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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节

  “快快快……”
  “哎?我的《圣道》呢?程知礼,你娘个腿!我好不容易买来的,还没摸热乎呢,你怎么就抢跑了?二十年的交情比不上一本《圣道》吗?你给我站住,跟你拼了……”
  “幸亏科举逐渐从初一改到十五,若是今天考童生试,至少会有一半蒙童被堵在外面!”
  在新一期的《圣道》和《文报》开卖后,十国各地文院门前的众人全疯了,文位越是高、读书越是多的人,情绪越是激动。
  事情不断发酵,尤其是各地的工人听说后,拼了命往当地文院所在的地方赶,想第一时间掌握工家技术革新的信息。
  这一次,已经没人计算多少文同辉,没功夫去数,先买到手捂好跑回家再说,因为今天发生多起熟人老友同窗抢夺《圣道》的事件。
  一个时辰后,超过三分之一的文院书铺停止出售,因为印刷工坊的印刷速度已经跟不上出售的速度。
  尤其是景国,一听说方运又霸占《圣道》大量版面,在法家和工家方面竟然都有大量的文章,也不管看懂看不懂,先冲到文院书铺买再说!
  去年四月第一次记录方运诗文的《圣道》,在景国已经炒到原价的二十倍,成为书籍收藏品的新宠。
  像济县、大源府、玉海府、京城和宁安县等五座方运住过的城市,还有象州各大城市,许多人地也不种了,工也不上了,书也不读了,全都往文院书铺冲,生怕错过这一场盛会。
  启国。
  “这殿试没法考了!”李繁铭猛地把《圣道》摔在桌子上。
  “唧唧……”大兔子一个劲儿坏笑。
  庆国。
  颜域空捧着《圣道》,扫视一众幕僚,认真道:“你们说,我用不用求他放我们一科活路?”
  “砰……”庆国宗家的女婿向岚成掀翻书桌。
  “砰……”雷述山掀翻书桌。
  “砰……”计知白掀翻饭桌。
  “砰……”远在十寒古地的荀烨掀翻饭桌。
  “砰……”远在妖界的妖皇掀翻桌子。
  “砰……砰……砰……”
  左相柳山盯着面前的桌案,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第880章 第四
  一个人同时霸占诗词、法家和工家三个版面,其影响力已经超过镇国诗词,至于内容如何,除了法家与工家的人,大多数人反而不在乎。
  他们只知道,那些文章既然有资格上《圣道》,必然很重要!
  宁安县衙之内,众多幕僚们聚在方运的宅院中,或捧着《圣道》,或看着《文报》。
  方运送交《圣道》的文章都有极高的保密权限,在未正式刊登之前,整个方家也只有敖煌和杨玉环能看,小狐狸、小流星、砚龟和墨女也算在内,其余人包括苏小小或方应物等人在内都不能看。
  方应物拿着《文报》走过来,道:“大人,您终究太心高气傲,这次在《文报》殿试三月排名,没能成为第一。”
  “无妨,我一直说,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方运道说着,看向《文报》附加的殿试排名。
  目前殿试排名最高的,既不是在工事方面达到乙中评等的雷述山和墨杉,也不是在刑狱、工事都已经达到乙上、在吏治达到丙上、文业达到丙下的方运,而是一直没有引起许多人注意的向岚成。
  身为宗家的女婿,他在庆国之外的名气并不大,但是在殿试过程中却展现了强大的能力。
  方运来宁安县近一个月,也只能勉强在刑狱、工事、吏治和文业四科有所成就,其余六科都是最基础的丁等,但向岚成却在十科皆有建树!
  向岚成没有一科达到乙等,但是,却有一科丙上,七科丙中,两科丙下,根据圣院宣布的排名标准,他在方运之上,排在第一。
  这个排名是算十科总成绩,除非有人能在一科夺得甲等有额外的加成,否则只能根据基础规则排名。
  排名第二的也不是方运,而是颜域空,此人和向岚成一样,虽然没有一科达到乙下,但皆在丙等之内,十科总成绩超出方运。
  从第三到第十三的十一人,十科总成绩相等,并列第三,都是各国的精英。
  方运则位列第四。
  敖煌抱怨道:“你明知道排名规则,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争第一?”
  方运反问:“我若不关注少数几科,去广撒网,左相一党会如何?”
