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乔伊抬起眼,别致的灰绿色眸子里落下夕阳的颜色:
  “文森特,你叫什么名字?”
  ……
  远处松林的声音,浪潮一样袭来。
  李文森坐在木色画框一般的窗户底下,慢慢拂去棋盘上散落的灰尘。
  好一会儿,才微笑道:
  “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认识你七年却不知道你叫什么,这确实算不得什么问题。”
  “李文森。”
  李文森抖了抖衣袖:
  “我叫李文森,李树的李,文字的文,森林的森,我的证件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有哪里不明白的可以去问维基百科或新华大字典……”
  “我是说你曾经的名字。”
  “啊,你说这个。”
  李文森打了一个响指,走到一旁随意堆叠的旧书堆边,目光在一本本残缺的书籍上上逡巡着:
  “我上次是不是漏了一本笔记本在这儿?我曾经的名字太多了,现在一时回忆不起。但以前我在这本笔记本上罗列过,可以直接翻给你看。”
  乔伊看着她在一堆比她人还高的故纸堆里挑挑拣拣,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她时而俯身翻找,又时而踮起脚尖去够她够不到的书籍。
  就是不正面他的问题。
  乔伊垂下眼眸。
  他慢慢地拾起棋盘上一枚黑色的皇后,忽然轻声喊道:
  “安——”
  “……”
  李文森倏然转过头。
  “——娜-卡列宁那。你那本笔记本在那本俄罗斯家庭喜剧《安娜-卡列宁那》上方五公分处。”
  李文森开玩笑一般在玉石黑皇后眼睛处画了一副眼镜,看上去有些滑稽,乔伊用橡皮擦一点一点抹去,平静地说:
  “你反应很大,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
  李文森慢慢坐下来。
  这是警告。
  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宁那》里,安娜是一个不诚实的角色,她背着她的丈夫爱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为爱情所蛊惑,最后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跳下铁轨自尽而死。
  他在用她的名字警告她,不要对他撒谎。
  ……
  他坐在窗子的对面,身后是他上个月绘制的罗马古城复原图油画,完全的写实派,但技法极其精湛,拿出去就可以获奖,却只是在搁在他们逼仄的小阁楼上停灰。
  李文森久久盯着画布的一角。
  “嗯,没错,我骗了你。”
  良久,她忽然笑了:
  “我曾经的名字的确不叫李文森,我的朋友们偶尔叫我ann,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很好。”
  乔伊低下头:
  “出生日期?”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
  一九九四年四月……
  也正是刘正文命运发生转折的时候。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李文森出生,一九九四年四月三十日刘正文辞去中法核子交流组组长职位,并于次月带领地质组十人赴昆仑进行为期十年的地质考察,十年后独自回归。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次昆仑山考察中。
  除了他。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乔伊抬起头: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为你庆祝的五月份的生日,都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
  “生日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日子。”
  李文森伏在桌子上:
  “碳、氮、氧、氢,人身体里的元素和尘土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就是尘土,一粒尘土的诞生,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点恕我不能苟同。”
  乔伊淡淡地说:
  “一粒尘土对于广袤宇宙确实没什么作用,但却能完全改变另一粒尘土的人生轨迹……你的姓氏?”
  “不知道。”
  “你的生父是谁?”
  “不知道。”
  “你生母是谁?”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法国?”
  “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细节乔伊。”
  李文森趴在手臂上:
  “我原本被转移到了一个地下实验室,我睡着了,醒来就在巴黎一个天桥洞下,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星空。”
  “那家实验室的地点你是否知晓?”
  “有些眉目。”
  她回忆了一下:
  “应该是香港一家精神病院的实验室,因为我隔壁的病房,经常有人用粤语嚎叫。”
  “然后你遇见了你的养父?”
  “不,我一个月后才遇见他。”
  李文森语气里听不出一点颓丧,叙述那段颠沛流离挣扎求生的岁月,就像叙述一顿平凡的早餐:
  “在那之前,我一直换着桥洞住,和那群和蔼可亲的流浪汉们一起找吃的。”
  ……怪不得她这么喜欢睡桥洞。
  巴黎的地盘竞争非常激烈,那群身材魁梧的流浪汉可称不上是“和蔼可亲”。
  乔伊沉默了一下:
  “当时你只有十二岁?”
  “你算不来数?”
  李文森的语气谈不上好:
  “抱歉,乔伊,不过你的提问时间暂时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提问时间……这个问题我想问你一天了。”
  薄暮的颜色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她的眼睛里。
  她望着他,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微不可见的紧绷:
  “乔伊,你是否做过,春.梦?”
  作者有话要说:  学院 的 论文 被 抽查 ,全 学院 都 炸了,在 外地 工作 的 都被 召唤 回来 改 论文 。
  熬夜 熬成 汪汪汪。
  这种情况 下真的 真的 不敢 写重头戏 。
  差水表 的 缓一 缓 ,再 给 我 一 首 歌 的 时 间 。?
  还有,李文森要 怎么 回应 ,才能 被你们 少 查点 水表 ?我 麻将 都 愁得 不会 打 了 。orz
  第94章
  夕阳已完全落下。
  层层叠叠的云铺染在半山腰处,白窗纱、山吹茶,暗黄色阳光像浓稠的麦芽糖,一点点顺着木质的窗框流淌下来,又顺着她的手腕蜿蜒而过。
  乔伊的手指轻轻抚过棋盘侧边两行手写的小字,鲶鱼墨水的黑色,随意勾画的笔调,那是他们刚住进时,李文森随手记下的博尔赫斯小句——
  我周游了你的疆域。
  却未曾见过你。
  ……
  这句话写下的时间久了,字体的边缘已有磨损的痕迹,又被他重新用墨水补上。
  如今,两行墨水重叠在一起,宛若天成,毫无间隙。
  乔伊的手指在句子的末尾,停住了。
  哦……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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