切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端来一盆水,简单的给那“尸体”冲洗了一遍,然后往那“尸体”身上搓皂角,皂角在他身上游走,从胸口到腰际,慢慢地来到了下半身。
  莫九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里无比虔诚的默念:佛在心中坐,美色穿脑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边念边伸手要脱下那青年破破烂烂的亵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辛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阵清清冷冷的声音:“好大胆的凡人!”
  殓尸房除了她并没有旁人,在这阴寒并戾气深重的地方突然间听见人声,九辛大为奇怪,缓缓抬头望向那发声处。
  这一望,莫九辛差点没给吓死。
  木板上那具早就已经死透了的“死尸”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板上冷幽幽的盯着自己,那烧焦黑脸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恨不得比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还胜上几分。
  “诈……诈尸了!”
  任凭她莫九辛整日里在死人堆里如鱼得水叱咤风云,此刻也不禁心惊胆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张大了嘴骇然地望着那具凛凛生寒的诈尸。
  九辛看出来了,那诈尸瞥着她的那一双黑白相映的冰眸子恨不得把她的皮给剥了,九辛想回身就跑。可是只觉得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发抖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了。
  绝对不能束手等死!莫九辛鼓起勇气使出吃奶的力气颤巍巍地爬到验尸箱旁边,一把抓过她那柄极窄极薄极利的剖尸刀对准“诈尸”,叫道:“你……你别过来,要不然……我……我就让你再死一回!”
  那“诈尸”凉凉地睨了她一眼,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不知死活!”
  话音还没落呢,就见那诈尸很气派地长臂一挥,就好像他那一挥可以把九辛挥出十万八千里似的。
  第三章
  莫九辛暗叫不好,说不定这诈尸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还真学了些奇奇怪怪的本事,今儿个自己的小命怕是休矣。
  九辛仰天长叹悲惨兮兮的紧紧闭上眼睛,真没想到,自己的十八岁的生日竟变成了忌日,不过也好,这样或许就能见到她那冤死的爹了。
  耳畔有风轻轻拂过,跟那个诈尸的声音一样清清冷冷的,转瞬即逝。莫九辛不敢睁眼,心想,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好在这种死法倒是不怎么痛苦。
  过了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九辛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死,又闭着眼睛等了一会,还是没动静。
  九辛纳闷地鼓起勇气睁开眼,发现方才那个气势汹汹的诈尸正满脸茫然地反复把视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
  莫九辛立马就明白了,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诈尸原来竟然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呢?
  莫九辛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箭似地站直了身子蹿到那青年男子面前,拿着剖尸刀在他眼前比划:“哟!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要杀我吗?你倒是来啊?”
  那男子徐徐抬起黑玉似脸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对她的挑衅恍若未见,也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莫九辛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极了,就像天山里的冰湖一样,深幽清澈。
  青年用一种久别重逢却又陌生的目光凝着她,忽然间脸色千变万化,迷茫中有惊喜,惊喜中有悲伤,悲伤中有无奈,无奈中有孤注一掷的坚定,就像一只八宝粽子,馅料齐全。
  九辛被他这样瞧着浑身不自在,她暗自鉴了鉴,这“诈尸”跟进了迷魂阵一般,呆愣呆愣的,只怕是脑子不大好使。
  半晌,他才终于开了口,语气比最初见到九辛时温和轻缓了好多,居然还隐隐含有一丝自然而然的亲近:“你……是谁?这么锋利的刀不会伤着手吗?”
  这小子,知道自己没甚本事态度转变的倒挺快,见风使舵的变脸戏法耍得是驾轻就熟。
  莫九辛恶作剧地拿着剖尸刀比着他胸口从上到下虚划一刀,冷笑道:“我是一名仵作,仵作嘛,干的自然是剖腹开膛的活儿,使刀早就使得出神入化了。”
  男子似乎方才从迷魂阵里脱身,千变万化的脸在她恶狠狠的威胁中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仵作?”那男子神色倒也不惧亦不甚意外,只是拿着他那隐晦的眼光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怪不得阴气这么重。”
  “喂,你讲话客气点!”九辛扬着刀警告。
  男子很是听话的闭上了嘴,淡定地从木板上跳下来站到了地上。
  他刚好站在莫九辛面前,宽阔匀实的胸膛和优美的腰线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九辛面前。
  九辛唰地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垂下眼睑,她虽然阅尸无数,但那都是工作需要,像今日这般对着一个活生生的半裸男人,此生可还是头一遭。
  见她如此神色,那男子古潭似深幽的眸子里泛起一丝促狭,眼尾轻挑,似笑非笑地问:“你脸红什么?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男人?”