  敖煌恍然大悟,别的殿试进士必然得到本县所有官吏的配合,所以能让十科齐头并进,方运若是也那么做,必然会被左相一党的官吏破坏,因为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面面俱到。
  方运又道:“这种广撒网的治理模式,自然能在一开始获得较好的成绩,但难以在最后登顶。人,总要承认自己的不足,才能更清楚自己的长处,从而去做擅长的事。”
  “哦?那你的不足是什么?”敖煌问。
  方运想了想,道:“太晚才能得到第一。”
  敖煌和附近的幕僚一起翻白眼,小狐狸被逗得嘤嘤直笑。
  “狂妄自大的家伙!不过……也是实话。”敖煌对无法反驳方运的话感到很气馁。
  方运道:“不说笑了。我会把所有的纺织机关进行彻底的革新,释放劳动力,之后会选一个工坊为试点,慢慢施行绩效考核,两个月后开始在全工坊推广。不出意外,工事必然甲等!”
  “这个自然!”敖煌道。
  “至于刑狱,太过复杂,只要在处理大案稍有不慎,就可能大大降低评等,和工事一科差别极大,需要从一开始到最后都重视,绝不能懈怠。”
  敖煌道:“您现在约谈坊主,给他们定罪,除了能提高刑狱的评等,也算是在吏治上有所成就,一石二鸟。不过,现在那些坊主都处理完了,以后提升吏治就难了。”
  方运微笑道:“坊主处理完了?谁说的?”
  “啊?县有和皇室工坊的坊主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你难道要再进一步处理?那可要出大事啊!”敖煌道。
  周围的幕僚也十分好奇,有的坊主被方运重惩并辞退,有的留任。如果要再处理一遍,只能是针对留任的坊主,这对宁安县的形势非常不利。
  方运道:“不,我要处理那些前县有工坊坊主。”
  “啊?本龙大概明白了,你是指那些之前当坊主但后来犯错被赶走的?是想重重惩罚他们?”敖煌恍然大悟。
  方运道:“不。我是针对那些在任上把工坊败光,却能在最后收购工坊的那些坊主。”
  在场的幕僚神色微变,方应物立刻道:“大人可否去书房详谈?”
  方运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也要听听。”
  方运与方应物前往书房,敖煌两眼一转,急忙跟着进去,然后使用龙力隔绝内外。
  方运看了一眼敖煌,敖煌立刻笑嘻嘻说:“我帮你把风!”
  敖煌说着转过身,背对着方运。
  方运笑了笑,请方应物坐下,道:“应物,你说吧。”
  方应物思索片刻,组织一下措词,才道:“您若惩治那些坊主,等于与左相短兵相接,以目前的情形,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选择。毕竟,这密州已经不姓赵,早就改姓柳。”
  敖煌疑惑不解,侧耳倾听。
  方应物继续道:“当年密州有一大批工坊经营不善,面临关门。左相……那时候柳山还不是左相,只是密州牧,他做了一系列在众人看来很出格的事。首先,他发布邸报,说密州众多工坊之所以经营不善,有四个主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工坊管理制度落后,不能适应人族发展。第二个原因,是机关技术落后,需要引进更好的机关。第三个原因,是坊主和官吏贪腐。最后一个原因,是工人散漫无能。”
  敖煌好奇道:“工人散漫无能?坊主只要管的好,谁敢散漫?坊主要他们做工,他们难道敢反对?明显是坊主根本无心管理,工人怎么能成为主要原因?”
  方运呵斥道:“多听,少说。等应物完全说完你再下定论。”
  “哦。”敖煌不情愿道。
  方应物继续道:“于是,时任州牧的柳山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其中一部分工坊卖掉,并且允许坊主引来其他商行的钱收购。不过,在宣布此事之前,柳山反复在密州宣扬前面那几个主要原因。于是,导致密州百姓觉得,那些工坊的工人都不是好东西,那些坊主也不是好东西,那些工坊不值钱了,是密州的包袱,要是没了那些工坊,密州百姓会过得更好。”
  第881章 不是为了当官!
  敖煌小声嘀咕:“工坊好的时候,那些工人都是好工人,工坊不行了,他们就全都变成坏工人,他们要是这么会变,早就当官了。当然,他们之中肯定有问题。”
  方运瞪了敖煌一眼,道:“应物继续讲。你曾亲历当年的事?”