  见他这么蔑视自己,莫九辛顿时就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仰起头激愤地分辨道:“谁说我没见过,做验尸官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比你身材好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去了!”
  他斜斜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继而又吩咐她道:“给我找件衣服来。”
  “哦!”九辛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继续纠结这个关于男人身材好坏的问题,急忙放下手里的剖尸刀,逃也似地转身打开靠墙的一个大木柜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那里面全都是莫九辛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衣服,还有不少料子好的。九辛找了一件比较干净的青色长衫,正准备递给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想着自己干嘛要听他的话?这对于一个执掌着千万尸体剖验大权的验尸官来说岂不是太窝囊了!
  那男子正欲抬手来拿衣服,莫九辛猛然抽回了手,把衣服藏到了自己背后,瞪着他说道: “我凭什么要帮你?你老老实实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明明死了为何却又突然活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她,青年俯身,高挑的身躯缓缓地压了下来,莫九辛大感不妙,正想拔腿就跑。那人却陡然环住她用右臂使劲地将衣服拽了过去,一面穿衣服一面淡淡地道:“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假死药吗?”
  真是一个自大又欠揍的男人,不埋汰别人就显不出你见多识广是不是?莫九辛定了定神,也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学着他样子淡淡地道:“夜郎自大,假死药我自然是晓得的。”
  男子抿着唇,九辛隐约看见他唇畔细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她瞧不明白的笑意。
  待他穿好了衣衫,莫九辛又问:“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浑身焦黑状若火烧?”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回答得从善如流:“在下昊夜,几年来一直被仇家追杀,每日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不胜其烦,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假死的法子,仇家见我死了约摸也就消停了。身上黑是因为昨晚打雷被雷劈的。”
  莫九辛将信将疑:“那你怎么会在紫霞阁?”
  “我也不知道,想是仇家见我突然死了不甚解恨,于是就将我抛尸出气吧。”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莫九辛眼巴巴地望着这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实实在在地犯起了难,他如今活了,那紫霞阁的案子要怎么结呢?总不能在勘验文书上写这个人是假死吧?别说大家不信,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那“诈尸”昊夜观她神色阴晴不定,皱了眉问道:“你犯什么难?”
  莫九辛挠了挠耳朵,叹了口气:“你倒是活了,却叫我如何跟上峰交差?这真真是害苦了我。”
  “倒也好办。”“诈尸”云淡风轻地道:“人死还魂也不甚稀奇。”
  他那样子好似这种事司空见惯一般,不知怎地,莫九辛居然觉着这还魂之说竟比那假死还要真切些。
  莫名的凉气直冲头顶,心尖也跟着颤了两颤。
  莫九辛结结巴巴地道:“难不成……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魂妖灵?”
  昊夜睇着她,古怪的眼神倒仿佛她才是鬼妖一般,少倾,微阖着眼道:“没有。”
  “只不过你若照实说的话,免不了被人问东问西,平添许多麻烦。如此说辞,你便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为她考虑得很是周全。
  九辛凝神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其他理由可以解释这复活之事,只好作欢欢喜喜状,道:“那你赶紧离开这,出门左拐走后门,你小心点,要是被人发现一准走不了了。”
  昊夜将那两条长腿往门边迈了两迈,正要跨出门外,不知怎的又顿足转过了身,问道:“你肯放我走?”
  “快走!快走!”九辛表情不耐地挥了挥手,她巴望不得他立刻消失,毕竟这个叫昊夜的到底是人是鬼她都还没弄明白呢。
  “为何?”
  “啊?”
  “我说你为何这么轻易的就放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哪来恁多废话?你到底走还是不走?要是走得慢了信不信姑奶奶阉了你?”九辛拿着刀作势就要扑上去。
  昊夜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悻悻地睇了她一眼,抬腿便走,这次没再回头。
  莫九辛趴在门框边上直瞧着昊夜走得远了,便回身将殓尸房里的物什器皿一通扒拉摔了一地,想了想又将自己头发扯成了个鸡窝状,而后一脸惊惶跌跌撞撞地往府堂跑去。
  府衙的差役们知这位验尸官素日里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深更半夜开棺剖尸眼都没眨过。见她竟如此惊慌的从殓尸房里跑了出来都吓了一大跳,个个都在心里头揣测:莫非,殓尸房闹鬼了?
  莫九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府堂,绘声绘色地将那捏造了一大半的诈尸还魂之事说与阳青山知晓,还从聊斋志异里拣了几段耸人听闻的故事再一番添油加醋,说那诈尸如何力大无穷,如何法力无边,如何来去自如,如何如何。
  阳青山那没几两肉的瘦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身子一滑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忙拽着扶手坐稳,道:“荒唐、荒唐,简直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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