  方应物摇头道:“我哪里亲历过,但曾与我一起共事的吴先生当年是密州工司司正的幕僚,他分析得很透彻,柳山成功丑化了工坊工人之后,便开始让工坊辞退工人。工人们自然不服气,去堵县衙的门,去堵路。但是,柳山已经把工人污蔑成懒惰成性的无能之辈,密州其他百姓不仅不会同情他们,甚至会厌恶他们。”
  敖煌一愣,道:“好厉害的手段,比方运都坏啊,不愧是左相,换成我就想不到这招!这招一出,就把工人孤立起来,让他们站在全国百姓与官吏的对立面。”
  方应物道:“煌亲王举一反三,在下佩服,方才说的,便是柳山针对工人的方法。之后,柳山开始哄骗百姓,他不是说过有官员贪腐吗?于是他强硬地整肃吏治,是,他的确处理了极少数大贪官吏,但是,八成以上被惩罚的官吏,都是那些背景不深且反对他卖工坊的官员,还有与他派系对立的官吏。然后,他用那些官吏的人头当作自己的吏治功绩,顺理成章把自己人补充到空出来的官位,逐渐让密州成为他的天下。”
  “什么?这怎么可能?”敖煌望着方运。
  方运却道:“应物所言,与我所知所推断的,几乎一致。”
  方应物继续道:“柳山之所以能从密州牧直升吏部尚书,不在于他卖工坊,而在于他把工坊卖给了对的人!能买得起工坊的,哪家不是一方豪强?敢买工坊的,谁上面没有人?不过,柳山很清楚那些人的嘴脸,所以有个前提,那就是允许坊主收购一部分‘股子’,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
  方运点点头,知道股份在古代叫股子。
  敖煌怒道:“那些坊主明明经营不利,为什么还让他们获得股子?这不是污水洗脏衣,越洗越黑吗?”
  “柳山的理由很简单,除了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还说那些有问题的坊主都被惩治了,而且那些有问题拖后腿的工人都被辞退,再加上工坊的管理方式改变,所以那些工坊就可以活起来。”
  “既然改变管理方式、辞退有问题工人、惩罚有问题的坊主就可以起死回生,不卖工坊也能解决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一定要卖工坊的话,为什么不允许工人合力收购股子?完全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啊?”
  方应物看了敖煌一眼,沉默不语。
  方运扭头望着窗外,缓缓道:“若是不卖工坊,若是允许工人收购股子,他当年就坐不稳密州牧的位子,后来也坐不稳左相的位子。”
  敖煌一愣,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方应物轻叹一声,道:“你明白了便好。那些工人,能给柳山带来什么?好名声?少数工人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名声?欺骗更多百姓得来的名声更多!把工坊卖给官吏和豪门世家,就等于获得他们的支持,他的官位便更稳。那些能把文章推荐到《文报》的,那些负责审核文章的,哪一个是工人?哪一个是百姓?史书从来不是百姓写出来的,史书永远是官吏与掌权者的作品。”
  敖煌望着方运,道:“我以前还不懂你说为何哪怕太后倒了,柳山也不可能倒,也明白了你为何说后世就算太祖太宗被官吏指责,左相柳山也不可能被官吏否定,现在明白了。”
  “孺子可教。”方运微笑道。
  敖煌诧异地道:“你怎么不生气?难道柳山这不是犯错?难道不该骂吗?”
  方运道:“我问你,他出售工坊,是不是让那些工坊起死回生了?是不是让亏钱的工坊赚钱了?”
  “是。可是,他不卖工坊,或者把工坊卖给工人,不是更好吗?他把本来属于景国属于一地百姓共有的东西贱价卖给了别人,不是错了吗?”
  “你用百姓的心态来衡量一个官僚,才是大错特错!他是官僚,他必然要维护官僚的利益,必然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至于百姓利益,与他何干?”
  “可是他说革新工坊是为了景国为了百姓啊。”
  方运道:“他是官僚,他是杂家,他可以使用权术朝秦暮楚,欺瞒百姓有什么不可以?他所做的这一切,对一个官僚来说,都是正确的!”
  “他……他是正确的,难道我错了?”敖煌糊涂了。
  “如若你是官僚,你是受益者,他便是对的。如若不是,你自己想。另外,我明告诉你,当年有许多经营非常好的县有工坊也被打着工坊革新的旗号贱卖,你会如何想?”方运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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